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預言式“詛咒”
結束通訊,将手機塞回背包,胡靈予伸了個大大懶腰,順帶拉動關節,預預熱。而後脫掉鞋襪也塞進背包,轉身撲到旁邊綠化區裏,柔軟的草地上打個滾,胡同學就變成了紅彤彤的小狐貍。
暖橙色手環還戴在左前爪,和毛色幾乎融為一體,訓練服随體型變化回縮,仍板板正正穿在赤狐身上,将大部分蓬松的狐毛裹得嚴嚴實實,只剩四條短腿和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還露在外面,倔強堅守着狐科最後的美貌。
其實從自身比例來說,狐科的腿并不短,甚至還算得上修長,奈何平日作對比的不是鹿就是仙鶴,根本是降維打擊。
九月的傍晚,依然悶熱。
好不容易有陣風吹過,草地上的赤狐立刻抖動抖動尖耳朵,借風散熱。
一只白鷺學長從草地上空掠過,身上還沾着秋鹜湖的水,落下的幾滴水珠正好掉進小狐貍眼前的草叢裏。
獸化後的視野變得很低,世界全然換一種模樣。
胡靈予清楚看見水滴落在草葉,又一點點滑到草尖墜着,晶瑩剔透,露珠般。
深深嗅一口青草氣,小狐貍起身,向着食堂方向盡情奔跑。
速度帶起風。
風又揚起心情。
能随意獸化的感覺真好。
一個校園的交通也有早晚高峰,這個時間就屬于晚高峰,所有同學一窩蜂湧入食堂,主幹道上擁擠不堪。
這時就體現出小型科屬優勢了。雖然草叢裏也兔子擠狐貍,黃鼠狼撞胖橘,時不時冰涼巨蟒貼身滑過,偶爾還有土撥鼠突然冒頭頂你皮肚,但總的來說,通行平穩,安全無虞,不必擔心熊科、象科們的巨掌,一不留神踩了你。
而且胡靈予穿着偵查學的訓練服。
或許外人看來所有訓練服都是黑色,但在第四大學生的眼裏,那一點輕微泛銀的材質不同十分明顯。鑒于偵查系和狐科這兩個屬性實在不搭,每一個擦身而過或者同行的“草叢派”都多多少少側目兩眼,讓胡同學那顆虛榮的心無比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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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快到了,草叢裏穿行的小型科屬紛紛從灌木間隙鑽出,回到主幹道上結束獸化——食堂禁止獸化進入。
胡靈予也準備離開,可奔跑的四個小爪剛停下,頭頂忽然飛掠而來一大片陰影。
擡頭。
黑色美洲豹像一道閃電,越過灌木,竄進草地,淩厲得悄無聲息。
周圍幾個小型科屬吓一跳,往後跑的往後跑,往外鑽的往外鑽,四散而逃。他們中有二年級的,認識傅西昂,也有三年級的,不認識,但聽過——滿校園也沒幾頭純黑色的美洲豹,而傅西昂僅用一年時間就讓自己的“豹設”在第四大裏挂了名——惡豹來襲,非戰鬥人員當然速撤。
胡靈予不撤,非但不撤,還原地站定,仰起頭和美洲豹對視。
美洲豹有一瞬的錯愕。
他已經觀察好了,周圍一共三個土洞,無論胡靈予往哪個裏逃竄,他都能一巴掌拍住狐貍尾巴。
但胡靈予沒有。
他也做好了觀賞狐貍炸毛瑟瑟發抖的準備,可都對峙半分鐘了,狐貍毛仍舊一片蓬松順滑,随風飄揚,仿佛剛剛洗剪吹一條龍。
仰視脖子太酸,胡靈予幹脆結束獸化。
美洲豹歪頭看他兩秒,也随之變回人。
同樣穿着新發的訓練服,同樣左腕套着暖橙色手環,但傅西昂高大身影能把胡靈予完全罩住。
“你就沒別的事情可幹?”胡靈予将書包肩帶調整,一臉嫌棄。
傅西昂居高臨下打量他,眼睛漸漸眯起,因傷痕而成的斷眉讓本就富有侵略性的眉眼,更強勢兇悍:“看來是真不怕我了。”
胡靈予服了:“你可別告訴
我,這都幾個月了,你才發現。”
不是才發現,但是傅西昂一直抵觸接受。
因為這一變化的時間點,和胡靈予跟路祈搭上的時間線幾乎重合,一想到是這個原因,傅西昂就牙癢癢。
“以為找了路祈那家夥當靠山,我就不敢動你了?”
