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再次碰面程骁南,只是隔天。

在環衛工人的盡職清理下,前些天的狂風沒在城市裏留下任何痕跡,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但這天中午陽光過于充足,有些曬。

站在大太陽底下,很容易聯想到韓式烤爐裏不斷緊致的五花肉。

虞淺躲了個樹蔭,等着助理把車子從停車場開過來。

可能真是被吓到了,這助理總是在各種細微的地方表現出過分的周到,現在連接給她的溫水都要把溫度精準到40度。

非常誇張。

也許是她站的地方太隐蔽,也許是她蒙着一方絲巾遮陽。

程骁南從虞淺身邊走過去時,連停頓都沒有。

他依然是接着電話的,一陣風似的走過去之後,虞淺才反應過來。

怎麽好像聽着,程骁南剛才說的是法語?

感覺短短幾次會面,每一次他都說不同的語言。

“Eleven”看上去淨做些不賺錢的情懷主題,怎麽好像合作方的國籍還挺複雜?

公司正門就在不遠處,程骁南匆匆走過去,停在一輛出租車側邊,挂斷電話幫後座的人拉開車門。

車門裏邁出來的是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腳,人還沒出來,先把遮陽傘撐開遞給了程骁南。

程骁南接過,撐開,幫女人擋住太陽。

然後又接過她再次遞過來的幾個紙袋,拎在手裏,同她一起進了公司大門。

有遮陽傘擋着,虞淺看不到女人的長相,只覺得身材倒是挺高挑。

程骁南一手拎着東西,一手幫她遮着傘,自己完全沐浴在暴曬的陽光下。

虞淺突然想起,以前程骁南說過——

“我不愛打傘。”

那是從游樂園回來之後的見面,隔了大概幾天,程骁南給她發信息,說有重要事情找她,放學時間在學校後街等她。

虞淺當時21歲,每天都在攝影棚裏度過,不覺得自己和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弟弟之間,能有什麽重要事情。

再加上心情不好,她也就沒回那條信息。

那天收工晚了一些,外面又下着蒙蒙細雨,虞淺把手機丢進包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按亮屏幕。

意外的是,手機裏沒有任何消息。

那天早已經過了程骁南的下課時間,他一句話都沒催促過,虞淺甚至疑心他自己都已經把約她的事情給忘了。

鬼使神差地,她還是開車去了一趟。

校園後的那條老街,不知道是年久失修還是學生們皮,沒幾盞是亮的。

細細的雨絲又蒙了一層昏暗下來,但程骁南仍然很顯眼。

程骁南穿着在游樂園買的短袖,懶洋洋地靠在有些老舊的校園後牆邊。

他腳邊放了一只套在玻璃紙帶裏的毛絨熊,雨幕朦胧的夜色裏,他的表情顯得那麽漫不經心。

手裏舉着的黑色雨傘全部籠在毛絨熊上方,他自己站在細雨裏,安靜地玩着手機。

虞淺看見他的一瞬間,忽然心生抱歉,下意識去看自己車上的時間。

那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

可程骁南語氣裏沒有任何責備,只笑着調侃她:“姐姐,你很忙啊。”

“收工晚,抱歉。”

“你就這麽喜歡淋雨?這車子的軟頂不是能放下來麽?”

虞淺沒有向別人解釋原因的習慣,只說:“你不也沒打傘。”

“啊,我不喜歡打傘。”

那天程骁南建議她把敞篷跑車停在學校附近出租的臨時車庫裏,然後打車回去。

但虞淺剛坐進出租車後座,另一側的車門被打開,剝掉玻璃紙的毛絨熊被塞進來,随後,程骁南也坐了進來。

毛絨熊很大,估計有一米多,塞進車裏放在後座上甚至有些委屈,頭都要低着。

程骁南坐進車裏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麽坐挺像一家三口啊。

這類不着調的話虞淺都是懶得回應的:“說說你叫我過來的重要事。”

“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忽然想買個熊給你。”

虞淺懷有不解,問:“為什麽?”

