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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鯉沒有坐回家的公交車,換了另一趟,直接去媽媽工作的飯店。
那家飯店規模其實不大,但因為廚子手藝不錯,生意還算不錯。肖芳在給廚子打下手,已經在這家飯店工作了五六年了。
飯店的秦老板知道景鯉家的情況,對景鯉媽媽還是很關照的。
但再關照也有個度,肖芳在他那借了幾次錢了,以前借的還沒還上,現在又要借新的,秦老板又不是冤大頭,再好說話這次也說什麽都不肯借了。
肖芳現在是真的走投無路了,見老板不為所動,屈膝就要跪下。
秦老板吓一跳,連忙将她扶住:“你這是幹什麽呢,有你這樣逼人的嗎?”
肖芳哭訴道:“我也是沒辦法了,老板,我給你做牛做馬行不行,你就再借一千,一千就行了。我家景鯉馬上就要開學了,要是還是籌不到錢不是把孩子給耽誤了嗎。”
秦老板知道景鯉,有些沒忍住道:“你這是何苦呢,你家景鯉那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姑娘估計自己也不想讀了,你何必勉強呢。”
“她想讀,”肖芳卻驀地高興起來,擦了擦淚,“真的,那孩子暑假開竅了,每天晚上都要學到半夜,她還跟我說她會半工半讀,昨天還用兼職的錢買了高中的資料書,可認真了。”
秦老板想起景鯉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卻怎麽也不信,道:“肖芳啊,不是我不借,是我最近也拿不出錢來。我媳婦昨天還跟我說,她想把兒子送到昌市去讀,你知道,人家昌市的教育質量可比咱們源市厲害多了,當然了,要的錢也多。我現在哪還有錢借給你。”
肖芳卻默不吭聲,再次屈膝。
秦老板本來以為她不會再跪了,一時不防,愁眉苦臉地“哎呀”一聲連忙去扶,這時卻見半掩的辦公室門直接被人推開了。
肖芳沒有發現來人,哭着對秦老板道:“求求你了秦老板,我以後一分工錢都不要,我再給你多做幾個小時行不行,直到我把錢全都還清了行不行?我不能耽誤我女兒的學習啊,景鯉她是真的想好好學習了,做女兒的想學好,我這個做媽的怎麽能不支持她。我現在走投無路了,秦老板你就當行善積德了行不行……”
“媽!”景鯉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所以她前世的學費就是她媽媽這樣求來的?
景鯉撲過去将肖芳拉起來:“媽你別跪了,我不學了。”
肖芳本來還沒反應過來,等聽到這句話,眼一瞪,猛地一巴掌扇在景鯉臉上:“你說什麽?你再給我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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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輩子加起來,肖芳第一次打景鯉。景鯉卻被這一巴掌猛地扇清醒了。
是啊,她在做什麽,媽媽為了她将自己的尊嚴踩在地上,可她還說出讓她這麽失望的話,讓她在別人面前之前所有的努力與保證都成了笑話。
景鯉懊悔不已:“對不起媽,我錯了,我不應該輕言放棄的,但是秦老板不想借,咱們不要勉強了,我來想辦法好不好。”
肖芳跌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絕望道:“你能有什麽辦法。”
景鯉卻想到一個人,雖然希望可能同樣渺茫,可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不行。
她轉身面對秦老板:“秦老板,謝謝你這些年對我們家的照顧,對我媽的照顧。我知道我家欠了你很多,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我很感激你。以後我媽還不上的,都由我來還,不管你這次借不借,你這麽多年的情義我景鯉都記下了。我會好好學習,你放心。”
她對秦老板深深鞠了一躬,不管秦老板是什麽反應,又對肖芳說:“媽,我再回一趟市區,你先回家等我的消息。”
“你要去做什麽?”
“你回家等消息就好了。”
景鯉背着包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門。
肖芳在後面又喊了兩聲,卻什麽回應也沒有得到。
秦老板若有所思地看着景鯉遠去的背影,過了會道:“這孩子,變化還挺大的。”
肖芳擦了擦淚:“是啊。”
秦老板的目光又落在肖芳消瘦的背影上,手往兜裏摸了摸,但想到她那個丈夫,不免又猶豫了。
肖芳在他這打工,他工資沒少給,可景家還是沒錢,景鯉九年制義務教育,學費基本交不了多少,最多也就是多要點學雜費和零用錢,那錢去哪了,還不是被她那個丈夫給打牌輸了。
秦老板把手收回來,本不想插手別人家務事但還是沒忍住多嘴了一句:“肖芳啊,你有沒有想過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然景鯉的學費永遠都是你要去煩惱的事啊。”
總不能每次開學都四處去借吧。
肖芳垂頭沮喪道:“想過,哪裏沒想過。”她多少次想過離婚,可為了給景鯉一個完整的家,她又暫時将這樣的想法按捺下來,再者,以景山的脾氣,能輕易和她離婚?
