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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哥拍拍田致遠的肩膀,示意他起來,并拽了另一邊那把木椅子給他坐。

“致遠啊,哥我不是小氣護犢子。這小孩子之間扯皮拉筋(鬧矛盾)很正常,我們不是不懂道理,可你家鑫鑫實在太不像話了,一次兩次的我也就馬馬虎虎不計較。可次數多了,我這做爹的不能眼睜睜看自己的娃兒老是受欺負是不?娃兒無知,可你這個當爹的總不會無知吧,好歹你也是上過大學的,比咱們有素質。就今天這事,小則小,但你一定要給我個說法。”

田致遠坐下,手裏攥着車鑰匙,點頭道:“這些我知道,的确是我家鑫鑫的不是,我肯定會好好處理。”轉過頭叫了一聲黃小英,“你到我家裏看看,把鑫鑫給我弄下來。”

黃小英小跑着從巷子裏繞到店鋪後面。

為了不跟三、四、五樓的入口混在一起,田致遠便從房子後面開了一樓梯,直通二樓他家。

黃小英很快就帶着虎頭虎腦的鑫鑫和小公主一樣的妞妞下來了,小保姆跟在孩子後邊,臉色發白,手足無措。

田致遠指指已經停止哭泣的寶兒,沉着臉質問鑫鑫:“鑫鑫,你為什麽要推哥哥?”

鑫鑫已經五歲了,當然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他犯了錯,寶兒的爸媽找上門來告狀,他爸不會輕饒他。可他才不害怕田致遠,那小眼神,瞥向畏畏縮縮的寶兒時,帶着七分傲氣三分不屑,甚至還冷哼了一聲。

致遠一見,倒抽一口氣,這小子果然是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裏了,當即臉色又黑了兩分,“鑫鑫,爸爸問你話呢,你為什麽要推寶兒哥哥?”

鑫鑫一梗脖子,“是他先不對,他罵我。”

田致遠一怔,下意識看向張嫂跟她兒子。

張嫂果然變了臉色,似乎有點尴尬,但很快恢複了理直氣壯的表情,提高了嗓門,說:“鑫鑫你可真會瞎說,你倆就在我攤子前面玩來着,自始至終我就沒聽見寶兒罵你半個字,你可不能撒謊啊。”

田致遠深吸一口氣,一把拉過兒子,嚴肅地說:“鑫鑫,你老實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看爸爸臉色不對,鑫鑫更加不服氣,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因為生氣瞪得大大的,聲音發着狠:“姓田的,我嚴肅通知你,我沒有故意打人,就是寶兒先不對,他罵我!”

“我……”

黃小英在一邊捂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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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鑫這小子,一生氣就喊他爸爸“姓田的”,別看他只有五歲,可是說出來的話經常噎得他爸像卡了魚刺一樣半天接不上氣兒。

張嫂黑着臉說:“鑫鑫,你還撒謊?你在我攤子前面跟寶兒玩,他啥都沒說你就推他。現在你怕挨揍,就當着你爸的面兒扯謊。”指着鑫鑫對致遠說:“致遠啊,你這小子要還不找個厲害點的後媽來管教,将來可沒啥出息!”

致遠最不愛聽的就是有人跟他提找女人的事,可對方是個沒文化的女人,他一個男人也不愛跟她一般見識,便沒反駁。

這時,一直乖乖站着沒說話的妞妞開口了,“爸爸,什麽叫野種?”

“妞妞!你說什麽?”致遠一怔,誰叫妞妞面前說“野種”這詞兒了?

