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個媽媽帶着女兒換過來,連蕭才回神。丁宣還在叫,他立馬跟着老爸一塊過去,擠在兩個大人的座位之間,去攥丁宣的手。

連蕭完全是懵的,看他老爸老媽都有所行動,本能覺得自己也得做點什麽。

但是除了按照丁宣的習慣去握他的手,他也想不到能怎麽做。

老媽倒是看起來毫不吃驚,上回丁宣在廁所旁邊蹲牆角她就很果斷,這回也一樣。

她根本不問丁宣怎麽了這些話,也不管丁宣怎麽掙動亂拱,只是死死地把他抱着,摁着丁宣的後腦勺,強制性地讓丁宣把臉埋在她胸口。

“沒事兒了,宣宣,”直到丁宣稍微不那麽吓人,她才湊在丁宣耳朵邊輕聲說,“叔叔阿姨都在呢,哥哥也在呢。”

連蕭的手大概是被丁宣當成自己的一部分了,摳得死緊。

他又小又瘦,晚上睡覺把棉衣一脫像根豆芽菜,被連蕭推一下都能晃個跟頭,抽風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爆發出來的力量,疼倒是不怎麽疼,連蕭就是能通過手心的力道感覺到,他在釋放自己的全力。

等丁宣終于被安撫下來,不再又叫又拱,縮在老媽懷裏埋着臉睡過去,連蕭聽見老媽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看看自己手掌心裏被丁宣摳出來的幾枚月牙印兒,再垂下胳膊轉臉看看老爸,老爸坐在外側什麽也沒說,嘴角始終微微抿着。

“媽。”連蕭幹脆也不回他座位上了,就跟老爸老媽擠在一塊兒,瞅着丁宣的腦袋小聲問老媽,“丁宣怎麽了?”

老媽一下下摸着丁宣的後腦勺,眼角微微垂下的線條顯得心事重重。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回答:“他害怕。”

連蕭爺爺家跟姥姥家離得不遠,都在一個莊子裏,前後村,溜達着就能到。

以前回老家,老爸老媽都會先去姥姥家坐一會兒,然後去奶奶家過年,過完年再去姥姥家住住。

可是這回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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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雖然在電話裏跟連蕭姥姥姥爺說過丁宣的事,真抱着個陌生孩子回到老家,怎麽也不能是個三言兩語能交代明白的狀況。

丁宣的狀況也沒法交代,連蕭感覺自己完全摸不透他的腦回路。

在車上抽冷子鬧了那一通之後,後半截路他一直很安穩。

連蕭原本害怕丁宣到了姥姥家,見到一大家子人陌生人又要害怕,結果他也沒再表現出要發癫的模樣。

他就只是發愣,整個人緊繃繃的,比連蕭每次去托兒所接他的時候都緊張。

別人跟他說話他也不搭理,一雙黑眼睛飄忽忽地東轉西轉,誰都不看,光是死死貼着連蕭,仿佛跟連蕭是一對連體嬰,把自己的手黏在連蕭手裏不松開。

“喲,這孩子長得真好看。”姥姥跟老姨一見到丁宣就誇。

漂亮小孩沒有大人不喜歡,尤其是既漂亮又乖巧的。

“這看着也沒你說的那樣……”連蕭聽見老姨碰碰老媽的胳膊,跟她說悄悄話。

“連蕭,帶弟弟出去玩。”老媽先瞅了眼丁宣,打發連蕭把他帶出去,一屋子大人才磕着瓜子悶聲說話。

連蕭原本沖進姥姥家的院子就準備好好野一通了,誰能想到丁宣比在家裏還要離不開他。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牽着丁宣走到院子裏。

小孩子是種很神奇的生物,他們也有小圈子跟“歧視鏈”——盡管都差不了幾歲,可是到了一定年齡,大一點兒的小孩就是會默認不願意帶小弟小妹們一塊兒玩。

但凡屁股後頭綴個尾巴,不管玩什麽都會拖後腿,還有點兒不好形容發的跌份兒。

以前回老家,連蕭最能玩到一塊的是大舅家的生生哥。

大舅家就在鎮上住,生生哥幾乎就算是在鄉下長大的,什麽上樹掏鳥挖溝掏洞的,在村裏閉着眼都能跑,他倆湊到一塊,就是姥姥家所有小孩裏的孩子王。

生生哥昨天晚上就跟大舅舅媽回來了,也一直在念叨他。

可是現在倆人被幾個蘿蔔丁圍着,連蕭還牽着丁宣,老媽交代了半天不許帶宣宣出去瞎跑,倆人在院子裏杵了半天,竟然不知道幹點兒什麽好。

“丁宣,你看不看羊?”連蕭牽着丁宣在院子裏溜達半圈,見他只知道勾着腦袋瞅地上瞎溜達的幾只母雞,突然靈光一閃。

丁宣不說話,拳頭塞在連蕭手裏,視線就标在雞身上。

一只禿尾巴母雞“咯咯咯”地啄到他腳前,他又縮着膀子直朝連蕭身後藏。

“他不會說話啊?”生生哥故意朝丁宣跟前杵,幾個小弟小妹也圍過來,跟着一塊看丁宣。

“會說話。”連蕭雖然要被丁宣煩死了,但是更煩別人研究丁宣。

他胳膊一擡就把生生他們擋開,帶丁宣去看羊。

姥姥家的大羊正好生了小羊,連蕭跟生生看着小羊羔都覺得稀罕,幾個更小的就別提了,輪流抱着小羊不舍得撒手。

除了丁宣。

丁宣看見小羊羔的目光,就跟那天第一次看見他的小黃鴨一樣,直直盯着看,眼珠都不錯一下,但就是不碰。

生生哥把小羊往他懷裏抱,他躲得幾乎要一屁股扥地上。

“你摸一下。”連蕭也想抱抱小羊,但他松不開丁宣的手,剛一松丁宣就直朝他掌心裏塞。

他只好又跟帶着丁宣摸小鴨子一樣,撈着他的手往小羊身上拽。

丁宣的反應也跟頭回觸摸到小鴨子一樣,微微張開嘴,好像摸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很奇妙地不再躲了,手指頭微微松開,不再跟不幹膠似的粘死成一個拳頭。

