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連蕭不怕挨揍,更不怕老媽說他。

老媽蹲那兒檢查丁宣,他也沒瞞着,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情況跟家裏大人交代一遍。

說到他撇下丁宣自己走了的時候,連蕭心裏有點兒虛,不怎麽自在地清清嗓子。

老媽果然立馬就回頭瞪着他,眉心當時就攢起來一簇明火。

不過比起中午那句不冷不熱的“你看着辦吧”帶來的心煩意亂,老媽這種指向明确的态度,其實讓他心裏更踏實。

畢竟丁宣這次受欺負,在他眼裏是個挺嚴肅的事兒,不能跟自己平時打架似的稀裏糊塗糊弄,得有家裏大人來拿主心骨。

“你鼻子也是龐曉龍揍的?”老媽又刮刮丁宣臉上那塊漆,看了連蕭好一會兒才問他。

“不是。”連蕭絕對不可能承認龐曉龍能給他臉上揍個口子出來,就算是誤傷他都不能接受,“我自己刮的。”

“你……”老媽皺皺眉正要說什麽,老爸從旁邊伸手過來,兜着他的後腦勺扳扳連蕭的腦袋:“我看看。”

連蕭讓他看一眼,感受到老媽的目光挺嚴肅地标在他臉上,他表現出無所謂的神情掙掙下巴,擡手背搓了下鼻子。

“沒事兒,小男孩打架正常,吃完飯去他家問問。”老爸在調皮打架這方面的态度一直比老媽要寬松得多,“你打回去了?”

“那能不打嗎?”連蕭立馬說,“鼻血都給他錘出來了。”

“你還挺驕傲。”老爸笑着在他後腦勺上輕輕一抽。

連蕭還沒說話,這回是輪到老媽截了話頭,還是直接用動作截的。

——她抄起旁邊沙發上剛換下來的圍巾,跟耍鞭子似的,揚手就朝連蕭屁股上抽。

冬天衣服厚,圍巾這種完全軟塌塌的布料也抽不出的痛癢來,可是聽聲響還是挺有威懾力。

“咻”一下帶着破風的動靜抽過來,丁宣很敏銳地朝這邊擡頭,微微睜圓了眼,連蕭望着老媽的神情也愣了愣。

“這個不疼。”連蕭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竟然望着老媽說了句,“你直接上手抽吧。”

他轉身朝他的挨揍專用牆前一停,擡起胳膊又往上撐。

“別跟我說話。”老媽仍然沒要揍他,好像那一圍巾只是發洩一下情緒,洩完就拉倒了,她扔了圍巾就自己在桌邊坐下,深深搓了搓眉。

“宣宣來。”靜靜地搓了兩下,她朝丁宣伸手,鼻尖有些泛紅,“阿姨抱抱。”

連蕭看看她,跟老爸對視一眼,老爸去裏屋換衣服了,他又看向丁宣微微貼在老媽肩頭的吉臉,心裏說不來的不是滋味。

比下午單獨跟丁宣在家那會兒還要不對味。

就跟二光猜的那樣,這回龐曉龍一點兒沒敢跟家裏告狀,龐曉龍奶奶沒能跟前兩次一樣,扯着她的寶貝孫子哭天喊地的跟他們鬧。

不過連蕭沒想到的是,老媽竟然承擔了一回“鬧家長”的角色。

跟丁宣有問沒回、單方面沉默地問了幾個問題,連蕭想起來下午給丁宣換掉的髒衣服,去拿來給老媽看。

老媽只掃了一眼,嘴角輕輕抿了抿,什麽都沒說,然後也不等吃完飯了,直接抱起丁宣就起身往外走。

“連蕭!”她推開門喊了一嗓子,“拿上衣服出來!”

