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舊識

晚風吹來一絲清涼, 伴随而來的還有兩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唐淳很快鎮定了下來,心裏暗暗祈禱着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男人沒聽到她剛剛的對話,随後不緊不慢地放下手機, 不顧電話那頭陸小曼瘋狂地詢問,直接挂斷了電話。

“是的,請問您是?”

江擎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這位小姐的變臉,靠着欄杆的動作變了些,看着唐淳的眼神裏滿是打量。

這莊園也真當是有錢, 每個房間都配了個大天臺,唐淳進門的時候沒注意,否則也定不會這般放肆。

兩人隔着三四米的距離, 江擎抖了抖手中的煙灰, 随之輕聲一笑開口道:“我就是你口中說的那個沒公德心的人。”

唐淳:“……”

很好, 看來是都聽見了。

目光停留在男人指間的香煙上,見他似是沒有要掐掉的打算, 心裏不免暗暗吐槽: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能出現在這宴會上的人基本都是唐淳惹不起的, 既然惹不起, 那就只能躲着走了。

“失陪。”

唐淳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就想走, 然而江擎哪兒會這麽簡單地讓她離開?

“你和傅皓月到底是什麽關系?”江擎說着, 轉身背靠着欄杆, 身型舒展,那姿态透着自信與高傲。

唐淳的腳步一頓,轉頭淡淡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男人,對上他驕傲恣意的眼神, 竟莫名有種在看着小屁孩的感覺。

“我和傅先生的關系,好像和您無關。”唐淳的口吻并不客氣,落入江擎的耳朵裏卻意外地不刺耳。

目光掃過她提在手裏的高跟鞋, 心裏也明白,眼前的這女人定然不是這圈裏的大小姐,不知道從哪個野路子裏冒出來的。再加上剛剛她在電話裏的那番話,江擎越發覺得有趣了起來。

“你是在傅皓月賣命的吧?他給你多少工資,我出雙倍。”

賣命?

唐淳聽到這兩個字有些發笑,她這人特別惜命的好不好,賣身都不賣命。

“這位先生,您如果和傅先生之間有什麽恩怨的話,麻煩自己當面去找他可以嗎?”唐淳就是個安安生生的打工人,最不想惹上什麽瓜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相信先生應該能聽懂這句話的吧?”

江擎眯了眯眼睛,又擡手抽了口煙,“我只知道,有錢可使鬼推磨。”

‘那您還是先回小學再學學語文吧!’

這話在嘴邊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唐淳微微嘆了口氣,收回視線準備轉身離開。

江擎的目光停留在女人纖細的背影上,被卷成大波浪的頭發随着婀娜的身姿搖曳。女人的體态與氣質意外地優越,這會兒穿着金絲絨的魚尾禮服,一舉一動中都帶着萬衆的風情,而她往屋內深處走去,像是要逐漸消匿在月光中。

江擎的眼神熱了些許,在她的身軀即将要完全邁入黑暗中時,突然開口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唐淳腳步一頓,回頭留以江擎一個側顏,“先生,這套路已經很土了,麻煩下次再換一個。”

話音剛落,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江擎的視野中。

……

唐淳有些心累,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可以休息,卻不料竟是半路遇上個程咬金。

正盤算着還能跑哪兒偷閑時,一陣手機鈴聲響起,唐淳低頭看了一眼屏幕上備注的名字,心下一驚,連忙接通了電話——

“唐淳,你該回來了。”

心跳驀地漏了一拍,傅皓月的聲音隔着電話聽起來也依舊極具磁性。

“好,我馬上回去。”唐淳說着,連忙放下了手中的高跟鞋,動作迅速地換上。

她手機裏一直都有存着傅皓月的電話號碼,只是這一個多月來似乎都沒用到過。

他們之間在通訊工具上的交流只停留在微信上,而且大多情況下都是她單方面提醒他早點睡覺,如今從電話裏聽到傅皓月的聲音,竟是有那麽兩分新鮮。

匆匆挂斷了電話,唐淳又踩着高跟鞋趕回宴會,一眼便看見了站在角落裏的傅皓月。

傅先生總是有這種魔力,不容忽視的存在感,讓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尋到他的身影。

這會兒他的四周無人,以他為圓心,半徑三米內都格外清淨,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再上前打擾他。

宴會依舊是這般熱鬧,觥籌交錯的場景透着華麗與奢靡,而傅皓月站在那裏卻像是自動與周圍劃出了鮮明的界限,讓人不容接近的同時,更像是把自己隔絕在了高山之巅。

傅先生手裏拿着透明的高腳杯,杯中是紅酒,在他手中輕淌着,而男人眼簾微垂,那清冷的面孔在宴會暖黃的燈光下竟是多了那麽兩分說不上的性感。

唐淳失神片刻,随即緩緩上前,在對方正要舉杯喝酒時開口道:“先生,您的胃不好,還是別沾酒了。”

傅皓月拿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一頓,随即微微側眉,那視線似是輕描淡寫,但微沉的目光裏卻帶着兩分深意。