妞妞一臉天真和好奇,“寶兒哥哥說我和哥哥是野種,那是不文明的話對不對?所以哥哥才打寶兒哥哥的。”

致遠呼吸一窒,驚愕地看向張氏一家。

張大哥也是一臉愕然,顯然他也不知道還有這麽一茬。

而張嫂卻還在強作理直氣壯,把孩子往地上一放,就潑婦狀嚷嚷開了,“聽聽,致遠,這就是你一大學生教出來的孩子啊!小小年紀不僅滿嘴扯謊,還會罵人,将來可怎麽得了。哎喲,這有娘生沒娘教的小孩就是沒個德行。”

田致遠看看自己兩個滿眼倔強的孩子,什麽都明白了。起身把兒子女兒拉到自己身邊,站得筆直,冷睨着張嫂,對黃小英說:“英子,去拿兩塊錢來!”

黃小英答應了一聲,趕緊進店裏從抽屜裏拿了兩張大紅的紙幣遞給田致遠。

田致遠把錢遞給張哥,略犀利地說:“張哥,我兒子推了寶兒害他受傷,我該賠償他。但是,今天的事,我不認為我兒子做錯了。”

“诶,田致遠你什麽意思?”張嫂一把拉開她男人,怒瞪着眼,“敢情我兒子被你兒子打了還活該呀!”

田致遠本就身材高大,站在人前強壯如山,眼神一個冷凝,壓迫感頓時淩厲強勢起來,“張嫂,你兒子不應該挨打,那我兒子是不是就活該挨罵?我不相信一個七歲的孩子知道什麽叫野種,如果說你家寶兒這麽聰明,知道什麽叫野種,我可真佩服嫂子你教子有方。”

張嫂被致遠的氣勢吓到,瑟縮着推倒她男人身邊,可眼神仍舊不甘,“田致遠你……”

“好了!”張哥一巴掌扇到他婆娘臉上,指着她怒罵道:“丢人啊!我還以為真是人家兒子故意欺負寶兒,合着是咱家兒子先欺負別人,你這個婆娘明明知道實情你咋不告訴我?啊?還他媽理直氣壯找人家評理?你讓我這張臉往哪兒擱啊!”

張嫂挨了一耳刮子,頓時大哭起來。

現在還是傍晚七點多八點不到,致遠家對面就是一個小廣場,每天這個時間都會有很多鎮上的婦女聚攏在這兒跳廣場舞。張嫂這一嗓子嚎開了,頓時引來一大幫人圍觀。

張哥一見這麽多人,臉上更是無光,單手抄起他兒子,另一手拽着他女人就走。

致遠見狀,攔住他硬把那兩百塊錢塞進了他的口袋。

“致遠,這錢你不欠我,我不能要。”

“拿着吧,不管怎麽說是我家鑫鑫都動手打了寶兒。”致遠心中感嘆,張大哥到底是男人,知道什麽叫是非對錯,不過他這錢也的确該給,誰讓他家小子多次出手打人呢?“這錢算是給寶兒的醫療費吧,我家孩子魯莽,也有不對,你多包涵。”跟明事理的人,田致遠還是願意放低姿态的。

張哥還要推辭,張嫂回身一把奪過致遠手中的大紅票,哭哭啼啼恨聲說:“要,憑什麽不要,他家孩子欺負寶兒欺負成習慣了都,這點錢應該的。”說完,就像是生怕致遠反悔把錢要回去一樣,背上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哥羞得無地自容,跟致遠說了聲對不住,便小跑着去追他女人,邊追邊罵。

回到家裏,致遠想跟兒子好好交流一下,想給他講講打人的不對,可鑫鑫一進門就麻溜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反鎖了門,任憑他怎麽哄騙威脅都沒法讓他出來,更別說面對面進行交流。

後媽做了一桌子菜無人敢動筷子,還是田致遠最後率先坐到桌子前面,他後媽領着妞妞跟小保姆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坐下。

這頓晚飯吃得很不是滋味。

飯後,田致遠從皮包裏拿出兩百塊錢遞給小保姆,“小李,你明天不用來我家了。”

小保姆含着眼淚連夜打包了行李,準備第二天一早就離開。

夜深了,可田致遠還躺在客廳陽臺的躺椅上,妞妞搬個小板凳坐在他邊上,拖着腮幫子歪着腦袋看他。

致遠偏着頭看女兒,笑了,“看什麽?”