連蕭從來沒有在心裏給老媽标榜過什麽具體的标簽,雖然老媽的脾氣一直挺大的,但是她是個很講理的家長。

“講理”這個特性滿足于方方面面,比如連蕭從來沒見她像樓裏其他一些嬸子大姨似的,因為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就叉着腰罵人。

跟龐曉龍家僵持的這麽些年,回回起沖突都是龐曉龍那邊帶起來的,兩家大人就算理論,老媽從來也沒跟那邊紅過臉,往哪兒一站,就算是帶着他去跟人道歉都是腰板筆直,體體面面的。

就像她會在外面給丁宣留面子一樣,老媽有脾氣,也有自己的形象和講究。

電視裏那些“河東獅”、“潑婦”之類的詞兒,連蕭一直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跟她有關系。

直到今天。

“真以為我們家脾氣好是不是?真當我們孩子不懂事就能逮着一遍遍欺負是不是?”老媽的嗓子都尖了,樓道裏其他家人聽見動靜圍出來,有來拉人的也有站旁邊問什麽情況的,老媽一概沒理,聲調跟氣勢都沒減分毫。

“你們家教出來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老媽一手扳起丁宣的臉,另一只手一把圈過連蕭,捏着他的下巴把他鼻梁上的血口子露出來。

“小時候不懂事,都上初中了還那麽沒輕重,到底是你們不教還是你家孫子才是那個腦子不好使的?”

“誰能招你們?這麽些年樓裏樓外的誰家願意跟你們處?”

“別說我們孩子壓根不可能主動跟你家鬧,就算他鬧,他能把你孫子怎麽着?”

“你看看我家的身板,拿油漆往孩子臉上抹……”老媽跟龐曉龍奶奶唇槍舌劍地推搡了好幾輪,提到這兒還是眼圈發紅,聲調裏迅速帶起新一輪的憤怒與哽咽,嗓音尖銳得刺耳,“是人能做出來的事兒嗎?!”

一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小孩兒受了欺負和委屈,能有多大的脾氣和火氣,連蕭頭一次在老媽的身上見識到。

原來老媽也是能像其他家長一樣,紅着眼指着對面的鼻子,讓人家來跟她道歉的。

龐曉龍沒在家,也不知道是真沒在還是縮在屋裏不出來。

大人們吵吵嚷嚷,連蕭說不上話,也沒話說不想說——在他的邏輯裏,龐曉龍對丁宣的欺負,他已經在龐曉龍身上揍回來了,他也不稀罕龐曉龍來跟丁宣道什麽歉。

真不真心不說,想到龐曉龍那張臉,連蕭都感覺惡心。

他現在只怕丁宣處在鬧哄哄的氛圍裏又犯病。

老爸過來将老媽攬到身後,兩家都換了爺們兒開始話事,連蕭就去牽丁宣,帶他回家畫畫。

走廊外的喧嚣逐漸消停下來,等老爸老媽重新回到家,丁宣已經畫好了新的兩張“連蕭”,正半蹲半坐在桌子前摳臉。

“宣宣。”老媽推開門進來,撥撥頭發重新蹲在丁宣跟前。

如果不是還泛紅帶着戾氣的眼圈,她跟剛才在龐曉龍家門口罵人的仿佛又換了一個人。

“阿姨給燒水再洗洗臉,然後咱們吃飯,啊。”她在丁宣臉上又摸摸,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目光竟然有些發空,很兇狠地又紅了一波,聲音也壓得有些顫,“……真乖。”

