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回憶殺
十九歲那年夏天,林三千擁有了成年後第一支藍色唇膏。
夢裏的鏡像說對了,他确實相信“自己”的話,也确實非常想和“自己”見面。
買好唇膏後,林三千想起另一個自己總是穿着不合身的女裝,突然有了想要給“對方”裝扮一番的念頭,于是又朝女裝專櫃走去。
大學期間因為成績優異他每年都拿到獎學金,加之他課餘時間有一半用于打工,平時也沒太多需要花錢的地方,十九歲的他已經有了一筆不算小的積蓄。
銷售員很熱情的招待:“先生,請問是要給女性朋友買禮物嗎?需要我為您推薦嗎?”
林三千和女性打交道的經歷不多,對打扮方面并無把握,于是點頭:“可以嗎?麻煩了。”
銷售員看這個漂亮小男生不好意思的樣子很可愛:“不麻煩的,請您告訴我對方大致的信息,比如身高體型、膚色發色、平時的穿着打扮風格這些。”
林三千想了想:“他…大概和我差不多。”
銷售員微微愣住,擡頭看林三千一米八的個子:“您是說…那位女性和您差不多高嗎?”
林三千點頭:“身高體型、膚色發色都和我差不多,他是我…雙胞胎妹妹…平時的穿衣風格我也說不上來。”
他随口編了個理由,想了想又補充,“經常塗藍色的唇膏。”
銷售員在心裏羨慕對方有個溫柔哥哥的同時,真心感嘆:“那您的妹妹一定很漂亮。”
林三千怔了一下:“嗯,很漂亮。”
“現在年輕的女孩子喜歡俏皮一些的風格,您妹妹的皮膚很适合這款藍色裙子,這個季節經常下雨溫差大,再搭配牛仔外套就很合适…”銷售員不遺餘力的推薦,“高挑的女生可以選擇這款手工平底小皮鞋,穿着舒服又很好看…”
最後,林三千在推銷員的推薦下,買了裙子、牛仔外套、皮鞋、同色系牛仔choker。
他大包小包從百貨公司出來,經過地下街夜市的時候,又買了齊肩的黑色假發、一瓶香水、一包女士香煙和打火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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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處後,林三千拉好窗簾反鎖房門。
日光燈照得人膚色有些蒼白,林三千對着鏡子微微仰着頭,手法生澀的塗抹藍色唇膏,凸起的喉結和藍色的嘴唇形成鮮明對比。
矛盾、性感且迷人。
而後他逐一換上假發、裙子、外套,穿着絲襪踩在地上,鏡子裏的人俨然已經是個高挑的女生。
林三千并沒有化妝上的天賦,可他的臉其實不需要如何刻意裝飾,就會呈現一種性別暧昧的美。
他抽出細長的女士香煙,也不往嘴裏放,只點燃放夾在手裏靜靜的燒。
他想起在被送進福利院之前,他經常等待出門前梳頭打扮的母親,他母親也有這樣細長的香煙。
那會兒母親怕他自己待着無聊,總是給他一支棒棒糖打發時間,六月的時候院子裏的繡球花開得很好,他坐在窗邊含着甜甜的糖果,一會兒看看窗外的繡球花,一會兒看梳妝鏡裏塗着口紅的母親。
“她發現我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時,會從鏡子裏沖我笑。”
林三千對着鏡子描述,才發現鏡像裏的自己也在笑。
手上的煙不知不覺也快燒完了。
林三千向前微微傾身,鼻息很快在他和鏡像之間覆蓋了一層白霧。
現在鏡子裏女裝的“自己”比當年被三個混混霸淩的模樣好看多了。
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滿意這樣的打扮,會不會遵守承諾再次出來和他見面。
林三千就着這個姿勢微微擡起頭,他極近的凝視鏡像,就好像對方擁有獨立的靈魂一樣。
“我可以叫你「藍」嗎?”
林三千知道鏡子不會回答他,但他還是耐心的等了好久,最後有些失落的笑了笑,對着鏡像眼尾的位置将手裏的煙摁滅。
煙灰殘留的位置,乍一看,像顆淚痣。
三天過去了,林三千到底沒等到他的「藍」走出鏡子,甚至沒有再做關于“對方”的夢。
好像又被騙了呢。
但林三千并沒有生氣,只是有點習慣性的失落,随之而來的還有迷失感。
他好像一個躲在櫃子裏進行秘密角色扮演游戲的孩子,開始構想關于「藍」的各種細節。
比如「藍」和安靜無趣的自己很不一樣,他個性強烈,喜歡新鮮危險的事物,有點自戀甚至自負,但他又很害怕孤獨,因此很擅長對人撒嬌,偶爾有點壞毛病,比如會對在意的人惡作劇,身上有種危險又吸引人的氣質。
比如「藍」應該會喜歡酒精和甜食,讨厭讓他不愉快的味覺體驗,比如苦的酸的食物;喜歡顏色熱烈或奇異的食物,不喜歡綠色和白色食物;喜歡涼的東西,不大能熱食,所以基本告別了火鍋這種菜系…
比如「藍」有些極端執拗的傾向,睚眦必報且很擅長打架,能不動聲色幹掉所有試圖欺負他的人,他什麽都不怕,但是好像有點怕黑…
林三千依照自己的理解和想象,賦予了「藍」性格、喜好和靈魂,就好像精心雕琢一件只屬于自己的藝術品那樣。
夏城之行最後一天,北城區棉花路的「鏡」酒吧舉辦六月啤酒音樂派對,林三千拿到酒吧的宣傳單,他認為如果「藍」真實存在的話,或許會想去看看。
那是林三千唯一一次穿着女裝出現在公衆場合。
林三千知道這樣的狀态有點危險,不過他已經做好打算,這趟夏城之行結束後他就燒掉所有女裝,燒掉關于藍的一切,讓生活回歸正軌,所以這一晚相當于結束前最後的狂歡。
