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聽說二弟的未婚妻已來府上……

乍暖還寒的天氣,曉霜院院裏的梅花疏疏落落的開着,一枝斜斜探到廊下。

屋內地龍燒的正旺,江嶼寒繞過紫檀木邊座畫山水圖玻璃屏風見蒼白羸弱的少女抱着腿坐在羅漢床上,身子瘦弱纖細,像一陣風能吹走似的。

由于常年待在院子裏沒出去,她的皮膚過分蒼白,讓江舒韻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上一兩歲。

見江嶼寒進來,她也只略擡了擡眼,喊了句:“哥哥。”

私底下兩人沒那麽多規矩,江嶼寒點點頭後撩起袍擺在她對面坐下,他皺眉道:“不吃飯,身子怎麽能好?”

江舒韻知道定然是棠書告密,擡眸瞪了她一眼,後者一臉無奈,江舒韻垂下眸子,嘀咕道:“便是吃了,又能好到哪裏去,連行真老和尚都說了,我活不過二十。”

江舒韻如今已有十八歲,因常年病痛,她性子也極為孤僻乖張,平日裏幾乎不出院子,将自己與外界隔絕起來,也從不參加外頭的宴會,以至于外人只知道侯府有個三姑娘,卻從未見過她,上門來提親的也少之又少。

她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她打小體弱,這些年一直是用藥吊着,行真大師說江舒韻活不過二十,可江嶼寒卻不信:“誰說的,哥哥會讓你長命百歲。”

江舒韻知道兄長真的關心她,不再說喪氣的話,只垮着臉道:“廚房做的飯菜不和胃口,我不想吃。”

江嶼寒剛想說,改天讓管事的換幾個廚子,盧嬷嬷便從外頭進來了,手裏還提着食盒,見江嶼寒在,盧嬷嬷行禮後,嘴裏像哄小孩那般道:“姑娘,老奴給你帶好東西來了。”說着将食盒打開,一碗梅花粥,一碗香椿馄饨擺在羅漢床上的小桌上,江舒韻原本是沒精打采的樣子。

這時,一縷清甜的香味鑽入鼻尖,江舒韻擡眸朝湯碗中瞥去,驚呼道:“好香啊,嬷嬷,這是誰做的?”

盧嬷嬷見她終于有了興致,露出了笑臉:“這是那位顧姑娘做的,她給母親煮馄饨被老奴撞見了,奴婢便問她要了一碗,她還送了老奴一碗粥。”見江舒韻一時沒想起顧星滢是誰,便提醒道:“二公子的未婚妻,姑娘可記得?”

江舒韻這才想起來,顧星滢來投奔侯府的那日,她便聽說了,只是她并未見過此人,也沒興趣見。

盧嬷嬷用幹淨的勺子舀了一小口馄饨湯和粥,吃下去後,眼睛裏透着點點驚訝之色,誇道:“這顧姑娘的廚藝着實不錯,姑娘快嘗嘗吧,保證你吃了還想吃。”

兩人都沒注意一旁的江嶼寒,他眼底閃過一絲詫異,是她?

難怪今日她會去那兒采摘梅花,江嶼寒斂住眸中的深意,他勸妹妹道:“快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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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哥哥都開口了,江舒韻很配合的拿起勺子舀了點粥放入嘴中。

梅花的清香和粳米的甘甜糅合出一股獨特的清甜味道,唇齒間芬芳馥郁,江舒韻的味蕾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瞬間有了食欲。

江嶼寒見妹妹終于肯吃東西了,擰着的眉頭漸漸舒展,那股香味鑽入鼻端,他忽然感覺肚子餓了。

能讓一向挑剔的妹妹都有了食欲,看來她廚藝真不錯。

他的拇指和食指無意識的撚動,往妹妹還未吃動的馄饨上看了一眼,盧嬷嬷馬上會意,笑着道:“侯爺也沒吃吧,這馄饨太多三姑娘吃不完,侯爺來一起吃可好?”

