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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他一定很難過。江明辰這麽想的時候，心口就像被一大團浸了水的棉花堵塞住了，不僅呼吸不上來，還十分狼狽和難受。

擅自拖了鄭玄進這趟渾水，又擅自離開了。

如果能有一次機會回到最開始，江明辰一定要制止自己去害鄭玄。雖然他不能确保自己能成功阻止自己。

因為……太溫暖了啊。

鄭玄就像海面上僅有的一塊浮板，而江明辰在又冷又黑的陰沉海面下泡了太長的時間，實在是，太急于求救了，所以不管不顧地死死地抓住這塊浮板，終于能有一刻将頭伸出海面，看到了晴朗的天空，曬到了溫暖的陽光。

然而，卻差一點懷抱着這塊原本好好的浮板一起沉下去。

這不是江明辰的本意，他本意是想被浮板救出去，而不是拖着浮板一起死于海底。

“想什麽呢？”

江明辰猛地回過神來，警惕地看着湊到面前的趙遼，心都漏跳了一拍，半晌才道：“想我媽。”

趙遼似笑非笑地道：“她好得很，有什麽好想的，你還是多想想我吧。”

江明辰垂着眼沒說話。

趙遼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更湊近了些，濕熱的鼻息令江明辰渾身難受，卻又不敢妄動，身體是僵直且冰冷的。

最終趙遼親了他的臉頰一下，笑嘻嘻地說：“這是獎勵。”

這明明是懲罰，不，是刑罰。江明辰在心中想。

“我好好兒配合在搞戰隊，是不是值得被你獎勵一下？”趙遼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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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辰原本不想說話，被他催了好幾下，不得不開口：“戰隊本來就是你自己的。”

“是咱倆的。”趙遼溫柔地攥住他的手，“怎麽這麽冰？”

明知故問。因為怕你，因為讨厭你，你愛選哪個答案都行。

江明辰在心中嫌惡地道。

趙遼剛要說話，又止住了，嘴角一勾，道：“行吧，你繼續。”

說完，趙遼便朝訓練室外去了。

江明辰不在乎他要去哪裏、要幹什麽，見他走了只覺得空氣都清新三分，趁此機會趕緊又多看了鄭玄的小號半分鐘。特別玄妙的是，只是這樣，都會汲取到繼續支撐下去的力氣。

只是看着游戲裏面的ID，只是看着游戲裏面的系統頭像，都仿佛鄭玄本人在身邊似的，都仿佛能看到鄭玄微笑的臉，感受到他溫暖的手，聽到他溫柔的聲音。

江明辰發了一小會兒癡，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畢竟訓練室裏面全都是趙遼的狗腿子，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閑着無聊告小狀。

想了想，江明辰關掉好友界面，端着杯子去接水，恰好走到窗臺邊朝外遠眺放松一下眼睛，卻忽然一怔。他看見趙遼迎着毛毛細雨跑出了金石訓練營的門，掏錢買路邊的烤紅薯。

江明辰小時候很喜歡吃烤紅薯，去了國外後甚是懷念，偶爾饞了跟媽媽說一聲，他媽便用烤箱做了倆，江明辰和趙遼一人捧着一個，坐在小花園的臺階上拿勺子挖着吃。

那時候兩人還不是很熟，趙遼明面上仍然保持着挑剔刁難的高傲樣子，嘴裏說着難吃死了，到最後留下一張就快被他用勺子刮穿了的幹淨皮。

江明辰吃得慢，見狀便把自己沒吃完的遞給他，十分友好地說：“給你。”

趙遼十分不屑：“你吃不完啊？”

江明辰剛要解釋，趙遼又說：“算了，吃不完別浪費，我吃。”

“……”

江明辰忍着笑，道，“好，那謝謝你了，太好了。”

……

趙遼捧着倆烤紅薯像小旋風似的又跑回了訓練室，獻寶似的朝江明辰道：“給你。”

江明辰不冷不熱地道：“我不餓。”

“抱着暖手。”趙遼道。

江明辰說：“我倒了熱水。”

趙遼的笑容僵了那麽一下，聲音也冷了三分，問：“要不要？”

這種語氣是趙遼發火的前兆，江明辰再清楚不過，登時心裏一抖，忍耐着接過烤紅薯，說：“謝謝。”

趙遼站在他座位旁，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把烤紅薯抱在手裏，這才“哼”了一聲，回自己座位開游戲找人PK。

P完一場，趙遼出了點氣，扭頭瞥江明辰一眼，卻一怔。

江明辰仍然維持着剛才的姿勢，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有點兒佝着，手上捧着那倆烤紅薯，眼中像沒有焦距似的，垂着頭盯着電腦桌的邊緣出神。

其實就這麽捧着，烤紅薯很燙手，江明辰感覺這燙意都刺進了手心裏面。但他仍然保持着這樣沒動。

趙遼讓他拿着，他就拿着，這是一個任務。

他其實知道這是很蠢的行為，自己不好受，也可能會激怒趙遼。但是他忍不住這樣的沖動。

因為，覺得很屈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那種屈辱感。

為什麽不敢反抗？為什麽不反抗？

可就是不敢。

然而在這樣的不敢之外，到底還是有那麽一小撮的倔強與尊嚴在要求他做出一點點的排斥姿态，仿佛這樣能争回一點點的自尊。

……雖然，自己也很知道這是自欺欺人。

訓練室裏面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所有的事情，他們對此心知肚明，他們看得津津有味，他們還在背地裏議論嘲笑。他們一定再沒見過更軟弱更可笑的人了。

