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吻我

衣櫃敞開的瞬間,閃電剛好從窗外劃過,照亮鏡子裏的林三千。

或者說,是鏡子裏的「藍」。

鏡面将林三千和鏡像割裂了。

此刻林三千像被釘在原地般,站在鏡子前心髒兀自撲通撲通,而他的鏡像似乎正忙着女裝。

「藍」拉起滑落手臂的藍色吊帶,手臂繞到後腰拉上裙子的拉鏈,他穿着絲襪赤腳站在衣櫃的鏡子前,一頭齊肩長的黑發柔軟慵懶的垂下。

他嘴裏咬着一支細長的煙,微微仰頭露出喉結,正對着鏡子系上choker。

燃燒的煙頭火光閃爍,映着他左眼眼角煙灰一樣的淚痣。

而「藍」身後是完全一樣的房間,沒鋪地毯的木地板、正指向淩晨2點半的時鐘、對着衣櫃的窗戶同樣有閃電一道道劃過。

「藍」在閃電的白光中時隐時現。

藍似乎看不見鏡子對面的林三千,他擡手取下煙,對着鏡面将煙頭摁滅。

和七年前林三千做的舉動一模一樣,林三千有一瞬間懷疑他來到了平行空間。

可很快他就否定了平行空間的猜測。

因為他注意到,藍的腳踝上纏着類似鐵鎖鏈的東西,爬滿鏽斑的褐色鏈條将他的腳踝襯得越發冷白,時不時随着藍的動作發出刺耳的聲響。

而藍裸I露在外的皮膚上隐約可見成片的淤青和或深或淺的傷口,就好像剛遭遇殘忍的虐待一樣。

林三千眉頭緊擰,心口狠狠的揪了一下。

就在他神思震蕩的瞬間,鏡像裏的藍突然擡起眼皮,靜靜凝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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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鏡子裏和自己視線相撞是很尋常的事,可此時此刻卻充滿戲劇性。

林三千被他看得無法動彈,甚至連思考都停止了。

藍似笑了笑,拿起口紅對着鏡子把嘴唇塗成藍色:“好看嗎?”

“…啊。”

藍能看到他嗎?所以其實藍剛才只是假裝不知道…

只一瞬間,林三千似乎又變回十五年前衣櫃裏的小男孩子,在對方的注視下無法順暢發出聲音。

“林老師,我好看嗎?”

還未及林三千做出反應,某種冰冷的觸感纏繞上他的後頸,在突然且強烈的拉力下,林三千跟随慣性猝不及防往鏡子撞去。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他毫無掙紮的餘地。

林三千下意識緊緊閉上眼睛,可就在他撞上鏡子的瞬間,本該堅硬的玻璃突然融化,變得像透明液體一樣柔軟纏繞而來,将他的身體、感官密不透風包裹其中,好像沉入水底那樣。

有一雙手像捉迷藏那樣蒙住他的眼睛。

“噓。”是他熟悉的聲音,也是他自己的聲音。

捂在他眼皮上的手指很涼很涼,這個溫度和他十五年前的記憶重疊了,對方仿佛在暴風雪裏趕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裏。

“進來後就不要睜開眼睛,這是規則。”藍的氣息纏繞而來。

林三千的睫毛簌簌撓着藍的掌心:“誰定的規則。”

他好像總算找回了些許冷靜。

“我存在的規則。”藍說。

“你是誰?”

“三千,你知道我是誰。”

林三千沉默一瞬:“可我想聽你親自告訴我。”

有時候他是有些倔強的,這一點藍比任何人都清楚。

于是藍笑了笑,聲音更低了:“你的藍。”

聽到回答的瞬間,林三千身子細細的抖了一下。

他好像等這個答案等了好久好久。

“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弄的?”

“出了一點小意外。”

藍似乎對自己的傷不大在意,但林三千的固執勁兒又來了。

“什麽小意外?”

“交通事故。”

藍簡短的回答,林三千卻在電光火石間捋清了來龍去脈。

今晚爆炸事故前,藍為了阻止他的計程車行駛到爆炸區,自己撞了過來。

所以藍也是會受傷的…

林三千的睫毛顫得更厲害了,撓得藍掌心越發癢癢。

“疼嗎?”他說。

“我暫時沒有感知痛覺的神經。”

“那…腳上的鏈條呢?”