「鏡」酒吧當晚請來了好幾支樂隊,附近城鎮的樂迷也來參加這場音樂派對,酒吧裏擠滿了人。
林三千很低調的點了酒,找了個相對黑暗的角落待着,即使這樣,女裝的林三千也很快成為衆人視線的焦點,請他喝酒、找他搭讪的人絡繹不絕,林三千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choker,假裝啞巴對所有邀請置之不理,試圖搭讪的小男生都碰了壁。
「鏡」最大的特色就是鏡子迷宮一樣光怪陸離的布置,林三千選的位置正對着酒吧過道,四周的鏡面映出熙熙攘攘的人影以及「藍」,林三千邊聽着樂隊的演出,邊對着四面八方鏡子裏的「藍」喝酒,直到後半夜,演出結束,來參加派對的人陸續散去,林三千正準備結賬離開,調酒師小姐姐将一杯藍色調的雞尾酒推到他面前。
林三千困惑,不能發出聲音的他在手機上打出一行字——
「是不是弄錯了,我沒點這杯酒」
“我可以請你喝杯酒嗎?”小姐姐好像還有些不好意思,盯着林三千的眼睛小聲說。
林三千剛要打下拒絕的話,小姐姐似有所預料忙說:“不要忙着拒絕我,我是「鏡」新來的調酒師,想找人試試這款藍鯊,所以…想請你幫這個忙。”
林三千打字的手頓住,他删掉之前編輯好的話,重新簡單的打了四個字:「好的,謝謝」
小姐姐笑了:“請慢用。”
林三千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抿了一口:「味道很不錯」
“謝謝誇獎,”小姐姐開心得臉有些紅了,“那個…有些冒昧…因為您實在太好看了…我想給您拍張照片…”
小姐姐指了指自己放在吧臺下的拍立得,“我就是問問,想争取一下,如果讓您不舒服很抱歉,您可以拒絕…”
林三千想了想,在手機上編輯了一行字:「可以是可以,但只能拍一張,而且照片歸我,行嗎?」
小姐姐觀察了一晚上,知道這位漂亮的“女生”不接受搭讪,本來不抱什麽希望,沒想到對方竟然松口了,愣了一下忙用力點頭:“好的好的!完全沒問題!”
小姐姐舉起拍立得,林三千保持原來的姿勢稍稍側臉,半邊臉被吧臺柔和的燈光照亮,另一側沉在陰影裏,背後則是無數交疊重合的鏡像。
于是,「藍」從誕生到結束短短幾天時間,只留下這唯一一張照片。
林三千拿着照片離開酒吧後,在幾條街區外的男女混用公廁換好衣服抹掉唇膏,全身恢複幹幹淨淨的男孩子模樣才從公廁出來。
他一路走到大橋底下的空地,将裙子、牛仔外套、皮鞋、choker、假發扔在地上湊成一堆,點燃,大火很快把這些物件包圍吞噬。
那會兒已經淩晨三點半,整座夏城靜悄悄的,頭頂上的橋面偶爾傳來車輪碾壓的轟隆聲,就像暴風雨夜天邊翻滾的悶雷。
沿河的路燈早熄了,江上騰起的水霧漫上兩岸,江邊盛開的繡球花被霧氣籠罩,像無數流動的藍色發光體連成一片,照亮這個沒有月光的夜晚。
林三千用沙土埋住散發餘熱的灰燼,正要轉身離開,突然聽到一聲毛骨悚然的貓叫。
原本躺在繡球花叢中睡覺的黑貓突然站了起來,對着林三千雙耳後貼瞪大眼睛,幽綠的眼睛裏滿是警惕,林三千本打算安撫它,可才上前一步,黑貓就好像受到巨大威脅般全身毛炸開,林三千立刻停止了動作,黑貓和他對峙了片刻,四肢彎曲微微後退,林三千意識到了什麽,自己也後退一步,黑貓才呼呼的喘着氣、驚恐萬分的重新竄進花叢裏消失了蹤影。
林三千眉頭皺了皺,他雖然一向不受貓科動物的歡迎,但今晚小黑貓對他露骨的恐懼和厭惡實在有些傷人,林三千朝着野貓消失的方向郁悶的歪了歪腦袋。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在回到福利院之前,林三千将「藍」唯一一張拍立得照片拿在手裏,在路燈下看了很久,最後在心裏和對方告別:“藍,再見了。”
他點燃照片,看着「藍」在火焰中一點點蜷曲、變形、化作灰燼,林三千把藍色唇膏、香煙、香水一并扔進路旁的垃圾桶裏。
十九歲荒誕的夏天結束了,屬于「藍」的所有痕跡都付之一炬。
林三千的生活回歸死水般的平靜,直到七年後,能證明「藍」存在過的物件一一出現在他眼前。
火車停靠夏城站臺,林三千将寫着「藍」的照片收進兜裏,他推着行李出站,攔了一輛計程車。
“先生要去哪兒?”
“北城區棉花路「鏡」酒吧,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藍:為什麽設定我不愛吃火鍋
三千:你一面鏡子吃啥火鍋,貴死了
藍:QAQ
……
提前劇透一下,今天(夏至)是三千和藍的生日。
所以24h內評論都有紅包~
(不劇透的話要等一年了,可能隔壁的紅都完結了好久哦
(所以三千和藍是雙子座的沒錯吧
感謝在2021-06-20 02:03:41~2021-06-21 05:10: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顧君卿辭、啊雞該睡覺啦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祁棠糖、羽秋 10瓶;沒有名字 5瓶;紀翟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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