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表弟

列車到站,胡靈予拖着行李箱随人潮一起下車。

站臺烈日暴曬,從空調車廂出來就跟進了火爐似的,還是猛火那種,後面有人立刻哀嚎,跟同行的朋友抱怨:“真想直接飛回家……”

音量不小,引得旁邊旅客紛紛側目。

胡靈予沒回頭,因為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位胸懷藍天的鳥科覺醒者。

但是沒轍,通行區外禁止獸化是全國統一規定。

如今,雖然獸化覺醒者的數量在日益增加,但和普通覺醒者相比依然是少數,為了既不影響正常的生活秩序,又不剝奪獸化者的權利,最終制定了“通行區政策”。

比如第四大的校園,就是一個“小型通行區”。再以這座城市為例,共五個行政區,胡靈予家所在的西區,便是“通行區”,即該區域內可以自由獸化,當然獸化後的行為也要遵循相關秩序,小到鳥科飛行的垂直區域範圍判定,大到獸化犯罪,均有法可依。

通行區和其他行政區并不隔絕,就像獸化覺醒者可以滿世界跑,只要不違規獸化,普通覺醒者一樣可以在通行區工作生活,買房置地,只要他能适應每天出門都是動物世界。

像胡靈予他們小區就有十幾戶普通覺醒者,都是後搬來的,無一例外全是“獸化狂熱者”,堅定認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獸者,終有一日必獸矣。說也神奇,還真有一戶“心誠則靈”了,父母沒變化,孩子卻在某天毫無征兆獸化,全家高興的,給整棟樓的鄰居送了答謝禮物,然後開始忙活孩子轉學、報獸化相關課外班等等,就差拉個橫幅慶祝“咱孩子終于不是人了”。

電梯抵達相應樓層,轎廂停住,也拉回了胡靈予思緒。

電梯門一打開,飯菜香氣就飄了滿鼻子。

一梯兩戶,一個胡靈予家,一個姑媽胡雙雪家,門對門。胡靈予自己家大門緊鎖,那邊姑媽家門扇大開,分明故意拿香味引誘。

“我回來了。”胡靈予先進姑媽家,站在玄關探頭往裏打招呼,“美麗的胡女士在哪兒呢?”

“還是小予嘴甜,不像你弟,天天能把我氣死。”胡雙雪從廚房裏出來,身上還系着圍裙,圖案是水墨山水,清雅秀麗,留白悠遠。

面對七年前的姑媽,胡靈予不需要任何适應,因為眼前的胡雙雪女士和記憶中他最後一次過年見到的姑媽,完全沒有任何區別。

歲月在別人身上是殺豬刀,在姑媽這裏是防腐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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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站着幹什麽?”

“姑媽你不應該教國畫,應該教美容保養。”

胡雙雪女士立刻被暖到了,哪怕一手拿着鍋鏟,也要用另外一只手捧住自己融化的心:“你這孩子真是,趕快把行李放回去,換身衣服洗個澡,再讓姑媽好好看看。”

胡靈予:“……行,我這就去沐浴更衣。”讓姑媽看一眼真不容易。

“對了,”胡雙雪突然神秘兮兮眨眼,“星空房裏有驚喜哦。”

星空房,其實是胡靈予家裏一個連通露臺的小房間。從胡靈予有記憶起,這裏就是他的“樂園”,時而星空燈投影出漂亮星系,母親給他講光年外的傳說;時而星光全暗,牆壁成為幕布,放映儀演繹地球的變遷,生物的演化;夜空晴朗時,父親還會帶他到露臺,用望遠鏡在真正的天空裏尋找那些星星。

“一顆星就是一個星球,對未知保持敬畏,但要永遠好奇。”

父親總這樣說。

在胡靈予心中,父母就是榜樣,很優秀很優秀的那種——如果他們不十幾年如一日地拿石頭當“驚喜”,那就更完美了。

星空房裏,已經洗完澡換完衣服,慢悠悠過來拆禮物的胡靈予,不出意外從禮物盒裏拿出一塊半透明石頭。

轉頭望。

側面展架上,這樣的石頭能組成一個加強排。

大的,小的,圓的,扁的,深色的,淺色的,花色的……不同形狀,不同時期,均勻分布在胡靈予十八年的人生裏,現在又多了自己手上這個半透明的。

放下石頭,拿起盒子裏的手寫信。

手寫信也是胡家的傳統,按照父母的說法,顯得“親切”。

吾兒靈予:

見字如面。

是否喜歡這份禮物?不喜歡也沒辦法,米已成飯,木已成舟,為父在和你母親的“速算決勝負”中不幸落敗,只能放棄這次挑選禮物的權利。作為補償,此次家書為父執筆。

得知你報考偵查系,想必收到這封信時,成績已經落定。無論什麽結果,讀哪個專業,你都是我們的驕傲。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公卿不必,平安喜樂足矣。

最後,還是希望你能喜歡這份驚喜,你媽媽她挑選了很久,比爸爸從前挑的那些都漂亮。找一個月亮最大的晚上,去露臺舉起它,你會看見一個宇宙。

暑假快樂。——父,胡雙平

暑假快不快樂胡靈予還不知道,但親爹寫這信的時候絕對很快樂。前面還裝腔作調半文半白,到最後秀恩愛的段落就爸爸媽媽了,那叫一個溫柔。

溫柔是給他的嗎?不,自己只是個工具兒。

就像盒子裏的這塊石頭,是暑假禮物嗎?不,它也只是承載父母愛情的工具石。

吐槽歸吐槽,胡靈予還是小心翼翼将石頭取出來,放到展架上。

每一塊石頭都來自于父母的工作地點,那些胡靈予并不知道具體在哪兒但父母為之揮灑汗水的地方,一個挨着一個排在展架上,胡靈予有時候會站在這裏看很久,仿佛能透過這些石頭追随父母的腳步。

回到姑媽家,胡靈予敏銳發現鞋架上多了一雙鞋,轉瞬明了,立刻一邊換拖鞋一邊大聲呼喚:“小迪,哥哥回來了——”

要多親熱有多親熱,尾音百轉千回的。

毫不意外,某人卧室方向傳來關門聲。

胡雙雪見怪不怪,繼續拌她的涼菜,反正小哥倆自有一套相處方式。

胡靈予換了拖鞋,直奔“弟弟”房間,繼續溫柔敲門:“程硯迪,我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哦,你确定不聽?”