每每想到這裏，江明辰都想立刻從這個世界上面消失。

“你幹什麽？”趙遼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江明辰張了張嘴，想回答“暖手”，卻始終沒發出聲音來。

只要這麽回答，于趙遼和自己而言都是一個臺階，趙遼就算不高興也會嗤笑起來，只要一嗤笑，這事兒也就輕輕放下了。

但是訓練室裏面的其他人都還在，大概有一半的人已經把耳機裏面的聲音調到了最小，聽到自己這麽回答，必定心中覺得好笑。

畢竟，你看，這是一個多慫卵的貨。

江明辰受困于自己那完全多餘的毫無作用的僅剩的自尊，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略微地、偷偷地直了直腰。

另一旁挨着坐的唐東郡打破了這突然又長久的尴尬沉默，故意伸手去江明辰眼前晃了晃，打着圓場道：“回神了，昨晚幾點睡的啊？哎，不是我說，遼啊，不止江明辰，我們都沒睡醒好吧，你這突然說調時間就調時間，怎麽也給個适應時間啊，昨晚太早了睡不着，今天太早了也起不來啊。”

也就唐東郡常年做和事佬，其他人沒這個興趣，仍然戴着耳機在假模假樣地看電腦裝沒聽到，或者低頭玩手機。

趙遼知道唐東郡的意思，想了想，順着臺階下，沒好氣道：“給你們自己調，以為我有毛病？強制兩天就都把生物鐘調過來了。”又朝江明辰道，“辰辰你要實在困了就趴會兒。”

這時候何昌倒是突然恢複聽覺，扭頭道：“我怎麽就不能趴會了？我也很困啊。”

“滾。”趙遼罵道，“你他媽打贏我了再說。”

“我是奶啊寶貝。”何昌生無可戀道。

趙遼冷酷道：“關我屁事，沒興趣知道。”

“……”何昌憤憤然地繼續做練習，砰砰敲打鍵盤出氣。

唐東郡見江明辰仍然不動，又伸手揮了揮，笑着道：“這真的坐着也睡着了。”

趙遼見自己把臺階都給鋪到這兒了，江明辰還是那死樣子，心裏的火氣頓時冒出了頭頂，冷着嗓子一字一頓叫道：“江明辰。”

唐東郡只好拍了拍江明辰的肩膀，竭力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江明辰，叫你呢，該醒了。”

江明辰仍然沒反應。

直到趙遼要發作的前一秒，江明辰才忽然道：“趙隊。”仿佛真是剛從夢裏面醒過來似的。

趙遼攥着拳頭，忍耐着問：“怎麽？”

“我突然胃痛，今天的個人訓練做完了，可以請假回宿舍休息嗎？”江明辰面不改色地說着屋裏所有人都知道是瞎話的瞎話。

趙遼沉默十秒鐘，道：“行。”

“謝謝。”江明辰關掉電腦，猶豫一下，走的時候把烤紅薯一起帶出了訓練室。

唉，沒戲看了。何昌有點兒可惜地想着，正要收心完成那無聊的訓練，忽然見趙遼也跟着出去了，忙問：“哎，那我呢？我做完這個練習是不是也能走？”

趙遼沒理他。

張旭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靠着椅背，無語地看向他：“你能不能少哔哔兩句？”

江明辰把烤紅薯帶出訓練室只是為了把趙遼給的臺階鋪完。

那微小的自尊心并沒能夠給他全部的勇氣和能量去将背脊挺直到底，而這也是他瞧不起自己的原因。無法徹底卑微，也做不到真的有勇氣反抗，是這個世界上面最惡心的一件事情了。

他深呼吸着，快步回了自己的宿舍單間，把烤紅薯扔進了垃圾桶，坐在桌前趴着回想和鄭玄相處時候的點點滴滴來治愈自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沒多久，忽然江明辰聽到敲門聲和趙遼的聲音：“開門，我。”

江明辰瞬間警覺又仇恨地盯着門板。

“反正我也有鑰匙。”趙遼嗤笑道，“你要反鎖我就把門給你踹爛為止，你自己看着辦。”

江明辰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趙遼像那種外來入侵生物，蔓延了整片海面，令海水下面的江明辰缺氧。

他想了想，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先去垃圾桶裏面撿出來那倆烤紅薯放在桌上，然後才開了門。

趙遼推開他，進了房間，瞥一眼桌上的烤紅薯，神色松了幾分，笑道：“我還以為你要把它扔了呢。”

江明辰沒有說話。

“手不冷了？”趙遼拉住他的手，“怎麽還是冷的？”

江明辰小聲道：“天氣冷。”

趙遼就去開空調：“那你多穿點啊。”

“嗯。”江明辰應道。

“不吃？”趙遼又指了指桌上的紅薯。

江明辰并不想吃剛從垃圾桶裏面拿出來的烤紅薯，便說：“涼了。”

“你真是被我寵壞了。”趙遼卻被戳中了江明辰不能理解也沒興趣理解的笑點，自得其樂道，“也行吧，嬌氣也是我慣的。”

江明辰覺得他再不看醫生可能腦子就要被蟲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