57 随機攔路
北面的沙暴被崖壁擋住,南面的暴雨被青山攔截,夾在其中的深谷水清鳥鳴,恬靜得仿佛世外桃源。
然而深處其中的考生們,無暇留戀風景。
胡靈予四人循着越野圖,穿過谷底,攀登岩石,順山澗溪水逆流而上。起初他們還以獸化為主,後面路越來越陡,也越來越難走,橫過來的雜亂樹枝好幾次刮到梅花鹿的仨背包,差點連包帶鹿一起滾下去,被澗水浸潤的地面和石頭更是讓狐掌、犬爪、鹿蹄一個接一個打滑,最後四人無奈,只得放棄獸化,以雙手撥開灌木樹枝,以雙腳踩穩山石瓦礫。
什麽?丹頂鶴可以繼續飛?
她雪白的鶴羽已經被破樹枝子東刮西蹭不剩幾根了,翩然回首,鶴過留毛,再倔強下去,會禿。
胡靈予和賀秋妍從路祈身上拿下屬于自己的背包,重新背好,此刻距離他們和四個狼科同學交換情報,已經過去兩小時。
“你們聽見聲音沒?”大黃擡頭往上望。
覆蓋着青苔的山石,野蠻生長的草木,隐約飄來的水汽裏,清晰可聞的瀑布聲。
“是這裏沒錯吧,”賀秋妍指着越野圖上一處标明“瀑布”的位置,這是距離山谷打卡區最近的特殊标志點,心裏高興得想飛上青天,身體累得連個笑臉都扯不出來,“可算見到曙光了。”
說是山谷區,但他們除了最初從林區進入的時候在平坦谷底走了一小段路,後面都是在爬山,往北山上爬,要是再見不着打卡标志點,他們真要懷疑自己會就此翻過北山頭,直接落進沙區。
“一鼓作氣,”黃沖拍拍丹頂鶴背包,鼓勵道,“最多再二十分鐘,就能到打卡點。”
“呼——”賀秋妍金魚吐泡泡似的呼出一大口氣,重新振作,“走!”
除了田園犬,再沒人回應。
大黃小賀齊齊轉頭看向另外兩位夥伴,發現胡靈予和路祈均站在原地,眉目深斂,如出一轍的沉思狀。
“怎麽了,”賀秋妍問,“有什麽不對嗎?”
“倒也不能說不對,”路祈語帶疑惑,“就是我們在山谷區這麽長時間,只遇見一次同學,頻率有點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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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
經路祈提醒,賀秋妍和大黃才意識到,告別1班那四個狼科後,他們再沒撞見過其他人。
“保護區太大,大家都被分散了吧。”黃沖猜測道。
“不對,”賀秋妍思忖着,“林區打卡的時候喻老師說過,另外兩個區已經很多人完成打卡了,那按道理,我們過來的時候應該正好趕上人員流動,不應該這麽清靜啊。”
路祈餘光裏,一直注意着同樣思索的小狐貍,這會兒便問他:“你怎麽想的?”
胡靈予緩緩擡眼:“是狗。”
路祈:“……啊?”
胡靈予左右轉頭,用力地吸兩下鼻子:“沒錯,就是狗味兒。”
路祈只一秒的懵,便迅速警惕:“哪個方向?”