裏面安靜。

“确定不聽?”

裏面繼續安靜。

“那我走了,等下吃飯的時候再跟你講。”

門開了。

最讨厭吃飯說話的程硯迪同學,冷着臉出現在門口:“來,讓我聽聽,有多‘天大’。”

胡靈予眼角眉梢全是默默得意。

程硯迪,姑媽的兒子,比胡靈予小兩歲。對于都是獨生子女,又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兩人來說,哥哥弟弟關系名正言順,奈何程硯迪同學天性冷感,又早慧聰穎,兩歲能識字,三歲能背詩,五歲就知道斜眼瞥胡靈予說“你真笨”了,可想而知這段血濃于水的關系有多“塑料”。

更致命的是,胡靈予當初能考上第四大,還有程硯迪的功勞。備考沖刺階段,還在讀高一但已經将高中課程自學完畢的程硯迪,被胡雙雪女士強制推薦過來給胡靈予補課,于是高考前的最後一百天,胡靈予接受了來自程同學慘無人道的“毒舌”洗禮。

題做對了,應該的;做錯了,你高中三年都在幹嗎?講題聽懂了,這種還需要講,你應該反思;講題若幹次聽不懂,放棄吧,我指的是放棄高考。

雖然胡靈予最終考出了自己高中三年的最好成績,如願進入第四大,但正因這段“補課時光”,以至他後面好幾年在程硯迪面前擡不起頭,說話都不硬氣。

後來走出學校工作了,才

慢慢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和別扭。

現在時光重來,胡靈予決定提前“懂事”。

“我考上偵查系了。”

果然,程硯迪眼裏罕見地出現驚訝,他的瞳孔顏色比一般人淺,細微的情緒波動都很分明:“你考上了?”

“嗯哼,”新晉偵查系同學胡靈予,單手搭到門框,自信潇灑,“體測四十六名,算上文化課排進前三十。”

程硯迪上下打量,略微思索:“抱上哪條金大腿了?”

這話胡靈予就不愛聽了:“卷子上的每一分都是我自己考的。”

“哦,”程硯迪懂了,“體測才抱上。”

“也沒全抱……”胡靈予覺得這事兒必須有一說一,“跑步、對抗、野性之力,都靠我自己。”

程硯迪:“沒訓練?”

胡靈予:“啊?”

程硯迪:“以你的個人水平,考前如果僅僅自行訓練,不可能在短期內達到偵查系的體測要求。”

胡靈予:“就非得有金大腿呗?”

程硯迪:“也可能不止一條。”

胡靈予:“就一條!”

程硯迪:“能帶動你,必然自身足夠優秀,一個優秀的人不會無緣無故獻殷勤,要麽欠你錢,要麽想泡你。”一頓分析猛如虎,“應該是欠你錢。”

……不是,怎麽就把泡他給删了!

“程硯迪,”胡靈予真心好奇,“你這麽‘招人喜歡’,班裏就沒同學想拿你做一件貂皮大衣嗎?”

自己這個表弟,科屬紫貂。就像胡靈予随了親媽的科屬一樣,程硯迪也沒随着胡家人,随的是親爹的科屬。

“沒有。”程硯迪直接給予否定,眉頭都不動一下。

“不可能。”胡靈予不信。別的不說,就這張嘴,天天挨揍都是輕的。

程硯迪:“我學習好。”

胡靈予:“學習好就不挨揍了?”

程硯迪:“我體育也好。”

胡靈予:“……”

赤狐決定收回從前對梅花鹿的一切诋毀。同樣學習好,腦子快,身強體健,和眼前這個熊孩子一比,路祈簡直不要太好。說話從來溫柔,笑容常在溫暖,嘲諷都對敵人,鼓勵全給隊友,還耐心,就連最初半哄半撩的花言巧語,現在回憶起來都不油不膩,清新悅耳。

“沒事了吧?”程硯迪一手已經摸上門把,明顯要送客。

“急什麽。”胡靈予按住門板,“我還有兩件事。”

程硯迪眼底生出疑惑,總覺得胡靈予和上次寒假回來時不大一樣了,但又說不出具體。

正想着,就見胡靈予正色起來,認真說了一句:“高考那時候,謝謝了。”

程硯迪完全沒料到胡靈予會突然提這個,都過去一年了,這麽懷舊的嗎?

在胡靈予這裏可不是一年,而是八年,他都沒打心裏正式道過一次謝。

自己這個表弟性子冷,膚色也冷,百年不害羞一回,但只要害羞那顏色比喝酒還上臉。

比如現在。

這樣多可愛。

胡靈予甚是欣慰:“第二件,就是小迪你的事了。”

程硯迪警惕地後退半步,今天的狐貍莫名散發迷之危險。

“這個暑假,”胡靈予微頓,再次确認一下記憶,“沒錯,就是這個暑假,你們班會有一個人向你表白,千萬不要拒絕。”

程硯迪從小學到高中拒的情書連起來能繞這個城市兩圈:“為什麽不能拒?”

胡靈予拍拍他肩膀:“因為到了大學你才發現原來自己喜歡,并由此開啓了長達三年的倒追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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