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改嫁對象

陸錦惜這句話,說得其實很隐晦。

可那一瞬間,白鷺竟然聽懂了,愕然了半晌,臉上才出現了後知後覺的紅暈,道:“是,奴婢這便去知會潘全兒。”

陸錦惜點了點頭,白鷺便退了出去。

上午她也沒打算出門。

府裏每日都有事情要處理,當下陸錦惜便叫青雀将那些要回事的丫鬟婆子們帶進來,一件件把事情料理妥當,準備先等潘全兒的消息,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卻說潘全兒一大早起來,本在忙活修整花園那件事。

這是陸錦惜前天交代下來的,他萬般重視。

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出門找花匠,白鷺那邊就來了消息,說有兩件重要事交給他。他聽了,未免覺得一頭霧水——

這府裏,是要變天了?

從不關心大公子死活的二奶奶,竟然要為大公子請鬼手張?

乖乖。

潘全兒琢磨了一陣,隐約覺得往後怕是要警醒着點了:二奶奶的态度變化起來,實在叫人琢磨不透,要一個不小心,什麽時候踩了雷池都不知道。

心裏給自己敲了敲警鐘,潘全兒也不耽擱,立刻就往回生堂去了。

長街上,來往的行人已經多了起來。

販夫走卒們的聲音,拼湊在這個還飄蕩着晨霧的早上,顯出一種帶着煙火氣的嘈雜。

回生堂裏,求醫問藥的人們已經來了。

顧覺非是聽着那一味一味報藥名兒的聲音醒來的,眼縫慢慢地翕開一條縫兒,微微泛黃的窗紙上,幾許亮光便照了進來,透進他眼底。

外頭簾子一掀。

紀五味端着裝了熱水的銅盆進來,便瞧見他已經睜眼,有些驚訝:“您醒了,師娘正叫我來看看您,要喚您起來用個早飯呢。”

說着,便将銅盆放到了一旁的木架上。

這一夜,顧覺非其實沒睡幾個時辰。

身上蓋着的是厚厚的被子,還透着熱氣兒。

他看了,才有些回過神來,掀了被子起身:“有勞你了。昨夜沒防備,竟喝多了。難得沒被你師父扔出去,今早不是從大街上醒來,真得感恩戴德一番了。”

紀五味一聽就笑了起來。

他們師父是什麽德性,他們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

“師父就是小孩子脾性。不過平日裏都有師娘在,您往後就是再來回生堂,也不會被扔出去的。”

兩句話的功夫,顧覺非已經起身來。

因為沒披寬松的鶴氅,他那平時被遮擋着的寬肩窄腰,便都露了出來。

人在這屋子裏一站,身形修長而且挺拔,發束銀冠,即便衣料上有些褶皺,竟也覺得滿室生輝,人如玉樹。

紀五味看得便是一呆,接着一拍自己腦門想起來:“糟了,差點忘了您的外袍,剛才師娘還交代過呢,您等等……”

話還沒說完,也沒等顧覺非反應,他便又急匆匆跑了出去。

顧覺非看着,無奈地搖了搖頭。

昨夜酒喝了不少。

一早醒來,只覺得後腦勺沉沉的一片,太陽穴也突突地跳着,好像有根弦兒緊繃上了。

他忍不住擡手,使勁地按了按。

回想一下自己這二十九年裏,少有這樣放曠又放縱的時候,心底那一層嘲諷,也就越發重了起來。

銅盆就放在角落裏,邊上還搭了一條幹淨的方巾。

顧覺非剛走過去便瞧見了,接着就下意識地朝着自己刺着暗銀色竹葉紋的袖子上一捏,然後反應過來——

外袍不在。

“糊塗了……”

他頓時笑了一聲,琢磨了一下,向暖炕那邊看去。

昨夜被人遞的那一塊雪白的方巾,此刻被疊得整整齊齊地,就放在引枕邊上。

是他剛才起身的時候沒有注意,并未看到罷了。

那一瞬間的感覺,忽然有些複雜。

陸錦惜。

這三個字,又如此清晰地出現在了他腦海之中,讓他回憶起昨日傍晚,夕陽餘晖下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

溫婉的微笑。

體貼的神态。

細致的言語。

他一時又有些出神。

還好這時紀五味又進來了,這一次拿着他昨日被醒酒湯潑過的鶴氅,看上去已經幹幹淨淨了。

“大公子,您的衣服。昨夜師娘說看你跟師父喝大了,總不好叫你穿着一身髒衣服走,便自作主張給洗了一遍。”

顧覺非于是回過神來,伸手接過:“張夫人一片好心,哪裏有什麽自作主張之處,多勞她費心了才是。”