江嶼寒點點頭:“也好。”

盧嬷嬷把馄饨分出一碗給他,江嶼寒接過來,用勺子将一顆馄饨放入嘴中。

鮮甜的味道讓人咂舌,比他過去吃過的任何馄饨都要好吃。

後面,那一大碗馄饨大半入了江嶼寒的腹中,江舒韻雖吃得少卻也飽了,反倒是江嶼寒有些意猶未盡。

他放下碗,看了眼正在用帕子擦嘴的妹妹,像只餍足的小貓兒似的,清冷的眸子裏有了些許溫度:“韻兒,既然吃了人家的馄饨,那便要好好謝謝人家。”

江舒韻點了點頭,這般好吃,她下回還想吃,她道:“我知道的哥哥。”

從曉霜院出來,江嶼寒并未去閣樓,而是回了自己的長明院。

江離調查到關于顧星滢的生平和他所了解的大致一樣,出生在香州顧家,是家中獨女,自幼備受父母寵愛,顧家靠着經營酒樓生意發家,曾也極為富有,在香州算得上是富賈,然而在顧星滢十二歲那年,顧父因為在食物裏加禁藥并官府抓起來,香州的幾家酒樓也全部被封了。

顧父在獄中病死,顧家自此敗落,顧母也病了,母女這幾年皆是靠變賣家産過日子,此番來京,顧星滢是為了給母親治病,來侯府是因為顧母偷偷給侯府遞了一封書信,這封書信到了江嶼州手裏,江嶼州便前往客棧,偷偷瞧了眼顧星滢,驚為天人,遂打消退婚的意圖,并将母女二人并奴仆幾個一并接來侯府。

江嶼寒聽完之後,沉吟片刻,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了敲:“這麽說她來京城并非為了跟嶼州成親。”

江離點頭:“來侯府應該是顧母的意思。”

江嶼寒聽罷,微微失笑,先前他便聽說老夫人和二弟皆看不上顧家門第,然而對方壓根也沒打算攀侯府這根高枝。

他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顧星滢,可他做夢卻有一年有餘,他真的想不通是為什麽?

不過一碗馄饨,盧嬷嬷卻送來一對珍珠耳墜作為謝禮,那珍珠還是上好的東珠,珠子有拇指指頭大,色澤瑩潤。

顧星滢自然不肯收,自己不過舉手之勞,如何能收這麽大的禮。

盧嬷嬷見顧星滢知分寸,心道當真是個好姑娘,也不知江家老二知不知珍惜,她溫和笑道:“姑娘當得起,若不是姑娘的馄饨和梅花粥,我家姑娘險些要餓壞身子了。”

顧星滢哭笑不得,只能将東西收下,回贈了盧嬷嬷一罐蜜煎櫻桃,盧嬷嬷欣然收下。

每月初十,侯府會舉辦一次家宴,這個規矩還是老侯爺在的時候定下的,按照以往的慣例,天剛擦黑時,江嶼寒去前院與衆人一同用飯。

他去的時候,江家人已經到齊了。

老夫人沐氏,江嶼州和江舒玥兄妹,還有一個表姑娘沐雲霁,唯獨江舒韻沒有來。

江嶼寒跟沐氏行了禮後坐下,宴席還沒開始,江嶼寒裝作不知的問了句:“聽說二弟的未婚妻已來府上,打算何時成親?”

他不常回府,也不關心後宅之事,但這是親弟弟的終身大事,問一問也沒人懷疑他的心思。

江嶼州自小就怕這個兄長,見他問話,一下子緊張起來,剛要說話,沐氏掃了他一眼,示意他別說話,江嶼州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去,這時,沐氏笑了笑,替兒子說:“勞侯爺費心了,不過這事還早,等玉廷科考完再說。”

江嶼寒擡眸看了沐氏一眼,沐氏是他的繼母,他對沐氏也存着幾分敬意,卻無太多感情,見沐氏雖在笑,眼神卻淡淡的,很顯然對顧星滢這個未來兒媳婦并不是很中意。

江嶼寒又将目光落在江嶼州身上,他的鳳眸裏斂着深邃的光,令人難以看透,他道:“也好,等玉廷高中再成親,咱們府上也算是雙喜臨門,到時候好好辦一辦,侯府好久沒熱鬧過了。”

江嶼州面上一喜,站起身來,朝江嶼寒拱手道:“多謝哥哥。”

沐氏見江嶼寒對兄弟如此器重,心裏也萬分高興,她道:“別說玉廷,倒是侯爺,身邊也該找個知冷熱的人,最近上門說媒的不少,侯爺若是有意,老身便留意留意?”