“回來了?”傅皓月的語氣輕淡,就像是在叫只不着家的小野貓。

其實傅皓月知曉她的小心思,這宴會也确實無聊得緊,若不是他另有目的,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兒。

“嗯,碰見了個奇奇怪怪的人,我好像不小心暴露我們之間的關系了……”唐淳說着,偷偷瞄了兩眼傅皓月的神情。

只見男人輕笑一聲,竟也沒聽唐淳的話,再次舉杯,輕抿了一口酒。

酒紅沾在他的薄唇,泛着晶瑩的光澤,洩露出一絲似乎與他形象截然不符的邪氣和狷狂。

“我們之間什麽關系?”傅皓月反問。

“就……”

唐淳剛想回答,卻聽傅皓月再次冷聲道:“我想是什麽關系,那便是什麽關系。”

心跳驀地漏了一拍,唐淳的瞳孔微微放大,看着眼前的傅先生,竟是感到有那麽一刻的陌生。

以往的傅皓月總是習慣性地收斂自己的氣息與氣場,但此時此刻,他身上的威壓似是不受控制地向四周肆意。

傅皓月說完,才像是反應了過來,側眉對上唐淳那雙圓溜溜的眼睛,随即仿佛将身上莫名其妙的東西給收了起來,又回歸到往日的模樣,寬慰地開口:“沒事,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嗯……我只是怕會對先生不利。”唐淳說着,這才又突然想起傅皓月剛剛喝了酒,注意力瞬間被轉移,“先生!您這多久沒吃東西了,空腹喝酒對胃不好!”

自中午用完餐到現在,已經過去六七個小時了,宴會上那一桌又一桌的美食和點心對在場人來說無疑只是一種擺設,極少有人動過,而傅皓月更不用說,平日裏的嘴巴叼地很,這會兒定是不可能碰這宴會上的吃的。

傅皓月聽着,微微挑眉,拿在手中的酒杯似乎并沒有要放下的意思。

這丫頭平日裏看着倒是乖巧,但每次來管教他的時候卻‘兇狠’地要命。

“碰見了誰?”傅皓月直接忽略了唐淳的‘唠叨’。

“啊……?我不知道,挺年輕的,看起來脾氣不怎麽樣,性格有點傲。”唐淳又被傅皓月帶着偏離了話題,“哦對,好像還戴了個耳釘,不知道先生認不認識。”

傅皓月本是不認識的,平日裏也不喜歡把無名之輩放在眼裏,只是恰好今日看了資料,在聽到唐淳的後半句時便恍然明白,她碰見的正是江擎。

據說圈裏對那小子的評價褒貶不一,像江擎這種性情的人本不應該會被老李放在資料裏,但偏偏對方的能力确實是在一衆小輩裏最為突出的,也不喜歡亂搞男女關系,除了心氣孤傲了些,似乎也沒有其他什麽大毛病。

“不知。”

傅皓月淡淡地回了一句,剛放下的酒杯又準備擡起,卻被唐淳直接給攔在了半路。

“先生,都說了您胃不太好,還是別喝……”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唐淳下意識地轉頭,一眼便瞧見了那個在天臺上的耳釘男正朝着他們的方向緩緩走來。

沒過多久,耳釘男站定在傅皓月和唐淳身前,開口的語氣倒真有兩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感覺。

“您就是他們口中的傅先生?”

傅皓月看着來人,眼睛微眯,手中拿着酒杯的力道一松,恰好被唐淳給鑽了空奪去。

唐淳搶過酒杯後便默默将其放在了自己身後,随即面無表情地在傅皓月身邊低聲道:“他便是我遇見的那個人。”

傅皓月自是将唐淳的小動作盡數收進眼底,這會兒不免有些失笑,将懸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這才将目光重新落向眼前的江擎。

江擎看着兩人間的小互動,越發覺得這兩人的關系定是有什麽值得探究的地方,嘴角揚着略顯嚣張的笑意,不等傅皓月出聲便又再次開口:“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江,名擎。”

江擎?

唐淳微微一愣,耳熟的名字在腦海中閃過,三天前的記憶也随之席卷而來。

好家夥,這位不就是劉钰歡招惹上的那個人嗎?

視線陡然轉向站在身邊的傅皓月,唐淳這下恍然明白,傅皓月會出席在這場宴會上的目的了,應該也是為了他而來的吧?

“幸會。”傅皓月啓唇,語調微冷,即使是說的謙詞,但也只是出于教養而講的場面話。

“當然是幸會了。”江擎說着,視線又突然轉向一旁的唐淳,臉上的笑容頗有深意,“傅先生,我倒是突然記起,我和您身邊的這位遠房親戚還頗有淵源呢。”

唐淳拿着酒杯的手一緊,這位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想這男人在天臺是這般說辭也就算了,為何在傅皓月面前又來這套?

