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口紅
“抱歉啊,因為是到付的,所以得麻煩您親自簽收。”
林三千從快遞小哥手裏拿過一個巴掌大的盒子,掃碼把運費付了過去:“辛苦您了。”
“沒事沒事,祝您生活愉快。”
“謝謝。”
合上門後,林三千也不急着拆快遞,他翻過快遞單仔仔細細的看,和昨天的信件一樣,快遞單上寄件人的姓名只寫了個字母「B」。
而寄件地點顯示的是夏城某快遞代收點,寄件人手機號被*號隐藏了。
林三千一看便知,這是昨天神秘人「B」提到的生日禮物。
他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的拆開快遞,當看清盒子裏的事物時,神色頓住。
昨晚在櫥窗看到的「無盡夏」藍色唇膏靜靜躺在盒子裏。
唇膏旁還有一面巴掌大的化妝鏡,透過鏡面,林三千看清此刻自己臉上的無措。
寄件人對他的了解,已經超過林三千預設的程度。
這面化妝鏡的意思也很明白,自從林夫人拆卸下他卧室所有鏡子後,林三千小時候對着鏡子說話的毛病被迫“痊愈”了,也練就了不照鏡子也能把自己收拾利落的本領。
租住的公寓浴室倒是裝了鏡子,但他住進來之前鏡面已經裂開了,林三千也沒主動要求房東更換,只簡單的用罩子遮好。
不照鏡子已經漸漸演變成某種生活習慣,而寄件人顯然對他的習慣了如指掌,并且試圖打破他的規則。
還有一點林三千想不明白。
藍色唇膏的品牌很多,這支「無盡夏」明明昨晚才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今天一大早就收到遠從夏城寄來的同款唇膏,僅僅是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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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巧合,對方又是怎麽做到的?
就算昨晚真有人窺視他的一舉一動,知道他在彩妝店門口逗留,知道推銷員向他介紹新款「無盡夏」時他動搖了,可從夏城發快遞到冬都空運至少兩天,不可能一晚上送到他手上…
只有唯一一種可能性。
對方早就買好了這款唇膏,并在昨晚通過引導讓他停留在彩妝店的櫥窗前,恰好看到了陳列的「無盡夏」,然後制造了這場“巧合”。
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方顯然已經算計好了一切,且事情的發展完全在他的掌控中。
林三千将唇膏蓋子打開,亮藍色的膏體上有不規則的塗抹痕跡,這支唇膏顯然是被使用過的。
他用唇膏在手邊的A4紙上劃了劃,又拿出昨天收到的信封進行對比。
林三千很快可以确定,手腕上的唇膏和信件背後的唇印是一款顏色。
所以對方是用這款「無盡夏」塗了嘴唇,然後封信的時候印了個吻,過幾天再把唇膏一并打包寄給他的嗎?
如果對方目的只是勒索恐吓的話,做到這麽細膩又病态的地步完全沒必要…
可除了勒索恐吓之外,林三千想不到另外的可能性。
除非,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另一個…
覺察出危險的苗頭,林三千立刻壓下自己荒唐的假設,他将快遞單號撕下,唇膏和鏡子則塞回快遞盒一起扔進垃圾桶。
林三千像往常一樣用冰箱裏發硬的三明治和便利店咖啡當早飯,邊吃邊打開快遞官網輸入單號查詢,最後終于找到寄件人的手機號碼。
可當他按照號碼撥過去時,顯示該號碼是空號。
林三千又試撥了兩次,還是同樣的結果…
“對不起,您撥打的手機號是空號,請仔細核對…”
林三千挂斷電話,繼續心不在焉的吃他的三明治。
7點30,林三千收拾好自己準備去上課。
可收拾公寓垃圾的時候,林三千的手又頓住了,他猶豫片刻,最後又将那支「無盡夏」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用酒精擦了兩遍塞到衣櫃深處。
說不定之後可以成為物證,林三千給了自己一個理由。
上完早上最後一節課,林三千在講臺上有條不紊整理教案。
“林老師,可以耽誤您幾分鐘嗎?因為我個人的創作需要,想和您請教些問題。”
一個打扮清爽利落的女生走上前來,林三千雖然經常記不住陌生人的面孔,但他從來不會忘記自己的學生,這位女生雖然沒有選修他的課程,但她昨天參加了自己擔任顧問的神秘文化研究俱樂部,所以林三千一下子認了出來。
“沒問題,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
林三千能感覺到女生再次好奇打量他的視線,但他并不介意,保持溫和且真誠的态度希望能給自己的學生提供幫助。
“我在創作一本以遠古巫術為題材的小說,對您昨天提到的‘惡魔交易’這部分文化很感興趣,所以想稍微了解交易的方法和手段。”
林三千點頭,一邊為對方整理相關資料,一邊簡要的說:“在巫術文化裏,召喚儀式可以由召喚師和入教的巫師來完成,交易通常需要借助用新鮮血液和鏡映文字書寫的契約書,完成交易後,這些契約會徹底銷毀,儀式的開啓通常要以符合惡魔口味的祭品為引,其中流傳最廣的是剛出生的嬰兒,以及性。”
女生微微一怔:“性?是特指女巫把身體貢獻給魔鬼嗎?”