連蕭在旁邊看着,感覺今天的老媽不管從哪個方面捋,都有點兒陌生。

“連蕭,自己給你鼻子抹點兒紅藥水。”老爸收拾收拾準備去燒飯,交代連蕭一句。

“我沒事。”連蕭又搓搓鼻子,知道丁宣挨欺負的事兒在大人們那兒也徹底解決了,心裏既松了口氣,又有點兒莫名的悵然。

小孩兒的狀态,很大程度上就靠情緒掌控着。

今天一天一會兒發火一會兒毛躁,還打了一大架又伺候了丁宣半天,雖然沒能遛成冰,連蕭還是感覺自己的體力全耗空了。

連明天的份都透支了,吃完飯他就渾身從裏到外的乏,聽着新聞聯播,眼皮都要睜不開。

丁宣今天出了好幾趟門,估計也是累了,吃飯比平時還慢,雞叨米一樣吃得有一口沒一口,眼皮緩緩地眨來眨去。

“去洗洗睡吧。”老媽收拾着碗碟對他倆說。

“哦。”連蕭應一聲,站起來看了眼老媽,去拿洗腳盆給他和丁宣倒洗腳水。

丁宣是真困了,他手上還攥着小半拉沒吃完的饅頭,見連蕭往外走,竟然屁股一蹭跟着下了地,要去牽他一塊走。

“你幹嘛去?”連蕭手上拿着盆,還要去拎壺,沒手牽他。

剛要把丁宣撇開,他眼前又開始回放下午那一幕幕,連帶着身後老媽望向他倆的視線,這個手竟然硬生生有點兒不敢撒。

“帶宣宣去床上先進被窩吧。”老媽擱下碗筷過來,從連蕭手裏接過洗腳盆,輕輕推他一下。

連蕭已經忘了上回老媽給他倒水洗漱是多久的事兒了,最起碼得是丁宣來他們家之前。

今天事情太多了,跟老媽之間的狀态的也有些微妙,這會兒看着老媽給他倆把洗腳水端來擱在床邊,連蕭竟然覺得不自在,莫名有種自己才是“丁宣”的別扭感。

老媽擱下洗腳盆也沒走,拽過牆角的小板凳坐着,給丁宣挽褲腿。

“我來吧。”連蕭在她旁邊蹲下,撈起丁宣的腳脖熟練地架在自己膝蓋上。

老媽沒再動,看着連蕭沾沾水試了下溫度,把丁宣兩只腳都擱進水盆裏,依舊坐着沒走。

“生媽氣了?”連蕭正蹲在洗腳盆跟前兒發愣,聽見老媽冷不丁地問他一句。

“嗯?”老媽這一晚上光跟丁宣說話,沒怎麽搭理他。連蕭都有點兒沒反應過來,扭頭跟老媽對上視線才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說話。

“什麽生氣?”反問完,連蕭想起中午跟老媽頂的那幾句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悶頭又搓一下腦袋,“沒有。”

“我知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想要自己的空間時間,想出去玩,也開始有脾氣有性格了。”老媽說得很慢,聲音輕得很溫和,連蕭差點兒又沒能适應。

“我也是從青春期過來的,那會兒也得天天帶着你老姨,太明白你現在的狀态了。”老媽就着連蕭的手,也搓搓他的腦袋。

連蕭沒說話,耷着腦袋任由老媽搓着,望着丁宣東搓西搓的腳丫巴兒發怔。

老媽停頓一會兒,在他後腦勺上很輕地拍了拍:“媽知道你受委屈了。”

人的情緒在某些突如其來的時刻,真的是種很難以控制的東西。

在老媽說出這句話之前,連蕭沒覺得自己委屈,哪怕是中午跟老媽頂嘴那塊兒他也只是煩,只是覺得跟老媽的思路說不着,就想頂嘴,想發火,想發脾氣。

這一晚上從老媽到家直到剛才,只關心丁宣不說還抽他一圍巾,他也只是恹恹的,沒覺得老媽沖他發火有什麽不對,畢竟如果不是他發火把丁宣給撇了,丁宣也不能讓人這麽欺負。

心情上的低落一定有,包括跟老媽頂完嘴之後又犯錯的心虛,種種感受交織在一起……什麽感受都有,都能說得明白,唯獨沒有感到“委屈”。

他只以為自己是困了,所以沒精神。

可是老媽這話一出來,配合着她拍在自己後腦勺上的溫熱掌心,再輕輕在他頭發間抓了抓,連蕭心裏突然就翻騰起一股情緒。

就像一包沉甸甸的酸水被紮破,彙彙流淌出的液體又瞬間蒸發成煙霧,絲絲縷縷地脹滿整個胸膛。

是不是“委屈”連蕭不知道,這種情緒跟他似乎從小就沒挨着過。

連蕭自己又有着不知道從哪受到的影響,與自己的堅持,總覺得小男孩就得有擔當,像老爸讓着老媽那樣,關鍵時刻得是站在前面承事兒的那個,這都是該做的,沒事兒老委屈個什麽勁兒。