“關路祈什麽事兒,”胡靈予莫名其妙,“我是長大了,成熟了,見過世面了。這麽和你說,傅香香,我見過的壞蛋随便拉出來一個都秒殺你,信不信?”
傅西昂:“……哈?”
美洲豹現在有點亂,但是亂呢,也不妨礙他覺得掐腰說胡話的胡靈予還挺順眼。是他瘋了還是臭狐貍瘋了?
“算了扯太遠你這個腦子也聽不懂,說點近的吧,”胡靈予忽然一拍自己胸脯,拍完繼續掐腰,“我,胡靈予,已經脫胎換骨重新做狐,偵查系我都憑本事考上了,以前那個見你就跑的胡靈予,懷念的話就抱個枕頭回去睡一覺吧,說不定夢裏能相逢。”
一口氣說完,胡靈予舒坦了。
他現在理解表弟程硯迪的心情了——毒舌使人快樂。
如果被毒舌者像傅西昂這樣氣得臉比獸化後還黑,那就更快樂了。
美洲豹最終也沒組織出什麽有力反擊,只是兇惡地、極具威脅地念一遍臭狐貍名字:“胡、靈、予。”
“我在呢,”小狐貍笑靥如花,“傅香香同學。”
傅西昂再繃不住,直接欺身上來。
胡靈予敏捷閃到一邊。
經過重生、考前訓練、偵查學考試外加大半個暑假的繼續提升,他早不是胡靈予了,現在是大仙兒·偵查者·行動隊預備役·對抗擊敗跟班2、4號·可萌可甜·胡靈予。
前綴排名不分先後。
傅西昂撲了空,微微意外。
胡靈予對他的反應很不滿:“是不是非要對抗場上練一練,你才相信我升華了?”
有些人,給點陽光就燦爛。
有些狐貍,沒陽光自己拿個手電筒也照得特嗨。
“不練了,”傅西昂周身氣焰一瞬緩和,聳肩道,“總這麽堵你,也的确沒什麽意思。”
胡靈予驚訝:“你怎麽忽然開竅了?”
“你都升級了,我也得升。”傅西昂說。
胡靈予翻白眼:“是升華。”
“無所謂,”傅西昂吊兒郎當地笑,“反正以後相處的時間還多。”
一個班同學,可不天天相處嗎。
正擔心以後傅西昂不會從明槍改成暗箭,比如跟着他坐到前排,故意幹擾他學習,就聽見美洲豹說:“讀書會見。”
胡靈予猛然擡頭:“你說什麽?”
傅西昂大方地重複一遍:“讀書會見。”
“你怎麽知道我報……”話沒說完,胡靈予一拍腦門,靠,他就說白天一個根本沒怎麽說過話的同學突然過來問大家都報的哪個社團,問一圈問到他這裏,他也就答了,敢情根本就是受傅西昂指使,奔着他問的!
其實這事兒胡靈予冤枉傅香香了。
豹老大只讓四個跟班問,是四個跟班深知自己在胡靈予面前沒有任何“同學情”可言,才找了一個看起來無害的過來套話。
嘆口氣,胡靈予認命。
他進讀書會是為路祈,總不能因為傅西昂報了,就打退堂鼓。
況且傅西昂現在對他也沒什麽影響,相反,如果美洲豹真把對他的圍追堵截改成天天在他面前晃悠,礙他眼,那胡靈予覺得也挺好。
撩閑總比欺負人強。
美洲豹正等着看狐貍氣急敗壞又拿他沒轍的樣,猝不及防,聽見了自己大名。
胡靈予:“傅西昂。”
他看向
胡靈予,對方也定定望着他眼睛。
在自然界裏,直視猛獸意味着挑釁,意味着我不怕你。可胡靈予目光平和,真摯,甚至帶着一點規勸。
“既然覺得堵我沒意思,那同樣,你欺負別人不也沒什麽意思。”
傅西昂聽得眉頭打結:“什麽什麽意思?你什麽意思?”
“你以後就別欺負同學了,不管是我還是別人。”胡靈予說。
傅西昂不屑地哼:“你管我?”