“師娘還讓人煎了半碗醒酒湯藥,跟今日的粥菜配着,藥性也溫養,算食補。方才您睡着的時候,我已端到桌上涼了一會兒,應該可以喝了。”

紀五味摸了摸自己的頭,年輕的臉上帶着一種朝氣。

“師娘說了,讓您好歹用些,回頭不頭疼。”

顧覺非目光一轉,便瞧見了那不大的圓桌上,不知何時已經擺上了一只瓷碗,裏頭裝着淺褐色的藥湯。

除此之外,竟還有一碗冒着熱氣的白粥,配了兩盤小菜。

看上去,實在是很簡單。

可那一點熱氣兒,好像能冒到他心裏一樣,可越是如此,就越是想起昨夜的種種……

他強将那一股血腥氣兒壓了下去,挂上了謙和的笑容:“替我謝謝你師娘,也謝謝你師父。”

怎麽連他師父也謝?

紀五味睜大了眼睛,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不過也沒多問,只道:“那您先喝藥用飯。我就在外面切藥,您有什麽事再叫我。”

顧覺非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紀五味便走了出去。

顧覺非人在裏屋,站了一會兒。

也許是因為游學時候,在這樣的地方走過很多,也見過很多。

所以,他站在這相比于太師府顯得簡單甚至簡陋的屋子裏,竟沒有半點違和。

他将外袍放在一旁,先洗漱過,将身上沾着的酒氣都去了去,再用方巾将手指上沾着的水珠,一點點擦去。

這時候,才慢慢将外袍披上。

就好像披上一層盔甲。

那一瞬間,昨夜所有的狼藉與狼狽,好像都被這鶴氅一蓋,消失了個幹淨。

微微蕩漾着的水面上,倒映的,又是一個完美無缺的顧覺非。

他坐下來,把醒酒的湯藥先喝了,才用過了桌上放着的清粥小菜,将口中那苦味兒給壓下去。

等他掀簾子走出去的時候,外面堂上早已經忙碌成了一片。

坐館的大夫們,忙着給人開藥看診。

昨夜也喝大了的鬼手張,這會兒嘴裏含了片人參,一臉沒事兒人似的,給病人按脈。

夥計學徒們,則做些打下手的活計。

藥櫃前面的小桌上,已經架了專門用來切藥的小鍘刀,紀五味就站在那邊,手上按着鍘刀,下頭是塊切了一半的天南星根莖。

但他這會兒沒切,正在跟一個身穿青色直綴的人說話。

不是旁人,正是應了陸錦惜吩咐,來這邊請鬼手張的潘全兒。

紀五味道:“這一大早,還是來請我師父的麽?”

“可不是,不過這一次也不急。”

潘全兒笑了起來,這一次倒是多幾分從容。

“我們府裏廷之大公子,自小患有腿疾,一直也沒能治好。”

“二奶奶遣我來問,看看張大夫是不是有空給看看。一時沒空也不打緊,什麽時候有空,将軍府這邊都能等。”

“這樣啊……”

紀五味皺了皺眉,琢磨着便要去知會師娘與師父。

沒想到,一擡眼,就瞧見顧覺非已經走了出來,一時便放下了鍘刀:“大公子,您吃好了?”

顧覺非就站在不遠處。

他已洗漱妥當,眉目清朗,雙目幹淨且深邃;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負在身後,則是一身的從容。

大堂是喧鬧的,他那一角,卻是安靜的。

潘全兒聽見紀五味這一聲,随着擡起頭來看去,便有些驚訝。

他見過的達官貴人也不少了,一眼就看出這人身份不普通來。只是他畢竟以前也沒見過顧覺非,當下也沒出聲。

顧覺非出來,本是打算告辭。

只是他沒想到,一出來竟然就聽見了“将軍府”三個字,一時不由多看了潘全兒一眼,也注意到了他腰間挂着的将軍府牌子。

将軍府,二奶奶,大公子……

算算,這說的,竟然是薛況和那個胡姬生的庶子?

顧覺非心下,一時覺得古怪起來。

若他沒記錯的話,這個叫做薛廷之的庶子,平日裏該不很受陸錦惜的待見,在将軍府也向來沒有什麽存在感。

瘸腿就瘸腿,一個胡姬所生的孩子,血統不正,誰會去關心?

可現在……

他竟然聽見眼前這個仆役說,陸錦惜要找鬼手張給這庶子治腿?