“因為我犯了錯,被罰的。”

林三千沉默了一瞬,他沒追問藍犯了什麽錯。

他預感他們沒太多的時間。

“我可以幫你解開嗎?”

“你可以,也只有你可以。”藍肯定的回答。

“告訴我該怎麽做。”

“你願意嗎?”

“你知道我願意。”

這一點上,他們擁有同樣的默契,藍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

林三千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

那是他為藍選的香水,很廉價,在地下街夜市挑的。

選擇它,是因為香水的名字叫「藍色黎明」。

“那我可以吻你嗎?”

藍斂起笑,很認真的說。

林三千:“……”

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自己臉紅了,一股熱浪從他胸口直燒上臉頰。

“三千,我可以吻你嗎?我必須征求你的同意。”

林三千下意識舔了舔越發幹燥的嘴唇。

“可以。”他說。

捂在眼睛上的手指移開了,藍轉到了他的正面:“不要睜開眼睛,很快,一下子就好。”

林三千又沉默了一下。

“不那麽快也沒關系。”他說。

藍笑,氣息壓了過來,他的嘴唇同樣很涼,鼻息也是。

像是夏天打開冰箱噴出的涼氣。

藍色口紅從藍的唇蹭到林三千的唇上。

是很輕很溫柔的觸碰,嘴裏的血腥味卻越發濃烈。

林三千睫毛簌簌抖動,他不敢睜開眼,他一向是個遵守規則的好孩子。

他沒有感覺到疼痛,所以是藍流血了嗎?

林三千暫時沒辦法得到答案。

“三千,”藍的鼻息有了輕微變化,“在你的世界等我。”

他只是動了動嘴唇,林三千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你可以醒過來了。”藍又說。

話音落下的瞬間,嘴唇上的觸碰感消失了。

林三千再次聽到濕漉漉的腳步聲、還有類似冰面裂開的聲音,就和十五年前初雪夜晚在衣櫃裏聽到的一樣。

與此同時,冰面碎裂的聲音迅速蔓延。

林三千剛睜開眼睛,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傳來。

此刻南面的窗戶敞開着,狂風湧入屋中,接連不斷的閃電照亮黑沉沉的房間。

衣櫥的門不知什麽時候敞開了,原本睡在床上的他站在衣櫥前,裂開的鏡面映出他支離破碎的鏡像。

地上散落了很多碎玻璃,他光着腳踩在地板上,腳上卻沒半點被劃破的痕跡。

是夢游嗎?可他從來不會夢游。

林三千站在碎玻璃中央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碎裂的鏡面映出無數鏡像,他逐一找去,其中并沒有“夢境”裏的「藍」。

借着閃電的光,他踮着腳小心翼翼繞過碎玻璃,找到燈的開關按下,可燈并沒有亮起。

好像是停電了,這在福利院是經常發生的事,林三千也漸漸冷靜下來,在床邊找到拖鞋穿上,避免光腳被割傷。

敲門的聲音也在這時候響起。

“誰?”林三千下意識繃緊神經。

他望着門的方向,看到從門縫透進些微燭光。

“我聽到屋裏有東西砸碎的聲音,林教授您沒事吧?”值夜老師在門外問。

福利院晚間有查房的規定,剛才老師查房回來經過林三千的房間,剛好聽到屋裏傳來玻璃被砸碎的巨大動靜,所以留意了一下,在動靜消失後敲門确認林三千的安全。

林三千重新穩定情緒,隔着門說:“沒事,剛才不小心砸碎了鏡子,很抱歉發出這麽大的動靜。”

“線路故障停電了,夜裏走動很不方便,估計得等到天亮才有人來修,”值夜老師說,“您需要一些蠟燭嗎?”

“不用了,謝謝。”林三千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沙啞。

“醫務室現在是有人通宵值班的,如果您被碎玻璃紮到,可以過去開點藥。”

“好的,謝謝。”

“祝您好夢。”

看着門後的燭光漸漸消失,林三千才重新松了口氣。

他并不希望有人看到屋內狼藉的景象。

借着手機電筒的光,林三千越過玻璃去關窗戶,雷聲越來越響,風也越來越狂,花圃裏的繡球被吹成一簇簇狂亂的藍色,林三千視線停留了片刻,才拉好窗簾将一切隔絕在外。

初夏夜晚的暴雨,盛開的繡球花,讓他想起六歲時母親自殺的不詳夜晚。

那晚,他看到母親舉起椅子重重砸向梳妝臺的鏡子,母親的卧室和這裏一樣滿地狼藉。

同樣是那晚,他也看到了兩個母親,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殺了,然後再自殺。

他的媽媽平時并不瘋,是個溫柔又感性的善良女性。

那晚她究竟在鏡子裏看到了什麽?