“除非你不想畢業,”胡靈予說完,又搖頭,“不,你要是繼續欺負別人,這個學期就會被退學。”
不知道是不是将預言規勸誤解成了“詛咒”,直到胡靈予離開,美洲豹都愣愣站在夕陽下。
這邊小狐貍在食堂心滿意足吃完晚飯,那邊梅花鹿才吃到一半。
和李倦單獨出來吃飯比泡吧舒服多了,沒有第三者,李倦也不裝了,怎麽自在怎麽來,不喝酒不尬聊,坐下就點菜,上菜就開吃,中間交待幾句重要事項,末了還由李倦結賬。
這導致路祈對和李倦單獨相處的意願直線上升。如果未來藏在李倦背後的那些家夥,要把李倦換掉,讓別人來跟他對線,路祈覺得自己都會忍不住為李倦争取留任。
一個好的接頭者,會讓“新人”如沐春風。
“這個讀書會,你肯定喜歡。”李倦大快朵頤,吃飯是正事,交代路祈完全是見縫插針。
他已經吃完兩分冷肉前菜,一份魚肉副菜,現在正在跟主菜厚切牛排奮戰。
吃到現在,李倦叉子底下未出現一片綠葉,路祈就沒見過這麽愛吃肉的兔科。
路祈:“讓你說得我已經迫不及待了。”這是實話。
“不要有負擔,就當正常社團玩兒。”李倦想做一個鼓勵的笑,但越燦爛的笑在他病态蒼白的臉上越詭異。
路祈放下刀叉,仔細端詳白兔。
“幹嗎?”李倦挑眉,笑意一淡,泛着紅血絲的眼就散發若隐若現的危險。
“你不适合和藹可親,”路祈繼續說實話,“你不笑或者冷笑,比較有氣質。”
“哈!”李倦樂了,咽下牛排,随意拿過高腳杯灌了一肚子白水,并不在意高檔西餐廳的環境,我行我素的狀态仿佛他們就在學校食堂,“你小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歡。可惜,你怎麽沒學醫呢。”
路祈說:“我腦子不好,學不來。”
“滾吧,”李倦嗤笑,“你他媽這回期末全年級第一。”
“運氣好,”路祈說,“大仙兒保佑。”
胡靈予以為經過“傍晚一役”,他能睡個安穩覺。
萬沒料到,美洲豹居然追進夢裏。
暴雨滂沱,水汽氤氲了教務樓走廊。
一群學生擠在轉角牆壁後面,探頭探腦往向走廊盡頭。
那裏是校長室,半小時之前,二年級最不受歡迎的同學——傅西昂,被偵查班輔導員周展遨領來,進門時身後還跟着兩個走路帶風的陌生臉孔。
據說是獸控局的人。
“這回他死定了,退學都是輕的,說不定得進去。”
“獸控局都來人了,他還跑得了?”
“也不一定,他爸能量多大啊。”
“哎哎,別擠別擠……”胡靈予紮在人堆裏左拱右拱,終于拱到牆邊。
旁邊同學都無語了:“就你擠得最歡。”
“什麽情況?”無視吐槽,胡靈予一門心思打聽。
“啥都不知道你擠什麽,”旁邊同學說,“傅西昂又獸化傷人了。”
胡靈予:“又?”
“之前就傷了一個,這次下手更重。”
“通知他爸了,估計馬上就來。”
“要我說,上回就該把他抓起來,還能少一個同學受害,這種有暴力傾向的多可怕啊。”
“他爸在本地嗎,高端人士不得到處飛啊。”
“就是飛着也得緊急降落,再晚兒子就看不見了。”
“哎,我怎麽好像聽出幸災樂禍?”
“你不也龇個大牙。”
“嘿嘿嘿……”
一道勁風席倦走廊,皮鞋在大理石地面碰出冰冷聲響。
牆角後的同學們甚至沒看清來人正面,定睛望時,只剩一抹穿着黑色大衣的寬闊背影。
胡靈予打了個噴嚏,趕緊把臉頰遠離冰涼牆壁。
天真是說冷就冷,他走神地想。
“咣當——”
傅西昂父親進去沒多久,傅西昂就從裏面出來了,被踹出來的。
高大的男生重重撞到走廊牆壁上,捂着肚子,後背佝偻得像蝦米。
傅西昂父親從辦公室裏出來,伸手對着自己兒子腦袋狠狠一扇,扇得傅西昂身子一偏,頭咚地撞牆,悶響在空曠走廊甚至有回音。
扇完,又是一腳。
堅硬皮鞋踹在傅西昂膝蓋,踹得傅西昂直接跪下了。
牆角後面幾乎所有人倒吸一口氣。
即便樂于見到傅西昂遭殃的,也為這暴虐畫面膽寒。
屋內人終于反應過來,兩個獸控局的迅速沖出,一個攔傅西昂父親,一個護傅西昂。
走廊窗戶忽然被狂風吹開一扇。
雨水呼呼往裏灌。
胡靈予吓一激靈,醒了。
空調涼風習習的宿舍,舒适,幹燥。
大黃睡得歪歪斜斜,一條腿搭在床沿,不時舒服地哼唧一聲,想必在做什麽美夢。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
胡靈予翻身,換個姿勢重新閉上眼。
好像還能聽見雨聲,聞到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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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