真是……

什麽稀罕事都出來了。

顧覺非的目光,從潘全兒的身上轉開,面上則帶着溫文的微笑。

他所思所想,半點都沒顯露出來,只走到近前來,對紀五味道:“攪擾了你們一夜了,這會兒也該回去。不過我看你師父那邊正為人號脈,倒不好上去打擾。還勞你一會兒幫我告辭,便說我過不久再帶酒來,告今日不辭而別之過。”

紀五味有些驚訝。

不過想想也是,一夜沒回,太師大人肯定會擔心啊。

他連忙笑起來:“那您路上小心,我一會兒便跟師父說去。”

顧覺非點點頭,便直接出了回生堂。

回頭一看,那一副楹聯還挂着——但願世間人無恙,何愁架上藥沾塵?

“何愁架上藥沾塵……”

他念了一聲,忍不住笑起來,轉眼卻想起了薛況,又想起了自己的前路,竟有些迷茫起來。

所幸眼下閑着也沒事做,要回太師府,也不差這麽一時半會兒。

顧覺非琢磨了一會兒,便順着街道走下去,入了內城門,直接往長公主府去了。

永寧長公主的宅邸,乃是先帝爺賜下,當時還是“公主府”。

後來嫁給了将軍府二房的薛還,便擴建了一番;待得蕭徹登基,又改了“長公主府”,再次擴建了一番。

如今,已算得上京城數一數二的府邸了。

顧覺非與永寧長公主乃是熟識,昔年也曾到訪。所以,門口的下人,直接就引了他入內。

六年不見,他只覺得長公主府又富麗了一層。

假山林立,亭臺如畫。長廊上挂着各色的鳥雀,下頭栽着的海棠,已經有不少開了,更顯得一派鮮妍。

人一進來,就有幾個已經得了信兒的侍女因他往暖閣裏坐,又端來了茶點。

“大公子可也有好久不見了,奴婢們都還念叨您什麽時候會來呢,不成想禁不得念。不過您今兒來得不趕巧,長公主昨夜喝得多了些,還沒起身呢。”

喝得多了些?

顧覺非一聽,想起昨日筵席上與永寧長公主眉來眼去的那一位,頓時一哂:“是我太久沒來,竟忘了。我坐等一會兒,無妨的。”

侍女們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來,便都捂嘴一笑。

因為伺候在永寧長公主身邊多年,也知道這一位與長公主交好的公子是什麽脾性,所以她們也不多話,無聲退到了一旁去。

紅木雕漆小方幾上,茶盞點心都已經放好。

不過,也有幾本閑書放着,更有一冊嶄新的藍皮簿子放在上面,也沒标注什麽字。

顧覺非看見了,卻沒去翻,只端了茶來吃。

就這麽等了差不多有兩刻多近三刻,永寧長公主才打外面走進來,臉上帶着幾分恹恹,即便是有精致的妝容,也掩之不住。

一見了顧覺非,她便沒忍住,扯着嘴角,笑了一聲:“你顧覺非這般的不解風情,不曉風月,上山當和尚,倒是頂頂合适。這二十九年找不到媳婦兒,難保不是活該呢!”

顧覺非頓時無言。

男女之事,他平素克制,自是不知詩中所言的“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永寧長公主開口這一句,夾槍帶棒的,他怎麽聽不出來?

只是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罷了。

見他不說話,永寧長公主這才輕哼了一聲,解了幾分氣。

侍女們已又端了新茶上來,她接了,喝了一口,醒了醒神,才向顧覺非道:“這一大早的,你不在太師府裏陪老太師,卻來了我這兒。身上酒氣雖淡,卻不大蓋得住。這是一夜沒回?”

永寧長公主浸淫朝堂多年,從來都是精明人,很少有事情能瞞過她。

顧覺非也不問她到底是自己看出來的,還是聽了下面耳目傳的消息,只拿了一塊蓮蓉糕,咬了一小口。

“我跟他是什麽光景,你也知道,犯不着再問我。”

“老太師還是不信你?”

永寧長公主瞧了他一眼。

這時候,顧覺非已将一只胳膊,支在了旁邊玫瑰紫的金錢蟒大引枕上,換了個比較懶散的坐姿。

聽她這問,他便忍不住搖頭:都說了,犯不着再問。

顧覺非笑起來,竟問道:“那長公主信我嗎?”