她要是來真的,只怕景山能把這個家給攪得天翻地覆,誰也別想好過。
、
景鯉重新回到快餐店,店裏已經沒什麽客人了。
元圓看到她驚喜道:“小鯉你怎麽又回來了?”
“我回來找李老板。”
“老板在後面看韓劇呢,我還以為你回來幫忙了。不過說也奇怪,這兩天你在的時候生意就特別好,忙都忙不過來,你走了之後咱們店生意就不怎麽樣了,清閑得很。景鯉你該不會真是條錦鯉吧?”
元圓明顯是在開玩笑,景鯉也不覺得這是因為自己,笑道:“可能吧,你要不來摸摸我,沾點好運氣?”
元圓還真過來掐了一把她的臉:“真嫩。”
景鯉好笑,躲開她第二次伸過來的手,去了李老板的小房間。
她在小房間門口站了一會,有些躊躇,但想到媽媽為了她都和秦老板下跪了,她又有什麽可難為情的。
景鯉輕輕敲了敲門,一下沒反應,景鯉加重了力道。
足足敲了四下,就在景鯉懷疑李老板不在的時候,裏面終于有聲音了。
“進來。”
景鯉打開門。
看到景鯉,李老板還意外了一下,道:“想通了回來幫忙啦?”
景鯉搖搖頭。
李老板盯着她看了片刻,坐直身子:“怎麽了?”
景鯉不說話,低着頭掉眼淚。
李老板吓一跳:“你別哭了,被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她話音剛落,元圓從外面蹦進來:“我靠,景鯉你真的神了……你怎麽哭了?”
景鯉連忙擦擦眼淚:“沒事。”
元圓瞪眼:“老板你欺負她了?”
“沒有,哪有的事,”李老板慌忙擺手,“她一進門就哭了。”
元圓不相信:“你真沒欺負他?老板我可跟你說,景鯉很有可能比招財貓還招財貓,我勸你最好把她當財神爺供着,把人欺負跑了,以後店裏生意再也起不來,我看你才要哭。”
李老板百口莫辯:“我真沒欺負她,景鯉你自己說。”
景鯉不再掉眼淚,聲音卻還有些啞:“元圓你誤會了。”
元圓這才放心:“那你怎麽了,是別人欺負你了?”
“不是。”景鯉輕輕搖頭,卻又不肯說實話。
李老板想到什麽,對元圓道:“你先出去,我跟她說。”
“我在不方便啊?”元圓這麽說着,還是退了出去,順帶合上了門。
等元圓離開了,李老板指指旁邊的塑料凳子:“坐吧,是遇到什麽困難了?”
“我……”景鯉還是有些躊躇要不要開口,畢竟她和李老板也稱不上多熟悉,李老板憑什麽借錢給她,要是她拿着錢跑了,李老板上哪說理去。
李老板道:“你不說,那我猜猜看,是不是要借錢?”
景鯉驚訝地擡頭看他。
李老板卻一副早就看穿你了的模樣,将腳往桌子上一搭,長嘆一聲:“小姑娘心思都寫在臉上,不難猜。”
景鯉有些不好意思。
“生活上有困難?”
景鯉點點頭。
“你要沒困難才奇怪。”李老板又将目光落到景鯉身上。
小姑娘穿得還算整潔,但上衣襯衫早已洗得發白,分辨不出本色到底是黃色還是紅色,褲子的兜上還打了個小小的補丁,帆布鞋前面大腳趾處仿佛随時能撐開個洞。她頭發泛黃,毛毛躁躁,臉色也有些營養不良似的蒼白。
這能是有錢人家孩子?
李老板道:“有什麽困難你說來聽聽?”
“我想上學,但是沒學費。”景鯉的頭都快埋到胸裏了。
景鯉聲音太輕,語速又有點快,李老板反應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她說了什麽。
“你家大人呢,讓你個小孩出來借學費?”
