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正式開場前的最後一場彩排, 安排在黃昏。

陽光稍稍退下,光線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白日裏喧嘩的城市變得像海市蜃樓裏虛幻的景象。

安谷把時間定在這個時候, 觀衆席面對着的是舞臺燈光,背後是夕陽殘影和光感迷離的城市。

氛圍感還是做得很到位的。

他們甚至為日落時間做了計算。

在虞淺出場時,秋日夕陽将滑入地平線,世界陷入黑暗,然後舞臺燈光會聚集在她身上。

彩排完全和正式走秀一樣, 虞淺帶了全部妝發, 連一次性甲片都做了全套。

最開始出場時候,她就躺深綠色與褐色交織的緞帶裏。

布景很像巢穴, 虞淺膚色勝雪,在化妝師的刻意刻畫下, 顯得有些病态蒼白。

她身上的服裝很厚重,層層疊疊, 像枯葉。

出場時的舞臺步伐甚至完全沒有氣勢, 有些唯諾。

背景音樂開始時, 會場的球型幕頂開始出現各種片段。

生活中常見的,對女孩子的偏見都雲集在這裏——

“這種人嘛, 胸大無腦咯。”

“女人就是這樣的,頭發長, 見識短。”

“典型的學霸長相哈哈哈。”

“女孩子要那麽高的文憑幹什麽,不如嫁得好。”

“姑娘家家的,去什麽大城市,就在家門口找個工作就行。”

“你看她穿得那麽少, 活該被騷擾。”

“抽煙啊?女人抽煙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上什麽班, 女人就該做家務帶孩子啊。”

“談過那麽多, 肯定不是處。”

“你就是太敏感了,總愛沒事兒找事兒。”

......

背景聲音你一句他一句,像嘈雜的菜市場。

也像是詛咒,久久不息。

這些時長均為2至3秒的短片結束時,虞淺開始撕掉身上厚重的布片,像蛻掉一身沉疴。

每一層顏色暗淡的布料都被她用力揮擲出去,她的手臂像即将高飛的羽翅,步伐逐漸铿锵。

虞淺每丢下一片布料,球型屏幕上停滞的短片就粉碎一塊。

有太多人經歷過這種偏見了,生活中有太多女孩子忍受着這樣的偏見了。

最悲哀的是,這些偏見聽起來居然不陌生,好像每個人都在某個時刻,旁聽過、甚至經歷過。

孫月不知道聯想到什麽,已經悄悄把手伸進包裏,開始摸紙巾。

身後幾個女性工作人員開始落淚。

孫月就在程骁南身邊,生怕自己不夠昂首挺胸丢了“Eleven”的臉,所以抹眼淚時又鬼鬼祟祟往自家老板那看了一眼。

眼淚朦胧時只注意到程骁南沒往她這邊看,等擦幹眼淚,孫月又偷瞄一眼程骁南,卻被他那種專注的神情驚了一瞬。

程骁南的目光,是緊緊追随着虞淺身影的,帶着虔誠、憂慮、鄭重,以及很多看不懂的情緒。

他能感受到到周圍女性們的情緒起伏,但他眼裏只關心虞淺。

他關心虞淺高昂下颌的、甚至看上去堅毅到有些冷淡的神情下,究竟有沒有過,哪怕千分之一秒的脆弱?

不會沒有。

程骁南想,怎麽可能會沒有。

她一定有過撕心裂肺傷心的時刻,只不過,被她藏在冷靜的面容下,不輕易示人。

很多年前,虞淺剛出國的那些天程骁南都過得渾渾噩噩,他沒反應過來斯坦福并不是德國的,也沒反應過來虞淺為什麽說走就走,更沒反應過來為什麽一條龍地拉黑了他。

那幾天是春天,學校組織了春季運動會,操場上有裁判哨音,也有起跑的槍聲和歡呼加油聲。

但程骁南覺得自己沒辦法開心,甚至扯動唇角的假笑他都做不出來,他覺得虞淺出國時一定帶走了他的什麽東西,靈魂,或者愛。

程骁南還以為自己再也聯系不上虞淺,卻沒想到會從老程那裏聽到虞淺的消息。

那會兒老程有個女朋友,程骁南挺不喜歡的,但老程和那位女人走得近,偶爾那女人還會來家裏。

老程女朋友換得勤,程骁南幾乎都不搭理,但那天從門口撞見時,女人錢包裏掉出一張照片。

他也沒多想,幫忙撿起來還給她時随便瞧了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程骁南直接頓住。

照片上是一個小女孩,有點像廣告片,拿着飲料,露出些笑容。

雖然沒見過虞淺本人這樣燦爛地笑,但程骁南一眼就能看出來,那絕對是虞淺。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能從自己小媽的候選人裏,得到虞淺的消息。