永寧長公主一時無話。

她把茶盞放下了,挪了幾上放着的那一本藍皮簿子到面前來,便翻開了一頁,慢慢看着。

腦海中,卻是六年前那一場變故。

那時候,蕭徹剛拿到薛況謀反的證據。

裏面包括這些年行軍打仗的作戰圖,還有一些邊關商旅往來的書信,當然也有被做過手腳的軍饷賬冊。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人證。

蕭徹密召幾個心腹大臣入宮,商議除去薛況之事。

只是薛況向來忠心耿耿,自然有人不相信他會做此事,反而懷疑是有人栽贓陷害,矛頭直指顧覺非。

這些人提出,要徹查證據,還薛況一個清白。

可也就是在這一夜,一場離奇的大火,将一切燒滅。

所有紙面上的證據,都化作了灰燼。

就連羁押在天牢的幾個人證,都被人悄無聲息地毒殺!

只有其中一個命大,吃得少一些,毒發也慢一些,竟硬生生撐到了被人發現的時候。

也就是這個人,臨終之前,向着當時去處理此事的太師顧承謙,吐露了“真相”……

“是我顧覺非污蔑薛況,又怕被人查出蛛絲馬跡,所以殺人滅口……”

顧覺非悠閑地喝了一口茶,品着舌尖上化開的那一股清香,聲音裏則是漫不經心的味道。

“您說我有這麽大能耐,都能悄無聲息滲透天牢,給犯人下毒了,怎麽就沒錢備個見血封喉的劇毒呢?”

還吃得少,死得慢!

這是顧覺非二十九年來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他向來自诩天下第二的聰明人,第一都是為謙遜虛留的。

若他要殺人滅口,必做得比這隐蔽千倍百倍。

怎麽可能被人拿住話柄?

還來個“毒不死”,留了一番心不甘情不願的“臨終真相”!

所以他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又憋屈又好笑。

好笑,是因為對手竟用了這麽個侮辱他智謀的伎倆來對付他。

憋屈,則是因為這手段雖簡單,卻幹脆又直接,銷毀了證據,還能給他制造麻煩,讓他們從內部土崩瓦解。

“信任他的大臣,暗中燒毀證據的人,還有能滲透天牢去下毒的人。他薛況,能在邊關帶兵打仗,也能在京城擁有這樣深厚的根基……”

顧覺非把玩着茶盞,淺淡的口吻裏,已經多了幾分森然。

“六年前這一場争鬥,到底是我,輸了他一籌。”

“……”

永寧長公主說不出話來。

她注視着顧覺非良久,似乎想要看清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可到頭來,才發現他眼底,好似有淡淡的疲憊。

是啊。

怎麽可能不累呢?

薛況到死,也是大夏的大将軍。

顧覺非無法剝下他身上任何一層榮耀,甚至不得不讓他葬身在戰旗黃沙之下,馬革裹屍而還。

到底誰輸,誰贏,難以定論。

永寧長公主心頭亦有幾分複雜,她笑着嘆了一聲:“你輸了,丢的是父子情分;他輸了,一命歸西,無處葬身。”

一命歸西,無處葬身?

顧覺非聽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他薛況有蓋世的計謀,世人到底都小瞧了他……”

這話說得沒頭也沒尾,永寧長公主聽不明白。

她與顧覺非,實在是很熟了。

他也就在她這裏,才露出幾分懶散不羁的真性情來,偶爾也說一些很神經的話。

所以,此刻她也不問。

手邊的藍皮簿子才翻了一頁,永寧長公主嘆了一口氣,看得不很滿意,又往後翻了一頁。

顧覺非來的時候就瞧見這東西了,不過沒翻。

這會兒見永寧長公主翻起來,一面看還一面皺眉,他便一笑:“哪個貪官污吏,又孝敬了好東西上來嗎?”

永寧長公主擡頭,氣笑了。

她只把那簿子向顧覺非一推:“若是那等要緊的賬冊,本宮能放在這裏不成?只怕一回頭就成了你手裏的把柄。”

顧覺非當然也就是開個玩笑。

他接了這簿子一看,才知道竟然是花名冊:每頁上都留了一張畫像,旁邊标注着姓名籍貫出身性情。

“都是二十五往上的年紀,要麽沒娶,要麽待續弦……”

大半都是京城人士,這上面每個名字,顧覺非都知道一二。

所以這一翻,臉上神态,便有些似笑非笑。

永寧長公主一見,不由皺了眉:“怎麽了?”

顧覺非看她一眼,又翻了幾頁,都懶得再翻了,只道:“這名冊,怕是媒婆說媒用的吧?個個都玉樹臨風,品性好得能上天。”

這家夥,太敏銳了。

永寧長公主沒忍住笑出來:“你自來是驚才絕豔慣了,天下能入你眼的也沒幾個。可本宮看名冊上的人,都還不錯。我侄媳挑夫婿,能跟你挑夫人一樣麽?”

“……侄媳?”