“爸爸,野種到底是什麽意思?”

致遠笑不出來了,孩子這麽小,不知道野種是什麽,卻又聽別人這般罵他們,心裏一定想不明白。想張寶兒才七歲的小孩,肯定也不知這個詞的貶義之處,多半是從他媽口裏聽來的。當初他可是熱熱鬧鬧地結過婚,給孩子辦過百日酒,不過是離婚而已,到最後居然會讓孩子給別人暗地裏罵野種。

如果不是看張嫂是個沒文化的女人家,張大哥那麽明事理,就這麽簡單了事還真不是他田致遠的作風。

致遠摸摸女兒的頭發,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好說:“這個詞是不好的詞,是壞話,你看寶兒哥哥罵了你和哥哥之後,他爸爸就發了那麽大的脾氣。所以以後千萬不要說這個詞,懂嗎?不然爸爸也會發脾氣的哦。”

妞妞似懂非懂,大眼睛咕嚕嚕轉了兩圈,神秘地笑說:“其實哥哥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告訴他說,野種是在野地裏播種的意思,還會淋廁所裏的大便,很髒。哥哥說,寶兒哥竟敢罵我們淋大便,所以他就打了寶兒哥。”

“噗……”田致遠因為女兒的童言童語失笑。

“爸爸你笑什麽?”

致遠一把撈過女兒放在自己胸口坐着,雙手搭着她小小的肩膀,含笑凝視着她的小臉蛋,軟言說:“爸爸高興,所以才笑。不過妞妞,以後野種這樣的話,不可以在別的小朋友面前說,那是壞話,壞孩子才會說,妞妞是好孩子對不對?”見孩子使勁點頭,致遠笑了,“所以妞妞不可以說,知道嗎?”

孩子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做家長的只能以身作則引導孩子,但是致遠在這方面做得不夠。也只能像現在這樣,偶爾跟孩子交流一下,卻也不知道自己教導得對不對。

後媽收拾了廚房,出來看見那父女倆還在陽臺上嘀嘀咕咕,便責怪道:“致遠,你一大人不睡覺,還拉孩子作陪啊?這都快十點了,孩子該睡覺啦!”

“睡覺去吧。”聽了後媽的話,致遠拍拍妞妞的屁股,打發她去睡覺。

妞妞也聽話,一蹦一跳地回自己房間。

“致遠啊,這個姑娘才幹了一天,你咋給了她兩百呢?一百都多!”

妞妞走了,後媽在致遠身邊坐下來。她是個吃過苦的女人,又是打深山溝裏出來的,對錢看得比較貴重,她嫌致遠給小保姆的錢太多,才幹了一天,不值兩百。

致遠正為孩子的事郁悶,聽了她的話後,擺擺手,寬容地說:“算了吧,一個姑娘家出來做事也不容易。”

也是習慣了致遠的出手大方,後媽嘆口氣,接着說:“你說算就算了吧。可是之後怎麽辦?眼下剛剛放暑假,這兩個月不用去幼兒園,家裏又沒人管教,他們還不得翻天?哎!這幾年來給孩子找了多少人回來,怎麽就沒一個能管住他們的呢?”

致遠的後媽今年五十一歲,眼角嘴唇的地方,皺紋一條條的,不過還是能看出年輕時候的影子,是個長相漂亮的女人。她是在田致遠兩歲的時候進田家門的,在那之前,她有過一次婚姻,還生過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因為受不了她男人酗酒打她,便離了婚,跟致遠的爹合家過日子。

後媽是個老實的女人,心地很好,對致遠還不錯,雖談不上視如己出,但也做到了關懷備至。這二十幾年下來,致遠跟她之間其實也就跟親生母子差不多。

“都是我不好,我這個做爸爸的沒能管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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