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走心”的分享

胡靈予本想故技重施,再耍賴下去多挖些路祈和獸控局大院的關系,奈何上課鈴不合時宜響起,路祈作為今天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上去分享的新成員,不用肖闊點名,積極主動就去了地毯中央。

新老成員們重新圍坐成圈,已經完成分享任務的胡靈予變成赤紅色的小狐貍,舒舒服服蜷在地毯上,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路祈翻開書,視線不經意掃過那一抹火紅,嘴角溫柔上翹。

“其實我今天分享的不是一本書,”他靜靜開口,同時舉了舉手中已經翻開的詩集,“而是這裏面的一首詩……”

從自我介紹開始,這位新晉偵查班學霸就吸引了不少讀書會夥伴們的目光。

二年級的自不必說。學習好,對抗強,飛跳球打得還出色,這位在兇猛科屬環伺中突出重圍、拔得偵查班頭籌的鹿科,早已成了年級傳說。

三年級的也或多或少聽過這一屆偵查班橫空出世一個鹿科,只是沒想到,這位學弟不光有實力,還有顏值。

尤其現在坐在中間,眼眸微斂,聲音輕緩,落在他臉上的陽光,掠過睫毛在眼底灑下淡金色的影。

出奇的溫柔。

讀書會的夥伴們幾乎可以肯定,接下來他們将聽見一首情詩,只是不知道柔軟了梅花鹿內心的究竟是一首詩,還是一個人。

“《飛翔的鹿角》……”

路祈低頭凝望着膝上的書頁,一字一字,一行一行,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我是一只鹿角,一只脫落的,無鹿在意的角……”

“像雛鳥換下的絨毛,在無垠的世界裏,随風飄零……”

“我多麽希望自己是孔雀的翎羽,招搖而美麗,或是野牛的犄角,雄壯而永恒……”

“哦不,雀翎會被摘下當做裝飾,牛角會被割斷吹響沖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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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寧願做一只鹿角……”

“至少我的脫落,換來了新生。”

合上詩集,路祈緩緩擡頭:“念完了。”

四十幾個夥伴:“……”

聽了個寂寞。

但內心情緒斷然不能表現在臉上,一圈人仍保持着沉醉聆聽的表情,仿佛真的感受到了詩人浪漫的精神世界。

胡靈予左看右看,全一副動容模樣,不由得懷疑是不是自己藝術修養太低了。

飛快結束獸化,重新做人的胡同學果斷舉手。

路祈看見了,微微歪頭:“這位同學。”

這位同學就這位同學吧,胡靈予忍了:“你剛才說這首詩叫什麽?”

路祈:“《飛翔的鹿角》。”

就是這個,胡靈予通篇聽下來:“飛翔呢?”

路祈不緊不慢:“這只是一種意象。”

胡靈予:“那這首詩想表達什麽?”

“這正是我接下來想和大家分享的……”路祈順水推舟。

小狐貍豎起耳朵,就這天上一腳地下一腳的破詩,還真有感悟?

“現代詩是我認為最自由的文學表達,你不用管詩人創作的時候在想什麽,只需要感受自己在與詩歌碰撞時産生的聯想與體悟,一千個人心裏有一千只鹿角。”

胡靈予:“……”

信了你的鬼。

路同學就這樣分享完了,速戰速決,但意味悠長。

胡靈予第一次見人将“敷衍了事”做得這麽清新脫俗。關鍵被敷衍的人還不能說什麽,質疑一句,都是你文學造詣不到位,讀不懂現代詩的輕盈與優美。

“好的,感謝路祈的分享,真是很……特別的一首詩……”副會長肖闊憋半天,總算憋出一句正面總結。

梅花鹿回到小狐

貍身邊,坐下的時候故意擠了擠:“別人都懂了,就你問題多。”

他倆貼在一起,聲音小得只有彼此聽得見。

胡靈予直接拆穿:“他們是不懂裝懂。”

路祈忍住笑:“你就不能也裝一裝?”

“我想啊,”胡靈予真心道,“但是太難忍了,你下次不會還找這種奇怪的詩吧?”

“同樣的招數不能用兩次。”路祈說。

胡靈予松口氣,那還好,他可不想在偵查社團的時候還要時刻擔心被奇怪的文學作品偷襲。

路祈:“下回我分享國內詩人的作品,保證沒有翻譯腔。”

胡靈予:“……”這并不是問題的核心好嗎!

“接下來就是老成員的分享了,”肖闊盡職盡責把控流程,“第一位,于萱……”

新坐到地毯中央的學姐,來自獸化管理學三年級。

她的出現,終于将四十幾個夥伴從現代詩的迷惑氛圍中解救出來。

“我想和大家分享的這本書,可能并不會讓人心情很快樂,”學姐有一頭烏黑的長發,面容姣好,文靜中帶一絲憂郁,“這是一個調查記者舍身涉險,用親身經歷寫成的,書名叫做《保護區的另一面》……”

胡靈予怔住。

這是一本非常冷門的書,偏偏他剛好讀過。因為就在他剛進入獸控局那年,書的作者因為在獸化自然保護區裏煽動科屬對立,由此引發沖突并致多人受傷,被獸控局逮捕。後來他整理檔案,這人曾自費出版過的幾本書也作為資料存檔,他翻看了其中兩本,一本就是《保護區的另一面》。