江嶼寒果斷拒絕道:“母親不必費心,咱們府上并無兄長先娶,弟弟才能娶的規矩,何況本侯最近軍務繁忙,沒這個功夫去應付女子。”這長幼有序的規矩先前是有的,只是他為家主後,不想娶妻又不想耽誤下頭的弟弟妹妹,便自發改了。

沐氏知道江嶼寒主意大,并不會聽從自己這個當母親的,因此也只是提了一嘴,見他不願,便也沒繼續說下去。

開席後,江嶼寒才吃了幾口,便覺得菜寡淡無味,這是他回京後,與家人頭一次一起用飯,菜式格外豐富,且都是山珍海味,他卻覺得沒有前幾日那碗馄饨好吃。

這幾日日日如此。

然而他看到其他人吃的津津有味,便什麽也沒說,吃了一碗飯後,便起身離開了,衆人還覺得奇怪,侯爺向來飯量不錯,怎麽今日吃的這麽少。

席間,唯有沐雲霁有些心神不寧,如今江嶼寒當衆尋問此事,說明他對這樁婚事也很關心,她不知道靖遠侯到時候會不會插手,若是插手,說明這樁事還有變數。

等宴席散後,沐雲霁送沐氏去承熙堂。

沐雲霁給沐氏遞上一碗茶,沐氏接過去,擡眸見沐雲霁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她道:“雲兒,你可是有什麽話想跟姑母說?”

沐雲霁道:“姑母,如今侯爺問起表哥的婚事,該如何是好?”

沐氏撥了撥茶蓋子,神色淡定道:“侯爺不過是關心玉廷這個兄弟,他不會多管,你也不用多想,到時候還是按照計劃來便是,得讓顧氏心甘情願,不能失了侯府的體面,侯爺那邊自是不會說什麽。”

沐雲霁是沐氏娘家的侄女,知書達理,又精通琴棋書畫,是上京有名的才女,和自己的兒子般配,沐氏心裏對她很滿意 ,也希望她能做自己的兒媳婦,而顧星滢,不過是商戶之女,而且家中富貴也沒了,這樣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上她兒子?

若不是兒子鬧着要将顧氏接來府上,她早就一筆銀子打發了,現在兒子科考在即,她暫時不能動顧氏,免得将對方逼急了将事情鬧大,壞了侯府的名聲影響兒子的前程。

橫豎兒子喜歡上了顧氏那張臉,留着也無妨,不過這正妻之位,卻不能留給她。

沐氏都這般說了,沐雲霁也無話可說,不過她還是不太放心。

今日正是藍氏的生辰,顧星滢等侯府的廚子忙完後才去廚房給母親準備菜。

菜做好之後,顧星滢和兩個丫鬟一起,提着食盒帶過來,一樣樣的擺在桌上,軟兜長魚,蝦釀口蘑,黃芽菜煨火腿,珍珠團,芙蓉豆腐,雪花糕。

顧星滢一看只有五個菜一個點心,少了一個長壽面。

她讓藍氏先吃,自己去廚房做好面再來。

藍氏道:  “星兒算了,別去了,這些夠吃了。”她舍不得女兒這般勞累。

顧星滢仍舊站起來,她道:“沒長壽面怎麽行,我做好馬上就來,你們先吃。”

說完離席出去,衆人攔不住她,豆蔻不放心她一個人去,便起身跟上。

江嶼寒從廳堂內出來,在清寒春夜中大步前行,行到半路,他忽然換了個方向。

跟在他身後的江離問道:“侯爺,去哪裏?”

江嶼寒大步從容的道:“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吃的。”

江離臉上的表情足以用驚愕來形容,去廚房?他沒聽錯吧?侯爺可從未去過廚房啊!

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懷疑,侯爺是去廚房拿刀的!

江離趕緊追上去。

直到廚房,他在窗戶紙上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瞬間就明白侯爺為何不吃飽,吃飽了哪裏還有什麽借口來廚房見顧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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