拴在身後的母羊“咩”地叫一聲,他還猛地轉頭看了看。

小男孩對小動物的耐性沒那麽長,圍着羊圈看一會兒就膩了。

“連蕭!打雪仗不?”生生哥攥出個雪球問。

“你在這看羊,丁宣。”連蕭撒開丁宣的手,一邊看着丁宣,一邊試着朝旁邊走開幾步。

他以為丁宣能像在家看他的小黃鴨一樣,自己安安穩穩地看半天。

沒想到丁宣今天纏人得吓人,連蕭都沒能拉開一個人的距離,他立馬就轉着脖子粘回來,擡着胳膊就往連蕭身上抱,嘴裏嗚嗚嚕嚕地連着說“宣宣愛你”。

“他說啥?”生生哥比連蕭大一個年級,正是對于“愛”這種字眼開始萌芽,會用“XXX喜歡XXX”來起哄的年齡,“他還愛你!他說他愛你!”

他一手攥着雪球,另一只手指着連蕭跟丁宣,“哈哈哈”地就笑開了。

連蕭快煩死了,他自己對什麽愛不愛的話都嫌肉麻,被別人這麽一起哄,當時就感覺說不來的丢臉。

“你就不能自己玩嗎?”他推了丁宣一把。

丁宣往後踉跄兩下,沒有任何反應。他重新攥上連蕭的手,眼球轉得都要發顫,張開胳膊繼續對他說“宣宣愛你”。

連蕭郁悶壞了。

關鍵這郁悶好像還沒個完了。

老爸跟老媽這次的安排跟先前每次回老家不一樣,沒有一起從姥姥家去奶奶家,老爸吃完午飯先自己過去了,老媽則要留下來先過一夜。

連蕭想跟老爸一塊走,老媽跟老爸商量一會兒,攬着連蕭沒讓去,讓他在姥姥家帶丁宣玩。

連蕭為這事兒一下午拉拉個臉,老媽也沒空搭理他。

一群大人有說不完的話,不知道在商量什麽,老媽一會兒出來看一眼丁宣,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還跟姥爺嗆嗆了幾句。

連蕭聽見她提到丁宣的名字,剛想去聽,門板就被老姨一掌拍上,連聲勸着“行了行了,小孩都在門口呢”。

“說你呢。”連蕭扯了一下丁宣的胳膊。

丁宣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眼睛動了動,愣頭愣腦地喊他“連蕭”。

“連個屁。”連蕭都不想看他,窩窩囊囊地牽着丁宣蹲在羊圈前面,撿了根幹草扔給大羊。

這一天最讓連蕭郁悶的時刻,發生在晚上準備睡覺的時候。

小孩子們沒那麽多精神頭,晚上吃完飯就有的開始鬧困,尤其丁宣,八}九點鐘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大人們還有的聊,就先把小孩都洗洗涮涮地拾掇好,安排好怎麽睡,打發去床上玩。

連蕭擦幹淨腳滾進床裏的時候,感覺自己這一天的快樂時光才終于開啓,他光是盼着跟生生哥他們擠在一張床上打枕頭仗,都不知道盼多久了。

老姨舅媽忙活着幾個小孩,老媽抱着宣宣推門看看,交代連蕭:“我先哄宣宣睡覺,你別瘋啊,聽你姨你舅媽的話。”

“知道!”連蕭跟生生哥在床上蹦兩下。

老媽前腳帶着宣宣走,老姨立馬就朝連蕭屁股上拍一下,問他:“小連蕭,喜歡你弟弟嗎?”

連蕭一句“他不是我弟弟”剛湧到嘴邊,一道尖叫就不知道從哪兒模模糊糊地炸開。

“哎喲,”姥姥正給一堆小孩拿好吃的進來,聽見這動靜吓一跳,扭頭朝老媽去的那間屋子看,“怎麽了這是?”

“連蕭!”老媽的聲音也揚起來,隔着牆喊他。

連蕭現在聽這動靜都緊張,答應一聲,穿着秋褲就出溜下床跑過去。

一推門,他就見丁宣滿屋子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撲亂撞,吊着嗓子叫個沒完。

“他又怎麽了!”連蕭傻眼了。

“你別跟着喊!”老媽看起來有些心煩,她把連蕭隔開,又過去強制性地摟起丁宣,“讓你來哄弟弟,你再吓着他!”

“誰吓誰啊!”連蕭都快煩死了,立馬就沒好氣地一甩手,“怎麽還要我哄他!我都不知道他發什麽瘋!”

“你再喊!”老媽一手撈着丁宣,另一只手揮起一個蓄勢待發的巴掌,猛地扭臉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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