她是不是和自己做了同樣的“夢”,在鏡子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就和今晚自己看到的「藍」那樣…

“瘋病是會遺傳的,總有一天你會和你的瘋子媽一樣,成為神經病。”

小時候聽慣了的詛咒在腦海裏閃過,林三千有些不耐的閉上眼睛。

雷聲轟隆隆的響起,林三千蜷縮在床上,為了消解洶湧而來的不安,他開始回憶剛才那個“夢”,用想象勾勒藍的嘴唇,感知藍的鼻息。

很軟,很涼,很舒服。

很快,林三千內心重新平靜下來,臉頰也有些發熱。

他再次舔了舔自己的唇,動作很小心,就像在觸碰什麽不可告人的禁忌。

心口突然像是被小貓爪子撓了一下,癢癢的。

可他并沒有嘗到“夢”裏藍色唇膏的味道,幹涸的血腥味重新彌漫,他才發現自己的嘴唇不知什麽時候破了。

他碰了碰,像是玻璃劃傷的細小傷口,不疼。

就這樣待了一會兒,林三千再無睡意,他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繼續寫關于遠古魔鬼崇拜的課題。

在那個古老的年代,夏夜暴雨降臨前滾過的沉悶雷響、還有雨水落下後打在樹葉花草上的沙沙聲,被視作魔鬼召喚獻祭者的低語。

傳言被選中的人會在這樣的夜晚看到魔鬼,若他們自願将魔鬼想要的東西獻上,将達成最高等級的「交易」。

獻祭者的靈魂将永遠無法逃脫魔鬼的控制,這種永遠并非生命的凋零這麽簡單,它可能存在獻祭者的靈魂裏,或是選擇更為直觀的血脈形式延續,詛咒像基因一樣寫進這個厄運的家族。

在古老的魔鬼崇拜時代傳說中,實現「最高獻祭」的巫師,悲劇會蔓延整個家族及子孫後代,魔鬼總會有辦法蠱惑他們的後代簽下「自願協議」。

此刻窗外雨水傾盆而下,噼啪直響。

林三千打字的手微頓,短暫的失神後,他開始搜索「鏡像人」相關文獻資料,可除了某個論壇上漏洞百出又流傳甚廣的複制人故事外,他查不到任何有參考價值的資料。

這些未解之謎果然只存在于學科和影視文學作品裏,林三千下意識松了口氣。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課題上。

直到他筆記本電腦的電量耗光,時間已經是早上六點,窗外的雨早停了。

東邊的地平線微微發亮,窗戶上的雨水很快被日光蒸發掉。

林三千推開窗戶,讓日光照進來,滿地碎玻璃閃閃發光。

他開始打掃屋子,仔仔細細從衣櫥一路打掃到床底。

當他看到床底的行李箱時,動作頓了頓,一種類似預感的微妙情緒堵在胸口,且越發膨脹。

林三千躬身拖出行李箱,輸入密碼打開的瞬間,全身血液驟然冷卻。

行李箱空了一大片,只松松散散放着幾件他日常衣服及用品。

藍色口紅、信封、吊帶裙、choker、絲襪…全都消失不見。

他将所有行李傾倒地上,檢查了一遍、兩邊、三遍、四五遍…

「B」寄來的所有物品都沒了蹤影。

他又檢查了自己的衣兜,昨晚酒吧裏拿到的字條不見了。

他打開手機通訊錄,備注了「B」的號碼也沒了,就連他撥過去的通話記錄都被删除得幹幹淨淨。

林三千耳畔嗡嗡直響,強烈的不安感鋪天蓋地而來,将他密不透風包裹其中。

在這個大雨過後晴朗的福利院早晨,關于「B」和「藍」的一切線索徹底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千:藍呢嗚嗚嗚

咕咕:你家藍出場費太貴了,讓我緩緩。

藍(大聲):我不收錢!放我出去見老婆!

……

今天又是小劇場ooc的一天呢,放心吧,藍會很快和三千在現實見面的,非常刺激那種。

以及,希望我不會被鎖qaq

日常表白你們,白色液體收到啦,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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