也是在虞淺走後,程骁南才開始了解她。

了解她的過去,了解關于她的事情。

程骁南破例和老程還有那女人一起吃了飯,席間總想方設法提起虞淺。

他還記得那女人叫曲莉雯,提起虞淺時倒是沒有別人家家長提到孩子的驕傲或者糟心,只是情緒很平靜地說,她女兒是模特。

程骁南套了些信息,開始自己去查。

查到虞淺沒轉學前的高中學校,貼吧裏關于她的帖子蓋了一千多層樓,沒有一條好的言論。

查到她後來轉學到附中。

原來她在幾年前,也短暫地在附中上過學,只不過附中的學業生涯也沒能給她一些快樂......

後來程骁南自請降級,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

他的成績也不是真的差到只能考到幾十分的地步,只不過就懶得認真。

但差得也還是多,又托老程請了私教,放學回家一對一補課。

那段日子挺熬人的,早晨4點起,夜裏1點睡。

老程也不做人,別人家的家長見自己家孩子這麽用功,心疼還來不及,老程完全反其道而行。

有一次程骁南休息不足,在學校犯暈,送回家找了家庭醫生輸液補充營養。

臨走時候,醫生叮囑程骁南說要注意多休息,勞逸集合。

轉頭老程就來了。

老程盯着程骁南搖頭嘆氣,說什麽當年紅.軍兩萬五千裏長征,也沒有條件打個營養液歇一歇,現在的孩子們,果然是幸福啊。

程骁南還是少年,張嘴就要回怼。

結果老程把手裏一沓雜志丢在程骁南身上:“我看你別休息了,你要追的姑娘,可真是堅強又優秀,再休更追不上了。”

就是那本外國雜志裏,虞淺大方地展示着自己的髀罅,像是對那些無知的、惡意揣測過她的人們說:

老娘就是要這樣漂漂亮亮,那些龌龊言語,我不懼你。

程骁南當時手上還戳着輸液的針管,深深吸氣,叫老程:“爸。”

“怎麽了?覺得人家太優秀,想放棄啊?”

“......把我五三給我拿來,我做會兒題。”

熬過那段日子,程骁南在大學雙休學位,并且在老程的幫助下和沈深一起籌辦建立了“Eleven”。

還好,一切都算來得及。

程骁南深深看過去——

T臺上的虞淺已經沿着旋轉樓梯走到最頂端,所有厚重如枷鎖的裝飾布料都已經被丢棄,只剩下身上一套質地輕薄的黑色連衣裙。

最頂端是圓柱形透明泳池的入口,她像一尾靈活的魚潛入一池清澈的水中。

裙身的布料不知道是安谷用什麽材質設計的,遇水變淺,黑色慢慢淡成藍,如霧在水中浮動。

布料上綴着的斑點狀圖案,忽然像壓縮紙巾遇水那樣,膨開,開成朵朵花。

花瓣飽滿,似芍藥。

程骁南不知道虞淺還會潛水,她在池裏宛如人魚,輕捷地下潛。

因為是彩排,場內所在都是工作人員和各方合作公司。

每個人的關注點都不同,有人在關注自己所負責的環節是否有錯,有人在關注整體效果,有人在感嘆模特的美。

只有程骁南,他的目光緊盯在虞淺臉上。繹婳

也許是池水刺激,虞淺的眼圈有些泛紅,在程骁南看來,卻很像是忍了良久的委屈,終于在水下悄悄發洩出來。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覺得胸口疼得像讓人錐入一根鋼釘。

虞淺帶着滿身花瓣潛入水下,那裏有其他出口,最後回眸時,應安谷的要求,對着觀衆席一笑,手裏的壓縮花片丢出去,在水裏綻放。

背景音樂裏,有特請的配音人員讀着什麽,彩排成功結束後工作人員們興奮地歡呼,這些程骁南都沒有分心去聽。

身旁的助理孫月轉頭,見程骁南捂着胸口,大驚失色:“程總,你心髒不好?要不要我找醫生過來?”