到今天他也這麽想,哪怕中午再不高興,再想跟老媽擰着來,再不樂意帶丁宣,老媽一說“你看着辦”,他還是邊心煩邊給丁宣收拾。

因為丁宣是他弟弟,照顧丁宣是他該做的。

把丁宣撇了以後心神不寧地找回來,也是他該做的。

丁宣被欺負了他這個當哥哥的去護着他,幫他欺負回去,包括被老媽知道以後發火沖他不高興,這都是應該的。

沒什麽好委屈的,真不該委屈。

他就是不得勁兒,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沒火氣一上來松開丁宣的手,就不會這樣。

還會想萬一他沒趕回去,丁宣不知道還得被龐曉龍怎麽着。也有可能他晚回去一步,龐曉龍他們已經走了,就剩丁宣自己在那傻站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欺負了。

這些都不能想。

連蕭喉嚨口又堵上一股氣,鼻根的血口熱辣辣的,連着整個鼻腔都酸燙。

“……沒有。”連蕭最煩自己跟女孩一樣膩膩歪歪的,立馬就壓着嗓子往下憋憋。

“你是我兒子,你心裏琢磨什麽,你媽我能不知道嗎?”老媽在他腦袋上又搓搓,捏捏他的後脖子。

“你做得很好了,我都看着呢,心裏都有數。”連蕭沒說話,老媽也沒等他發表意見,繼續慢慢說着,“但是有些事兒,就像今天,你也看見了,跟我們覺得自己做得夠不夠是沒關系的。”

丁宣換了只腳開始搓,連蕭耷着腦袋在睡眠彈一下,又給他點了點兒熱水。

“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也是,有一回我記得可清楚了,你姥爺帶着姥姥去看病,你大舅去上學了,我在家帶着你老姨。”老媽說起了自己。“那時候天天天天的,就跟你一樣,感覺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去哪都得帶着她,她還磨人,動不動就哭,要紮辮子,摔地上衣服髒了也哭,沒人抱起來也哭……”

“我老姨那麽能哭啊?”連蕭沒忍住接了句。

“你老姨小時候可煩人了。”老媽笑笑。

“你姥爺跟姥姥一共去了多久,小半個月好像,就他倆回來那天我要去上學,已經要遲到了,你老姨非讓我給她梳頭發。”老媽陷入回憶,抓連蕭頭發的手都慢了,“要紮兩個辮子,回來紮都不行,就得立馬紮,咧着嘴在那哭。”

“你給她紮了嗎?”連蕭又問。

“沒有。”老媽搖搖頭,“我當時太煩她了,沒管她去上學了。”

“然後呢?”連蕭問。

“然後你姥姥一到家,她就去跟姥姥告狀,說我對她不好,不給她紮頭發,不給她洗臉……”老媽現在說着全是笑,“把我給氣得,現在想起來都煩她。”

“太壞了。”連蕭想想,點點頭,“那你沒揍我老姨啊?我老姨跟我說小時候老挨你揍。”

“那次沒揍她。”老媽的眉梢動一下,眼睑微微耷下來,撈起丁宣的腿給他擦腳,語氣裏帶上一絲很淺淡的失落,“我把她頭發給剪了,一剪子下去你老姨人都愣了。”

“啊?”連蕭根本一點兒就沒想到事态能是這麽個發展,整個都愣了愣,一瞬間甚至對老媽感到了些陌生。

這不就是欺負人嗎?

“我姨沒哭嗎?”連蕭又想起下午丁宣愣在那由着龐曉龍欺負的模樣,脫口問了句。

“哭了,能不哭嗎。”老媽擦幹淨丁宣的腳,給他塞進被窩裏。

“那你……”連蕭皺皺眉,感覺老媽這麽做不對,但是又不知道怎麽說。

“我現在想起來,都很後悔。”老媽扭臉看看他,挺認真地對他說。

連蕭對着老媽的目光,突然心裏又翻湧出那股說不上滋味的感受。

“你媽我就不是那種細膩的人,有些事兒你還小,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老媽一邊麻利地給丁宣整衣服掖被子,一邊用他們母子之間最最平常的語氣輕聲說着。

“家裏有兩個小孩,其實就跟你們上學,班主任看着一堆小朋友一樣。”老媽收拾完丁宣,又轉過來試試盆裏的水溫,示意連蕭趕緊也去洗腳,“心裏都惦記着,都想你們好,但是總得有更需要照顧的那個。”