胡靈予暫時還不能确定,讓環顧着用嗅覺搜尋。
田園犬和丹頂鶴完全摸不着頭腦,但有一件事情看懂了,就是真的愛情,哪怕我說東你說西,我說下雨你說吃雞,也能一秒合拍,默契交流。
瀑布遠遠飄過來的水汽被大黃吸入,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然後,他也聞見了——同類的味道。
胡靈予和黃沖還沒來得及鎖定氣味方向,四人右前方的刺藤裏忽然撲出一頭德國黑背,皮毛棕黑锃亮,犬齒鋒利寒光,體型比一些中型狼科還要大。
四人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立刻向四面散開。
胡靈予離得最近,首當其沖,盡管反應及時,還是被撲到一點肩膀,巨大的沖擊力和狼狗
自身的重量,将胡靈予撞得身體猛然一偏,摔坐在地。
正坐到一塊被溪水沖刷掉泥土露出石塊的地方,摔得尾椎骨差點碎,瞬間疼得五官亂飛。
“胡靈予!”大黃着急地叫,立刻甩下背包猛地朝黑背砸去。
黑背閃躲極快,輕松避開,再度躍起直撲仍坐在溪水邊的胡靈予。顯然是打算先解決一個,再逐一擊破。
然而他剛騰空,旁邊突然殺過來不速之客,同樣跳起兇猛頂向他腰側。
狼狗“嗚”一聲被頂開,飛了幾米重重砸到地上,半個身子在溪水裏,半個身子在岸上,身下全是滑不溜丢的圓潤石塊,摔落還往下咯噔咯噔滑了一小段距離,才狼狽翻滾用爪子摳住岸邊泥土,借力躍到旁邊草叢。
脫離險境,狼狗才發現剛才襲擊他的居然是一頭梅花鹿。那麽淩厲的攻勢那麽強悍的力量,竟是食草科屬?
落地的梅花鹿迅速轉向,低頭再度沖向狼狗,壓得低低的鹿角猶如利刃,破風而來。
會被開膛破肚。
黑背一剎那升起這個念頭,且确信無疑。
“汪汪汪——(我是老師!)”狼狗戰術叫喚。先聲明,絕對不是他慫了,主要是學生一認真,他要應對就勢必也得認真,大家都認真就容易發生不可避免的傷害,不利于師生團結。
梅花鹿已到跟前,沒有半點剎車跡象。
黑背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鹿眼,清澈如水,冰冷殺機。
一個猶豫,鹿角已經頂上狼狗腹部,絕大多數獸類最柔軟的地方,一刺就破。
黑背戰栗,渾身狗毛都要炸了,眼前忽然閃現一抹赤紅,然後就是一聲嬌滴滴的——
“嘤嘤!”
一只不知哪跑來的赤狐跳到他肚子上,幾乎在鹿角刺過來的同一時間。
鹿角停住,兩個最長末端剛剛好碰到黑背腹部。
赤狐兩只前爪扒着鹿角分岔,毛茸茸尾巴在狼狗臉上甩來甩去。很難說是鹿角先停狐貍再上爪,還是狐貍上了爪,鹿角才停。
賀秋妍和大黃原本也想參加團戰,但路祈動作太快了,等他倆獸化完,路祈這邊都搞定了。
黑背讓狐尾掃得總想打噴嚏,無奈默默別開臉,才看見旁邊還乖巧蹲着一只田園犬,一轉頭,二犬四目相對,視線再往上,田園犬腦袋頂上還站着只白鶴。
黃沖:“汪汪!(老師中午好!)”
黑背:“……”這五講四美的禮貌和剛才拿包砸過來的幹淨利落,判若兩犬。
腹部的壓力突然減輕,是梅花鹿和赤狐同時離開。一個後退,撤開鹿角,一個跳離,落到地面。
雙雙變回人形。
“我就是吓唬吓唬,”路祈朝胡靈予笑,溫暖無害,又帶一點調侃,“你沖過來得倒快,怕我被處分?”
胡靈予這回信他,因為自己碰到鹿角之前,鹿角就停住了,沒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于是更後悔自己的沖動,好像特在意,特擔心路祈行為過火似的。
“我是怕你連累我們都被判出局。”胡靈予梗着脖子,嘴硬。
黑背等半天也沒等來同學慰問,只得自己默默結束獸化。隐形手環噴塗出黑色戰鬥服,勾勒出一副年輕精壯的身材,看臉也就二十三四歲,剛畢業大學生的樣子,五官端正,和同為狗狗的大黃氣質,倒有一絲相似。
“我真是老師。”黑背站起來,先聲明身份,不然總感覺下一秒這個危險的鹿科同學又要“動角”,“任務就是随機攔路,你們的表現很好,老師予以放行。”
“老師你這個也太‘随機’了,”胡靈予真心建議,“後面對其他同學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麽突然襲擊,真的很容易被當成混進來的社會獸化者。”
黑背也很冤
,你當我喜歡當“反派”呢?