程骁南的頭從熊擋住的空間裏探出來,笑得露出酒窩,挺認真地說:“你這陣子不是不開心麽。”

其實虞淺只是性格淡,并不代表她不喜歡女孩子們喜歡的那些東西。

她21歲,第一次收到毛絨熊,抿抿唇,終于沒忍住,淺淡地笑了笑:“謝謝。”

程骁南繼續追問:“喜歡麽?”

思及他在雨裏站了一個小時,虞淺給面子地點頭。

程骁南就露出了另一種笑容,看上去有那麽一點不好意思,偏過頭,用舌尖抵了下牙尖,嘀咕說,喜歡就好。

他那時候畢竟18歲,對女性示好後,會有種少年特有的難為情。

不像現在,幫女朋友拎東西、打傘動作都那麽自然。

弟弟果然是長大了啊。

時間過得真快。

也是,她都已經28歲了。

助理把車停在虞淺面前,探頭好奇地問:“淺,你看什麽呢?”

虞淺把遮在頭上的絲巾拆下來一甩,坐進車裏,挺感慨地說:“在看歲月不饒人呢。”

“謝了謝了。”

季苒兩手都拎着東西,跟在程骁南身邊,很是開朗地笑着說,“還得麻煩我們程總給我打傘,真是罪過。”

“這玩意兒真能防止曬黑?”程骁南掂一掂手裏的遮陽傘,忽然問了一句。

“聊勝于無吧,有一點作用也是好的。你想啊,沈深本來就黑皮,我又很容易曬黑。要是不注意着點,回頭舉行婚禮時,賓客們不得覺得我倆是非洲裔?”

季苒忽然一皺眉,“不過,沈深他為什麽不自己下樓接我,他人呢?又在打游戲?”

“拉肚子。”

“怎麽我一來他就拉肚子!我就那麽通便嗎?”

程骁南笑了一聲:“他出差時你點名要的那只手袋他忘買了,可能怕你揍他。”

“又忘了?”季苒不滿地嘟囔幾句,這事兒也就算了。

她自己的男朋友什麽德行她最清楚不過了,籃球明星那麽多也不見他記混,她要買的東西不是記混就是忘記,她也習慣了。

季苒、沈深和程骁南是高中同學,一個班的。

高中時程骁南不愛說話,每天就聽沈深在教室裏叨叨叨。

上課叨叨,下課叨叨,被老師請出去站在教室外面也叨叨。

那時候還以為程骁南會是個多麽冷漠的人呢,後來他和沈深一起創業,季苒發現他也沒那麽難接觸。

順着這個思路季苒問程骁南:“南哥,如果是你,女朋友在你出差時讓你代購包包,你會忘嗎。”

“不會吧。”

“你看!我一會兒必須讓沈深跪榴蓮了!他都沒主動送過我禮物,想想就生氣,你送過女朋友什麽禮物沒有?”

季苒也就是随便一問,結果聽見程骁南說,玩具熊。

她噎了一下:“南哥,你這麽純的嗎?”

程骁南沒回應。

但走了幾步,季苒突然停住腳步:“等會兒,你什麽時候有的女朋友?”

程骁南的腳步頓住,半秒後才低聲吐出一句:“沒有,還是以前那個。”

季苒知道他說的是誰。

高中時,程骁南有個校外的女友,開紅色跑車,真人長什麽樣她倒是沒見過,畢竟那會兒她還不是沈深的女朋友,和他們兩個也不太熟。

只記得有一次,她感冒很嚴重,怕傳染同學,戴着口罩和老師申請,一個人坐到教室後排聽課。

結果大課間時,一向和她沒什麽交集的程骁南拖了一套桌椅過來,在她旁邊睡了一節課。

後來季苒沒忍住:“程骁南同學,我感冒很嚴重,容易傳染你。”

程骁南懶懶地睜開眼睛,還帶着才剛睡醒的鼻音:“那最好。”

這事兒一直令季苒匪夷所思,還以為這位冷臉校草把腦子睡壞了。

後來和沈深在一起才聽說,原來程骁南那陣子巴不得感冒,好有正當理由請假。

可能是因為太陽太曬,季苒問了個傻問題:“南哥,我和沈深一直想知道,你為什麽分的手啊?”

程骁南沉默半晌,自嘲一笑:“我也想知道,為什麽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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