“尤其宣宣的這個性格……”丁宣就在眼前躺着,撲扇着眼毛一會兒看看他倆,老媽在說到“性格”的時候頓了頓,笑着彈他一指頭。

“咱們既然是一家人了,那就需要一起去關愛最需要照顧,最弱小的那一個,對他付出更多的耐心來。”老媽逗着丁宣,繼續對連蕭說,“宣宣來之前,需要照顧的人是你,就像你老姨出生之前,都是你大舅帶着我一樣。”

“咱們是最普通的家庭,你爸媽也都是普通人,連蕭。”老媽曲起指關節蹭蹭丁宣臉上的漆,轉頭望着連蕭,“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都是互相成全的長大的,哥哥護着弟弟,姐姐讓着妹妹。”

“沒有那麽多理由,也不需要問為什麽。”老媽說,“這就是‘家’的意義,是親情的意義。”

“媽媽永遠疼你,你永遠是我的好兒子。”老媽看着他,這應該是老媽對連蕭說過最溫和也最肉麻的話了,“媽當然心疼你,但我們必須把更多的照顧分給宣宣,你能明白嗎?”

連蕭弄不明白,老媽每次正兒八經跟他聊天,其實他都聽得一知半解。

但是老媽當年心裏一煩把老姨得頭發給剪了,然後到現在想起來都後悔,這種心情莫名且真實地存到了他心裏,往後好久都沒能忘掉。

連蕭這一晚上睡得很快,進了被窩燈一關,幾乎都沒多翻騰,胳膊往丁宣背上一搭就開始阖眼。

丁宣臉上被油漆糊着的那一小塊,老媽睡前又用熱毛巾給他捂着擦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徹底弄掉,反而激得那塊皮膚發紅,丁宣更愛抓了。

連蕭直睡到半夜,迷迷瞪瞪地還感覺丁宣在舉着胳膊抓臉。

他眼都睜不開,把丁宣的手扣回被窩裏摟着,迷迷瞪瞪感覺到鼻端有淡淡的油漆味,丁宣半夢半醒着把臉歪過來,在他鼻梁上蹭蹭。

丁宣臉皮太嫩了,那一小塊油漆在連蕭跟老媽一天兩遍敷熱毛巾的堅持下,硬是捂了小兩天才徹底給刮幹淨,連蕭看着他那塊皮膚都感覺比之前白。

“可算消了。”他在丁宣臉上揉了半天,跟去了塊心病似的,感覺看他都比之前順眼不少。

“不抓了?得勁兒了?”他戳着丁宣的臉逗他。

丁宣被他戳得往後晃了晃腦袋,站穩以後用手背蹭蹭臉,看一眼連蕭,胳膊一擡就往他脖子上摟。

“這也就是在家。”連蕭這幾天對丁宣的耐心格外充裕,丁宣要牽手就給他牽,要抱也摟着,“等開學在學校你就不能這麽賴叽了,醜不醜。”

“醜不醜。”丁宣含糊着重複。

“醜。”連蕭點點頭逗他。

丁宣挂在他脖子上又偏偏臉看他一眼,腦袋一歪,朝連蕭脖子窩裏又貼了一下。

連蕭一連好幾天跟丁宣在家賴着,先受不了的人卻成了二光。

“你倆有病是不?”他一天無聊了就朝連蕭家跑,從中午吃完飯過來,一待就待到傍晚回家吃飯,看連蕭跟丁宣賴賴唧唧的,看得直咧嘴。

“說誰呢?”連蕭就不愛聽“有病”這倆字兒,橫過眼盯他。

“我,”二光歪在連蕭他們家椅子裏看電視,很配合地舉手投降,“我有,你倆好得不得了。”

丁宣跟連蕭膩歪一會兒又要畫畫,連蕭現在已經練出來了,或者幹脆就是被磨出來了,丁宣身子往哪兒一歪他就能把丁宣的目的猜個八九不離十。

把他那堆彩筆蠟筆什麽的工具給碼好,連蕭現在也不随便從哪兒弄張破報紙就給丁宣畫,專門放着一摞老媽從單位帶來的草稿紙給丁宣備着。

“我發現你對丁宣越來越好了。”二光坐沒坐相地把膝蓋窩架在椅子把手上晃蕩,托着腮幫子觀察他們哥倆兒。

“之前不好?”連蕭說。

“之前是不得不好。”二光抓抓腦袋,也琢磨不出什麽精确的說法,“現在就感覺你真挺願意照顧他的。”