林三千搖頭:“雖然在文藝作品中與惡魔締結契約的基本都是漂亮的女巫,但其實惡魔學裏,在‘性’的獻祭上從來不強調性別。”
女生睜大眼睛,林三千繼續糾正:“「貢獻」一說也不嚴謹,與其說是單方面的貢獻,不如說是在互相索取,交易雙方都能從中獲得極大的樂趣,自願是契約簽訂的前提,且雙方身上都會出現特殊的标記。”
“惡魔是個雙性戀嗎?”女生正經的開了個玩笑,接着又問:“除了這些主流的祭品,有沒有更柏拉圖的獻祭方式,比如…”
她稍微卡頓想了想,“時間、感情、記憶、靈魂、感官…類似這些?”
林三千搖頭,淺淡的彎起唇角:“記載中的祭品都有嚴格的規定,細致到嬰兒出生的天數、甚至包括他們降生人世時的姿勢等等,我可以給你一份參考的資料目錄,至于你說這些,應該屬于想象力該完成的事,我可能沒辦法提供有用建議了。”
“不過,神秘學的魅力也正來源于那個年代人類的想象力,比如當時被認定為「惡魔詛咒」生效後當事人身上出現的抽搐、幻覺等症狀,其實僅僅是因為麥角食物中毒。”
之後林三千将整理好的書單資料目錄交給女生:“希望能幫助你的創作。”
“謝謝老師謝謝老師!”女生連勝道謝,就在林三千準備走出教室的時候,女生的目光定定落在他左手袖口上,“林老師,你這裏…”
林三千有些困惑的回過頭,看到女生指着自己的手腕示意:“弄髒了。”
他低頭,才注意到袖口不知什麽時候蹭到了那支藍色唇膏,沾了點藍色的痕跡。
大概是早上心神不寧碰到的吧…他想。
“謝謝提醒。”林三千別起袖口,又換左手拿教案,剛好能遮住手腕的位置。
女生認出那是女性的唇膏印子,半開玩笑問:“林老師有女朋友?”
林三千笑笑不置可否,女生自言自語的不知道說了句什麽,他沒聽到。
林三千一直有錯開人流高峰去食堂的習慣,他先去衛生間将袖子上的藍色口紅印洗掉,又回到辦公室繼續弄他的課題。
他全神貫注工作,等回過神來已經一點半,胃因為長久沒進食隐隐作痛。
他給自己倒了杯溫開水,拉開抽屜準備吃顆胃藥壓一壓時,才發現常備的藥早就吃沒了。
林三千只得忍痛喝幾口溫開水,打算緩一緩。
十五分鐘過去,胃疼并沒有緩解,反而越演越烈,就在這時,辦公室外傳來敲門聲:“請問林先生在嗎?有您的外賣。”
林三千回過頭,看到站在門外的外賣小哥拿了一大袋子東西,可他并沒有點過什麽外賣。
“辛苦了。”為了不耽擱外賣小哥工作,林三千并沒有磨叽,接過外賣看了下單號,收貨人确實是他沒錯。
“祝您用餐愉快。”
林三千拆開外賣袋子,發現裏邊裝着一碗溫熱的山藥粥,以及好幾盒胃藥止疼藥。
林三千一下子懵了,他沒對任何人說過自己胃疼,怎麽會有人突然把粥和藥送到他面前?
他擡頭望了眼,辦公室裏的同事都在埋頭忙自己的事,根本沒人有功夫注意林三千的狀态。
太蹊跷了。
林三千再次看向外賣單,備注上打印了一行字——
「好好吃飯」
為了不糟蹋食物,他把山藥粥喝掉,藥也吞了兩顆,胃痛不到二十分鐘就緩解了。
之後他一直有些神思恍惚,這種疼痛時候被照顧的感覺,在他過往的生活裏其實很罕見。
他去扔外賣的時候,把寫了備注的單子撕下來,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抽屜裏留着。
林三千甚至想了一下,這份外賣會不會也是「B」點的呢?