景鯉被他一提,想到那個天天只知道打牌的爸,不免悲從中來,又想到為了她學費給秦老板下跪的媽媽,還有四處奔波的奶奶,眼淚更是忍不住往下掉。
李老板聽見她的啜泣聲,頭疼不已,站起來:“行了,行了,別哭了。”
景鯉擦了擦眼淚,擡頭看他,目光突然變得堅定了許多:“李老板你借我兩千吧,我以後一分工錢都不要了,就當還債,你要是怕我拿着錢跑了……”
景鯉手忙腳亂地将書包打開,找出草稿紙,撕下一頁,将家裏的電話,住址全部寫上:“你來這裏找我,我叫景鯉,我爸叫景山,我媽叫肖芳,我奶奶叫田秀秀,你只要去老城區,随便抓着個人問,誰都知道我們家。我不騙你,我肯定跑不了的。”
李老板攔住她:“行了,你眼淚都把紙糊花了,別寫了,我借給你。”
景鯉不敢相信這麽容易,擡眼看着李老板。
李老板摸了摸腦袋,嘆氣:“我這輩子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了。”
他率先出了門。
門一開,劉娟和元圓居然都等在外面。
劉娟拿着個鐵夾子,兇巴巴問:“你欺負我們小鯉啦?”
李老板頭疼:“沒有,我哪敢欺負她啊,一言不合掉眼淚。趕緊去工作,別在這湊熱鬧。”
劉娟卻不理她,看向景鯉:“他欺負你你就跟我說。”
景鯉心裏一暖,笑道:“沒有,李老板沒欺負我。”
“那是被人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任何人欺負我,”景鯉笑了笑,“我就是遇到了點困難。”
“什麽困難?”劉娟卻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景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劉娟卻又道:“你要是缺錢什麽的,你跟我借。”她說完往回走。
元圓也在旁邊道:“小鯉你別難過,有什麽困難,說出來咱們都幫你。你是不是缺錢,沒事啊,我借你一點,雖然我錢也不多。”
景鯉笑着對她說謝謝,剛想說不用了,又聽她道:“你知道嗎,剛剛我握完你的手,就有移動公司給我發短信,說我被他們暑期活動抽中,送了我一百元話費,我一查,居然是真的。全托你的福啊,不然我平時哪有這麽好運氣。這樣我借你一百,你不着急還,別難過了,沒什麽困難是過不去的,橋到船頭自然直嘛,啊呸,船到橋頭自然直。”
景鯉被她逗笑。
元圓不由分說塞給她一百:“我就這麽多了,你先拿着。”
反正李老板答應借了,景鯉不太想四處借錢,想把錢還給她,但是元圓扭頭就跑了。
回到前面,李老板居然将店門給關了,站在收銀處數錢。
見到景鯉,李老板把數好的錢遞給景鯉:“兩千五,多借你五百,記得你說的話啊,別給我拿着錢跑了。”
劉娟站在旁邊,手裏居然也捏着錢,趁着景鯉接錢的時候也塞過來:“我這還有五百,我身上暫時就帶這麽多。”
景鯉眼淚又要往下掉,抱着錢就要給他們鞠躬。
劉娟眼疾手快攔住她:“沒必要,大家都是朋友。”
“嗯,”景鯉擦了擦眼淚,“你們放心,我一定不會跑的,以後我有空就來幫忙,早點把錢還上。”
李老板靠着櫃臺:“還是學習要緊,既然費這麽大勁借學費,就要好好學習。錢的事,你記在心裏就行了,不用有太大負擔。”
景鯉乖乖點頭:“李老板你放心好了。”
景鯉将錢裝進包裏,抱在身前。
劉娟送她出門,囑咐道:“路上小心。”
“娟姐你回去吧。”景鯉向她揮揮手,懷着感恩的心,将懷裏的包抱得緊緊的。
李老板回到小屋,身後劉娟跟着他:“你對小鯉還挺大方的嘛,上次那個兼職的找你借兩百你都不願意。”
“人小鯉是個好孩子。”李老板看到桌子上有一張紙,撿起來,發現是景鯉新寫下的地址和電話,字跡工整清秀,沒有被淚漬染花。
“也是,要我去送外賣,別人多給了我肯定得自己留着,她還老老實實送回來。”劉娟抱臂,“而且幹活也踏踏實實,手腳又快,诶別說,我總覺得她來這兩天,咱們生意也好很多。”
李老板不甚在意:“是嗎,那還真是條小錦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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