那一瞬間,顧覺非眼皮一跳。

他險些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永寧長公主侄媳不少,但需要“挑夫婿”的,着實多不起來啊……

“你也知道,當初薛況與她,本就是一樁孽緣。”

永寧長公主嘆氣,因與顧覺非相熟,都不用賣關子。

“如今薛況已去,我不忍見她還在那府裏磋磨,跟個活死人似的。眼下,便想為她挑選一二。你方才翻了許多,覺得怎麽樣?”

怎麽樣?

顧覺非手指尖搭在那紙頁上,就好像又搭在了那一方雪白方巾上。

微妙的感覺,如同漣漪一般,漸漸泛出。

他低垂了眉眼,誰也看不到他深深的眼眸底下,劃過的,到底是溫暖的和風,還是冰冷的刀光……

唇角一勾,便是無聲的微笑。

顧覺非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手指,盡量讓那種微妙的感覺,脫離自己,才慢慢道:“怎麽樣……我看這些人,都不怎麽樣。”

“……”

永寧長公主感覺自己被噎了一下。

顧覺非卻仿佛沒看到,只念着面前那一頁:“協辦學士孟大人家的四公子,孟瑾,丙辰科進士,喪偶,性情寬厚,儀表堂堂……”

念到此處,話音便一頓。

他擡眸瞧了永寧長公主一眼,淡淡道:“這人乃我同科進士,瓊林宴上我見着,是張麻子臉。”

這年頭,麻子臉也能說是儀表堂堂了。

永寧長公主聽得手一抖。

顧覺非又翻了一頁。

“刑部左侍郎周德元,家貧,年三十二,未娶妻……”

“這倒也是,外室不能算妻。”

“我不大記得了,他包在槐花胡同的那兩個,哪個勾欄出來的來着?”

永寧長公主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把茶盞放下。

顧覺非翻了第三頁,見上頭的名字,竟笑了起來。

“這個倒是不錯,衛家二公子衛倨。”

“今年二十七,才死了老婆。”

“他家一門榮華,偏偏他本人草包一個,廢物一介,爛泥一把。衛老不死的扶了他十來年,愣是沒貼上牆。”

“人雖次了點,可但凡有點手腕嫁進去,都能磋磨死他。”

“如此一來,榮華富貴,不在話下啊。”

永寧長公主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顧覺非指腹劃着,就眼見着這一頁一頁打自己面前翻過,便随意地一松手,任由這花名冊合上了。

他轉頭來看着永寧長公主,語氣悠閑。

“京城裏這個年紀還數得上號的,沒一個我不熟。您要給自己侄媳挑個夫婿,又何必叫人制這勞什子的名冊?問我不比旁人都靠譜麽?”

永寧長公主皮笑肉不笑:“問你?你顧覺非自是目無下塵,舌頭上塗過砒霜的,什麽人到了你嘴裏能有個好?”

“長公主這可就是冤枉我了。”

顧覺非搖了搖頭,端茶喝了一口,修長的手指掀了蓋兒起來,雅致又從容,養眼極了。

“您說這天下能入我眼的沒幾個,目今卻正好有一個,算年紀也不與您侄媳相差多少。”

能入顧覺非眼的?

永寧長公主知道他交游滿天下,說不準真有,于是問道:“你倒說說?”

顧覺非放了茶盞,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這人也是丙辰科的進士,未有妻妾。”

“四書五經熟讀,明經策論全通;生得一副堂堂的好相貌,舉手投足盡為君子之态。”

“其處事周全,算時少有遺策。”

“其待人妥帖,鑽玲珑心七竅。”

永寧長公主暗道:這個倒是不錯。

她來了幾分興趣:“照你這樣說,功名有了,也沒妻妾,該是個品行端正的。只是不知,家境如何,家中人口如何?”

顧覺非微微眯眼,似乎在思索。

“家境麽……”

“一門榮華,門楣甚高。”

“家中人口更是龐雜,數本門約莫三五百人,旁族支脈則不可盡數。”

“不過此人年幼失母,金榜題名後便與其父生隙,所以家族門楣,倒一概不必理會的。”

“……”

為什麽聽着,覺得有點熟呢?

永寧長公主看着顧覺非這一臉的淡然從容,忽然就心頭一跳,生出萬般的驚怒來,差點把剛端的茶盞摔在地上!

“你怎麽敢?!”

顧覺非刀裁墨畫似的眉眼,染着三分真假不知的笑意,好似根本沒聽見永寧長公主這話。

他面無波瀾,口氣淡淡,續上自己先前的話:

“此人姓顧,名覺非,表字讓先,今年二十又九——”

“長公主覺得,我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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