可他似乎沒辦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了。
林三千像往常一樣上課、做項目,晚餐時間按時去食堂吃了飯,九點後才走出學校。
商業街兩旁的花店櫥窗裏擺了許多藍色繡球花,林三千才意識到繡球花的季節來了。
記憶中,夏城的夏天開滿繡球花,回家路上兩側的花圃、家裏的院子、福利院宿舍樓…他生活過的地方,五六月的時節總是被一片幽藍色圍繞。
他從夏城離開後,很少在別的城市看到這麽繁茂的繡球花。
繡球花盛開的記憶并不美好,對他而言甚至可以說是種不詳,但林三千心裏有些莫名的懷念。
想到夏城,林三千又想起那個從夏城給他寄“生日禮物”的神秘人「B」。
他再次撥通順着快遞單號查到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手機號是空號…”
林三千挂斷電話,突然意識到他死水般平靜的生活,已經因為第一封信、第一份快遞掀起風浪。
之後可能還會有更多“驚喜”等着他,對方似乎了解他的一切,而他對對方一無所知…
在路燈下微微側頭,看向櫥窗裏繡球花的林三千,突然有種站在舞臺正中央,一束聚光燈正正打在他身上的錯覺。
他是那個被要求站在臺上表演的演員,可舞臺之下黑漆漆的,他能感覺到視線卻看不到他的觀衆,他甚至不知道這位神秘的觀衆想要他表演什麽,他只能看似平靜實則手足無措的站在聚光燈下。
回到公寓洗漱完畢,林三千把昨天看了一半的電影看完才吞下助眠藥。
電影的題材讓他想起白天那位學生咨詢的問題,不過人類和惡魔的交易只存在古老又愚昧的年代、以及充滿浪漫色彩的影視文學作品裏。
在助眠藥的幫助下,林三千很快陷入睡眠。
可惜今晚的夢境十分不愉快,他夢到六歲那年初夏悶熱異常的夜晚。
那一晚,從母親的卧室傳來巨大的響動,林三千赤腳踩在走廊上,停電了,也沒有月光,只有偶爾幾道從遠處天邊滾過的閃電。
他停在母親的卧室門外,輕輕的敲了幾下,但他的敲門聲很快被屋裏的響動淹沒,沒上鎖的門也兀自敞開。
借着閃電,他看到母親正高高舉着椅子,一下又一下朝梳妝臺的鏡子砸去,稀裏嘩啦玻璃濺了一地,母親身上裸露的部位被四濺的碎玻璃劃傷,可她就好像失去了痛覺那樣,不停的砸、伴着撕心裂肺的驚叫和咒罵。
“媽…”林三千無措的站在門外,母親看到他的瞬間臉色煞白,眼中的情緒一閃而逝,随後全然不顧滿地玻璃渣走過來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走開!不要看!立刻給我回去睡覺!”
林三千跌坐在地,卧室的門在他面前死死合上。
閃電一道道從走廊穿過,林三千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沒聽母親的話,再次用力推開母親房間的門,可滿地碎玻璃消失了,卧室朝西的窗戶敞開着,暴風雨前的大風揚起紗制窗簾,花園裏幽藍的繡球花在夜色裏閃爍,可他在卧室裏轉了一圈,四下看不到母親的身影。
“媽,你在哪?媽?”
幼年的林三千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他的聲音帶着哭腔,磕磕絆絆在停電的屋裏尋找母親。
直到他沿着樓梯走到沒鎖門的露臺。
“媽——”聲音噎在喉嚨再也吐不出來,他愣在原地如石雕。
他親眼目睹了露臺上站着兩個母親,她們穿着同樣的睡衣、同樣赤着腳,兩個母親扭打在一起,最後其中一個母親将另一個推下露臺。
“三千?是你嗎?別怕…別怕媽媽,”剛殺完人的母親小心翼翼朝他走過來,傷痕累累朝他伸出手,“別怕,過來好嗎?媽媽告訴你…媽媽沒瘋…你也沒瘋。”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幼年的林三千搖頭,他瑟瑟發抖後退一步,沒握住母親的手,拔腿就跑。
他不記得自己在閃電交錯的夜晚摔了幾跤,地面上落滿碎玻璃,他身上都是劃痕和血印,渾身火辣辣血淋淋的疼。
他從小熟悉的走廊突然變成沒有盡頭的循環,他反複經過露臺、媽媽的房間、自己的房間…地毯上滿是他之前走過留下的血漬…可怎麽都走不到樓梯找不到出口。
林三千知道自己在做夢,他找不到夢境的出口,因為恐懼和逃跑,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炸開般疼痛。
而之前摔下樓的母親從泥濘的血漬裏爬起來,在閃電裏裂開嘴仰頭看他,她說:“三千,你這樣是逃不出去的,從樓上跳下來就好了。”
“不。”
“三千,聽話,像媽媽那樣,從樓上跳下來就解脫了…”
“不。”
林三千在無盡循環的走廊奔跑,他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也意識到自己沒辦法主動醒來。
這個噩夢像一片彌漫着血腥味的沼澤,他越掙紮陷得越深…
就在他累得喘不過氣時,窗外轟隆隆的雷聲變成他所熟悉的音樂旋律,旋律越來越大,就像在他耳邊炸開般響個不停。
噩夢随之動搖、破碎、煙消雲散。
林三千喘着氣睜開眼,發現是他放在枕邊的手機響了,他得救般舒了口氣,可當他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時,渾身血液直沖腦門。
那是昨天他打了無數次、顯示為空號的、神秘人「B」的號碼。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千:為什麽把唇膏抹我身上?
藍:标記你。
……
*「惡魔交易」內容參考維基百科并自行瞎編;
*昨天屏蔽掉的是□□花,也就是繡球花,無盡夏是繡球花的一個品種,這個季節開得很好;
日常表白大大大天使,筆芯。
感謝在2021-06-17 04:16:19~2021-06-18 04:28: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豆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宋懿染 12瓶;我愛學習學習使我不得、鬼切 10瓶;杏晚韶淺 8瓶;道德标兵zzh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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