“沒有。”程骁南放下手,轉身往後臺走,邊走邊摸出手機,給老程撥了個電話。

老程那邊聲音比這邊還吵,隔了幾秒程骁南才聽見他爸說話:“嘿,知道我今天回來特地給我打電話?是不是要來接我?要接的話,我就在機場等一會兒?”

“司機呢?”

“要什麽司機,我等着我兒子接呢。”

“沒空接你,自己叫車回吧。”

“你天天都在忙什麽?接你親爸都沒空?”

老程聽起來十分不滿,可能還有點裝可憐的意思,對着電話猛地咳嗽幾聲,“咳咳咳!在國外時着涼了,渾身沒力氣......”

程骁南松了兩顆襯衫扣子,有些無奈:“爸,別咳了,苦肉計沒用,今兒過不去,你未來兒媳彩排呢,我得看着點。”

“誰?”

老程那邊只反映了兩秒,忽然笑了,“哦,那個姑娘回國了啊?怎麽,還真進了你的公司?什麽時候領回家給我看看?”

“......還早。”

“怎麽還早呢?這個月剛回來的?”

“......不是,上個月。”

程骁南頭疼地捏着眉心說,“沒說過幾次話,她看上去好像不記得我了。”

老程也不咳嗽了,笑得十分愉悅,在電話裏極盡挖苦,數落自己親兒子:

人家姑娘上個月就回來了,都一個月了,話都沒說過幾次你也太廢了。

什麽就不記得你了,我的基因又不差,給你生得人模狗樣的,你也不是沒長五官,還能不記得你?

程骁南倒也沒惱,只淡淡打斷他親爸的挖苦:“老程,黃夢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啊,不是我以前的一個前女友麽?性格挺溫柔的,會唱京劇,分了有8、9年了吧?突然提她幹什麽?”

“唐昉呢?”

“警察局工作的那個啊?都說了我和她沒談過,就吃過幾次飯。她性格太強硬了,可能是總審犯人,有點職業病,吃飯我坐在她對面總能感覺到她打量我,這種感覺就不行......”

“趙依依。”

“人家出國好幾年了,好像嫁到馬來西亞去了,現在過得挺好。”

“曲莉雯?”

“還好意思提,不是當年你鬧着說要是我和她再相處,就和我斷絕父子關系麽?結果都7、8年了,也沒見你追到人家的女兒,可惜了,曲女士對手表很懂行呢,和我聊得還可以來着。”

程骁南忽然揚起唇角:“都分手那麽多年前的女朋友們了,一個個的,你還能記得?”

“相處過的人哪有那麽容易忘?你爹我還沒到老年癡呆的年紀!”

程骁南垂頭笑了兩聲:“知道了,我挂了。”

也是,相處過的人哪有那麽容易忘?

虞淺真就能完全不記得他?

程骁南不相信。

程骁南兩只手插在休閑褲口袋裏,在人群裏慢慢往後臺踱步過去。

安谷瘋了一樣在叫,明天的秀必定成功。

這些都沒所謂。

程骁南現在只想去找虞淺,不管她當年為什麽離開,他只想問問她,真能不記得他?

進到後臺時,虞淺已經擦幹了身上的水,披着一件真絲長袍,正往臨時化妝區那邊走。

她手裏拿着毛巾,擦拭着發絲裏積挂的水跡,真絲長袍稍有些滑落,露出半個肩。

程骁南在她身後站定兩秒,忽然擡腳,狀似不經一般,踩了一下長袍拖地的邊緣。

虞淺披着真絲長袍走得搖曳生姿,忽然長袍被身後的人踩落。

她回眸,看見程骁南。

他就站在往來人群裏,襯衫扣子解了兩顆,指着自己的臉:“姐姐,好好想想,真不記得我了?”

程骁南叫人姐姐,總是帶了點帝都方言裏的痞勁兒,和以前一模一樣。

不知道這弟弟又有什麽鬼點子,眸色熱烈得讓虞淺下意識想要回避。

當然不能說記得。

說記得,就會被問起更多。

可是那些事情要怎麽解釋呢?

虞淺垂了垂睫毛,然後走過去一點,在喧雜聲裏湊近了程骁南。

她笑得柔媚且真誠,用手裏的毛巾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随口胡扯:“我在幾年前出過車禍的。”

作者有話說:

難難:?

明天應該會提前更,中午12點左右,記得來看呀。

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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