“首先,這是考場,不會有社會人員混入,其次,這是我的職責,務必營造真實的殘酷環境,讓你們這些溫室花朵提前感受暴風驟雨。”
結束獸化的賀秋妍,聽見這個,一臉無語:“老師,你就慶幸路祈收手快吧,再慢一點,救援車就得過來把你拉走。”
許是黑背長得太過年輕,總讓人下意識就忘了他是老師,說話都變得輕松随意。
“行了,趕快去打卡點吧。”黑背揉揉肩膀。作為今年剛入職的偵查系行政老師,他其實沒什麽機會接觸教學的,這回主動申請加入考務組,就是希望能近距離接觸學生,實現他“教書育人”的犬生理想。所以領導下達的“攔截精神”,他一字不差地執行,分配的“固定臺詞”,他也要一字不漏地重複,“抓緊時間,我聽說另外兩個區域可都打卡完好幾撥了。”
狐、鹿、犬、鶴:“……”
黑背不解地看着四張突然微妙的臉:“怎麽了?”
胡靈予:“這都中午了,每個打卡點都打完好幾撥,不是正常的嗎?”
黑背:“……”
胡靈予笑容燦爛,善解人意:“老師,你再好好想想,考務組應該按不同時間段設定至少三種說法才合理。”
黑背:“……一分鐘之內你們要是還在我視線裏,統統算犯規!”
不用六十秒,四個歡快背影撥開刺藤灌木,逆着澗水攀登而上,三下五除二消失在瀑布聲深處。
“別人早就打完卡了”是精神施壓的話術,那麽反過來,就是并沒有多少同學真的成功打卡,大部分應該還困頓在各自的第一個打卡點,這樣路祈關于“為什麽沿路總遇不見同學”的疑問,也就迎刃而解。
還有什麽比以為自己落後、結果成績尚可更快樂的?
收回目光,黑背感慨萬千,果然還是當嚴師,爽。
同一時間,山谷區打卡處的蒙老師,守着下面一群打卡失敗的學生,百無聊賴地用隐形手環裏的通訊器和林區打卡處的同事“溝通工作”:“和預想得差不多,你們那邊呢?”
“有一隊很……特別。”
聯絡那端雨聲嘈雜,蒙老師差點沒聽清:“特別?怎麽個特別法?”
通訊忽然被另外一個更活潑的聲音搶過去:“反正你看見就知道了,那幾個學生不一般!”
“喻老師,”蒙老師先客氣打個招呼,然後才繼續道,“你和王老師說得這麽籠統,我就是見到這幾個孩子也認不出來啊。”
喻老師:“這就對了,不能讓我們兩個的喜好影響你的獨立判斷,可能我倆覺得這幾個學生不錯,但在你那裏他們表現就不行,所以認不出來最好,一視同仁。”
蒙老師樂了:“話都讓你們說了。放心吧,就算認出來我也會公平公正。”
講是這樣講,但閑聊結束,蒙老師也就把這茬忘了,沒放在心上。
直到二十分鐘後。
越過瀑布後,地勢越來越平坦,為了加快速度,胡靈予四人重新變回獸形。
于是蒙老師就這樣迎來了一隊前所未有的組合。
田園犬快樂奔跑,丹頂鶴低空随飛,火紅赤狐趴在梅花鹿後背,左右鹿角上還挂着三個包。
為什麽狐貍要搭順風車?問就是尾椎骨疼。
【反正你看見就知道了,那幾個學生不一般!】
喻老師的話言猶在耳,蒙老師現在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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