連蕭沒覺得自己之前跟現在有太多的變化,反正不管是不是真願意,他都得照顧着丁宣。

就跟老媽說的那樣,沒招兒。

像老媽那樣過了十幾二十年回想起來還覺得後悔的事兒,有龐曉龍這一回就夠了,他是不想多來幾輪。

不過承認自己特別願意照顧弟弟,對于這個年齡段的男生來說還是有種奇妙的不好意思。

“閑的吧你。”連蕭朝椅子腿上蹬一腳,奪過二光夾在手裏晃悠的遙控器,“咔咔”換臺。

“嗯嗯。”二光賤不嗖地點點頭。

他是真的閑,連蕭不出去玩他無聊,讓他自己去,或者跟班裏其他人出去玩,他又覺得沒意思,寧願在連蕭家賴着。

電視裏也沒什麽好看的,一到放假滿電視就重播還珠格格和西游記,都重播兩萬八千遍了,連二光都看得夠夠的,對紫薇的愛早就消磨殆盡。

漫無目的地摁了一輪,最後實在沒得看了,摁回到一個放舊電影的地方臺,二光動動膝蓋碰了連蕭一下:“就這吧。”

電影播的是個鬼片,全靠音效跟突然出現的鬼臉震着,連蕭看半天沒看明白劇情,光讓那些鬼頭吓了,二光在旁邊看得好像還挺有滋味,他那虛無的自尊心又允許他表現出抗拒的模樣。

又被突然貼到鏡頭前的女鬼頭吓一回,連丁宣都被引着定定地朝這邊看了,連蕭過去朝他眼上一捂,幹脆就這麽撈着丁宣坐下跟他一塊兒畫畫。

“沒意思,你別看。”他撥撥丁宣的腦袋,不讓他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少兒不宜。”

“被你說的跟那什麽似的……”二光“嘿”一聲樂了。

又笑着當啷兩下腿,他突然想到什麽,換了個坐姿朝連蕭這邊歪,神秘兮兮地問:“哎,連蕭,你看過那個沒?”

“哪個?”連蕭拽了張紙畫丁老頭,随口問。

“又裝,我發現你可真能裝。”二光立馬一副興奮裏帶着欠不拉叽的口吻,還指了連蕭一下。

二關一切換這麽個模式,連蕭立馬就明白了。

小孩對這些話題有着本能的探讨欲,以前二光跟連蕭說什麽香妃皇上的,倆人還都帶點兒不好意思。

從二光撕下來那兩張畫跟連蕭分享以後,倆人也逐漸自然了。

——主要是連蕭不裝,二光對這些東西的求知欲一直就很蓬勃。

“你看過?”連蕭轉了轉手裏的蠟筆,轉臉沖着二光動動眉毛。

“我沒看過電影那樣的,”二光聊起這個立馬就有精神,兩分鐘裏調整了三回坐姿,眼睛都放光芒,“看過帶圖的,還有那種小說。”

“你姐還有那種書?”連蕭的第一反應直接歪了,想起二光他姐那張挺文靜的面孔,都有點兒不好意思繼續聊。

“滾,你姐才看!”二光立馬蹬着腿踢他椅子,這時候護他姐護得最積極。

“別亂踢,”連蕭不耐煩地“啧”一聲,把丁宣蹭歪出去的紙拽回來。

“應該是我爸的,我在他舊書櫃裏翻出來的。”二光動了半天,重新調整回兩條腿挂在椅子上亂當啷的姿勢,神秘兮兮地朝連蕭挑挑眉毛。

“你爸要是知道不得踢斷你的腿?”連蕭不知道為什麽,想到二光他爸挺正經的臉,更想笑了。

“那能讓他知道嗎?”二光很有經驗地一擺手。

電視裏還在一會兒蹦個臉,丁宣老想扭頭看。

二光摁着他腦袋給推回去,沖連蕭伸伸脖子,壓着嗓子問:“你看不?你要看我現在回家給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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