不會是他們之前真見過面吧?不應該啊……她不管是對江擎這個人還是這個名字,明明都沒有半點印象。

“是嗎?倒沒聽小唐提及過,應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吧。”傅皓月不疾不徐地開口,竟是沒給江擎半點顏面。

一時間,會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這一角落,見江擎這般魯莽,心想終究是個年輕人,怕是也不清楚這傅先生真正令人敬畏與害怕的地方是在哪裏。

但盡管如此,周圍也沒人要上前勸阻的意思,一來是怕惹上麻煩,二來是近日來這小江總的氣焰屬實甚高,要真在傅皓月面前栽個跟頭,也是他咎由自取。

“确實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們還一起跳過舞呢,唐小姐。”江擎說着,并未因傅皓月的話而有半分退縮,盯着唐淳的視線帶着兩分炙熱。

唐淳一聽這話,頓時蒙了。

“九年前,市區拉丁舞比賽,我記得唐小姐當初好像拿的是第一名吧?”江擎雖是疑問的口吻,但語氣卻這般肯定,讓唐淳一時間有些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傅皓月眉頭微蹙,不過片刻又恢複往常,側頭看向身邊的唐淳,卻見她這會兒也擡起了頭。

兩人四目相對,唐淳愣了一會兒,随即不等傅皓月開口詢問,自個兒便率先解釋道:“那應該是我初中參加的比賽……當時确實有那麽回事,但……”

但她那時的搭檔好像不是江擎啊?又何來一起跳舞之說?

“唐小姐,我說得沒錯吧?”江擎說着,仿佛是為了證實自己口中的話,朝着唐淳伸出手,“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的舞步,唐小姐若是不信,不如我們今日再合作一曲?”

唐淳:……

神經病啊!九年前的事情誰還記得!

唐淳的臉色有些難看,就在她準備開口拒絕時,站在身邊的傅皓月卻率先替她出聲道:“今日時間已不早,我們該離場了。”

傅皓月說完便伸出了臂彎,唐淳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待他低頭看來時才像是恍然明白似的,連忙将藏在身後的紅酒杯放下,随後伸手輕輕摟上了他的小臂。

“各位玩得開心。”

原先熱鬧的宴會在江擎與傅皓月對上話的那時便格外安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意外的一出上,而這此時更是也沒敢出聲,只能靜靜地目送傅皓月大搖大擺地離開。

江擎站在原地,盯着兩人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意不斷加深。

……這事情,倒是越來越好玩了。

回程的車上,氣氛有種莫名的沉默。

唐淳臉上的表情稍顯嚴肅,似是還在回憶這江擎究竟是個什麽人物,自己到底何時見過的他。

而傅皓月從上車起,那視線便是落在了車窗外,臉上的神情依舊冷淡,但漆黑的瞳孔卻并無焦距,似乎是在思索些什麽。

意料之中的,江擎是個年輕氣盛的人,和資料裏描述的并無半點出入。在他的那個年紀,沖動、熱血、恣意,都應該是常有的事情。傅皓月很清楚,因此也從不會去和小孩計較些什麽。

腦海中不斷回放着在宴會裏,江擎嚣張且大膽的那番話,心裏莫名有些不快。

車窗玻璃上倒映着女孩若有所思的臉,傅皓月不知不覺間盯了許久,在自己的思緒都還沒理清時,這話卻已然問出了口——

“你和江擎是舊識?”

被打斷沉思的唐淳猛然擡頭,看向身邊的傅皓月。

“我好像沒什麽印象了……不過之前初中的時候确實參加了市裏的拉丁舞比賽,也拿了獎,所以我一時間也不知道他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唐淳回答完之後,傅皓月便再沒出聲,仿佛剛剛的那個問題只是随口一說的小事。

……

半個多小時後,黑色的邁巴赫緩緩駛進傅家大門。

然而車剛開到花園中心,坐在後座上的傅先生卻是突然開口:“停車。”

司機當即便踩了剎車,倒也不多問半句。

反而是唐淳滿臉疑惑。

這都還沒到別墅呢,怎麽就在半路停車了?

困惑之際,坐在身邊的傅祖宗竟是直接開門下車,沒給唐淳半點反應的機會。

“诶,傅先生……?!”

唐淳沒有辦法,只能也跟着下了車,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拿着手包,緩步跟在了傅皓月的身後。

男人走路的步伐并不快,就如同悠閑的散步,唐淳跟在身後也沒有一絲吃力。

這祖宗的心思太過古怪了,唐淳揣測不到,只能在心裏暗暗吐槽:先生果真還是一如既往地有病。

不過幸好,夏日的晚風還算舒服,這花園的燈光還算溫柔,在宴會上的拘謹于此時一消而散,倒也惬意。

唐淳想,這一路走回去好像也不賴。

而就在這時,走在身前的傅先生卻是突然停了腳步。

唐淳見他轉身,那張俊美的臉在暖黃色路燈的映襯下竟讓唐淳有些失了神。

下一刻,她聽他說:“想看你跳舞。”

唐淳:?

不容唐淳拒絕,男人便慢條斯理地在一旁長椅上坐了下來。

唐淳:這兒什麽時候有把椅子了?!

“傅先生,我……”

傅皓月:“跳一次,五萬,跳好了,十萬。”

話音剛落,唐淳幹脆地開口——

“傅先生,那就獻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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