獸化自然保護區,旨在給所有向往自然的獸化者提供安全穩定的活動區。

但書中并不談這些,而是大談特談保護區的“不安全”、“不穩定”,諸如強勢科屬占地盤,弱勢科屬的生活空間被擠壓,再比如食物鏈上層的科屬雖然不會真的捕獵下層科屬,但卻會以強勢之姿玩弄、戲耍弱小科屬等等。

很多都是将偶發事件過度渲染,有些幹脆就是杜撰。

“作者原本是抱着一顆美好的心,去追尋自然,可在保護區裏,他看見的卻是更醜陋的、等級更為分明的科屬世界……”

于萱語氣漸漸激動,早已和作者共情的她,流露着真情實感的憤怒與譴責。

“撕掉文明社會的外衣,回歸最原始的野性,強勢科屬們就成了真正的野獸……”

聳人聽聞的文字,喚起胡靈予更清晰的記憶,仿佛又回到了讀那本書的時候。

每看一段,他都會被作者的偏激再次刷新三觀。

作者字裏行間極力渲染和誇大那些“陰暗面”,致力于将保護區塑造成“弱勢科屬地獄”,要不是胡靈予曾在大三暑假去保護區裏玩兒了一個夏天,真的都要信了。

可是他一個人不信有什麽用。

胡靈予默默觀察周遭。

老成員幾乎無一例外共了情,眉頭皺得死死,聽到憤慨處連呼吸都會急促,完全沉浸式聆聽。

十幾個二年級也聽得專注,但情緒波動沒有那麽激烈,除了一兩個被于萱帶動,随她一起憤慨,剩下的臉上或多或少流露疑惑,想信又不敢信的樣子。

“……書的最後,作者這樣寫道,”于萱緩了緩語氣,又變回平和,憂郁的學姐,“保護區歸來,我想,總有一天,那裏會改名字,從‘獸化保護區’,變成‘猛獸保護區’,而弱勢科屬們終将看透那裏殘酷的黑暗。”

于萱合上手裏的書。

凝重的氣氛久久不散。

“學姐,”一個二年級的女生,有些怯怯地問,“書裏寫的都是真的嗎?”

“我也希望不是。”于萱聲音落寞。

“可是,”女生

猶豫道,“我去過保護區,沒有遇見書裏說的那些事……”

“你去過幾次?”于萱溫柔地問。

女生說:“一次。”

于萱又問:“待了多久?”

似乎明白了什麽,女生的聲音弱下來:“三四天……”

“太短了。”于萱搖頭,“就像我們跟團旅游,沿途風景永遠是幹淨漂亮的,只有待得時間夠長,真正融入了那裏的生活,才能真正體會弱勢科屬的艱辛。”

“這話說的,好像在保護區外面就容易了似的。”一個三年級的男生接茬,“咱們這種科屬,到哪兒都不容易。”

“在學校不也這樣嗎。”另一個三年級苦笑一下。

“我不同意那個作者最後說的,”終于有老成員想起書了,“我覺得弱勢科屬不會清醒,總有一茬又一茬的續上。”

“別這麽悲觀,我們就已經看清了啊。”

“我們這裏才幾個人。”

“要我說……”

讨論持續熱烈。

一直平淡舒緩的社團活動氛圍,終于在此刻迎來一個小高潮。

可胡靈予緩緩看過每一張熱切交流的臉,有憤懑,有沮喪,有雞血,有不甘,有故作堅強,有自怨自艾,唯獨沒有冷靜。

“學姐,”他忽然出聲,前所未有的,語調裏帶點冷,“你覺得在保護區待多久才夠,一個夏天夠嗎?”

路祈有些意外,側過頭看他。

胡靈予的聲音并不大,卻像滿鋪柔軟上的一根針。

交談漸漸停下,空氣變得安靜。

于萱不太确定地看向這位新成員:“你在保護區待過一個夏天?”

“對,”胡靈予毫不猶豫,“我在裏面到處亂跑,上山鑽林,下河抓魚,獅子、老虎、黑熊、毒蛇……遇見的兇猛科屬多了,沒一個像那本書裏說的。”

于萱說:“也許是你運氣比較好。”

“那為什麽不能是那個作者運氣比較差呢?”胡靈予說。

學姐語塞。

“又或者,那個作者根本就是帶着偏見,”胡靈予定定望向于萱,忽然問,“學姐,你去過獸化保護區嗎?”

于萱神情變得不自然。

“那讓我們再想一想,獸化者為什麽會去保護區,因為想遠離人群,奔向自然,”胡靈予試着理邏輯,講道理,“這樣的獸化者去了保護區,獨自美麗還來不及,為什麽要故意找麻煩,再和別人有牽扯?”

“二年級的,你別咄咄逼人,”一個三年級學長看不過去了,替于萱出頭,“有些事情你只是沒看見,不代表不存在。”

“可是我更相信我看見的,”胡靈予聲音提高,他承認,自己也并不冷靜,“我看見獸控局為保護區投入人力物力,看見他們日日巡山夜夜守林的辛苦。可是這些在剛剛那本書裏,有被作者提及一個字嗎?”

學長啞口無言。

剛才還群情激奮的同學們,腦子也漸漸冷卻。

他們未來都會進獸控局,保不齊就有誰被分到保護區,扪心自問,他們也會努力工作,盡職盡責守衛保護區的安寧。那麽現在,帶着同樣職責工作的獸控局前輩們,真的會讓保護區變成書裏描述的那樣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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