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将軍16
雖然那日有了一個足夠合理的理由,但是後來謝靖洋還是沒有過去。
因為他意識到不管是去道歉還是道謝,都繞不開一個話題。
——他兄長的死。
……
…………
在之前……
在顧鏡來找他之前,謝靖洋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他兄長确實是戰死。
戰敗而亡。
連同麾下六萬将士一同葬送在了漠北的那片土地上,連屍骨都未尋回。
這種大敗,幾乎是主将得要引咎革職的罪責了。
但是陛下體恤謝家滿門忠烈,非但沒有追責,還厚撫追封。
謝靖洋不信,他一開始當然是不信的。
他不信自己那熟讀兵法韬略、戰無不勝智勇皆都冠絕三軍的兄長會敗、會死……正如他當年不相信當年自己那如高山般巍峨的父親竟然也會死于戰場一樣。
然後,他被一巴掌扇醒了。
——是原本父親身邊追随的老将。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不管有沒有內情,那都絕不是能說出口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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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着牙忍着血淚,一步一跪叩首跪謝隆恩。
然後是數度請戰……
謝家只剩下了他最後一個人了,他可以安享父兄留下的蔭蔽。
但他不可能忍受這種結局、他得用血洗刷這一敗的恥辱。
……
…………
他成功了。
謝家仍舊是山河最北、最堅不可摧的鐵壁。
但是好像又沒有……
無論他怎麽追查、怎麽尋找線索,兄長那場慘烈的敗亡似乎都與人無尤。
甚至在他一次次複盤當年戰局的時候,異地處之,他也不可能做得比兄長更好。
戰場上本就瞬息萬變……生死之事,從來難料。
這些道理他從來都很清楚,經過這些年的磨砺,他只是更加明白。
于是,心底再怎麽叫嚣着懷疑。
在如山的事實鐵證面前,他只能承認……承認那是兄長難得一次的失誤。
……
這本就不堅固的承認很容易崩塌。
謝靖洋确信顧鏡是知道這一點——兩人互為對頭那麽多年,對彼此都太了解——顧鏡篤定以此為誘餌,只要還有一絲可能、他就不會放棄,這才敢現身與他合作。
但是正因為太過了解,謝靖洋也相信顧老侯爺“意圖謀逆”之事絕無可能。
他這個勾咬得還算心甘情願,就算知道有可能是顧鏡甩出來蒙他的幌子,被利用得也不算太憋屈。
……
不過這些想法,都終結于他得知寧可枝身份的那一刻。
兄長都已故去數年,對方不可能無緣無故突然到京城來,他冷靜下來之後,幾乎第一時間想到顧鏡所說的當年之事。
……竟是真的如此麽。
他知道多少?又都查到了什麽?
他這些年來隐姓埋名都是為了暗中探查此事嗎?現在來京是已有結果、還是線索至此?
謝靖洋理智上明白自己該去問清楚的,但……無論是病重那次、還是後來他無意中提起連霞山的時候,對方那痛苦到幾乎要死去的模樣都做不了假……
這讓謝靖洋連開口都陷入了遲疑。
昔年的創傷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刻骨的疤痕,如今傷口已經痊愈,只是疤痕猶在、再碰觸時似乎還能回憶起當年的刻骨銘心的痛,但它終究是過去了。
但是這同樣的傷,在另一個人身上似乎、非但沒有痊愈,反而随着時日的推移變得腫脹潰爛……
謝靖洋甚至不清楚,如果現在将傷口上的腐肉清理刮去,等待那人的到底是傷口痊愈、還是就此失去了那最後一抹生機。
兄長的事他會查、兄長的仇他會親手報……
他希望對方可以就此靜心休養。
……想來兄長若還在,也必希望如此。
謝府,書房。
“……可枝他……”
謝靖洋為這脫口而出的名字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卻換了一個稱呼,“寧先生最近在做什麽?”
下意識轉變的稱呼,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什麽。
但是具體是何事,連他自己也辨不太分明。
聽主子這麽問,下屬的表情一時有些奇怪。
謝靖洋又恍然意識到這問題的不妥。
現在寧先生可是府裏的客人,自然不能像是先前一樣讓人盯着。
不、不是客人。
謝靖洋垂了一下眼,在心底糾正了自己的措辭。
——是謝家的人。
只要那人想,他便是謝家人。
他的……家、人……
下屬表情奇怪了一會兒,倒是回答了,“寧先生最近幾日都沒出門,就在屋子裏……好像……在、鋸木頭……?”
顯然就連說話人自己都不那麽肯定,最後的語氣都飄忽了起來。
鋸木頭?
這真是一個謝靖洋怎麽也沒想到的答案,他臉上控制不住露出些愕然。
謝靖洋忍不住想——
這是……
在給他提示或者暗示什麽嗎?
謝靖洋還在那絞盡腦汁地“解暗號”,顧鏡已經直接過來拜訪了。
雖然和謝靖洋聊過之後,暫時以樂師“阿明”這個身份住到了謝府上,但是接下來的幾日,謝家人可謂是對他嚴防死守,好像生怕他接觸那位寧先生半步。
(謝一:為了不讓自家将軍頭上帶顏色,他也是夠努力的了。)
顧鏡:“……”
他本來就是個“旁人越不讓他幹什麽、他越想要幹什麽”的性格,這麽幹只能讓他越發感興趣了。
不過因為對方住的那院子的微妙位置,顧鏡還是觀望了幾天。
畢竟他雖然愛看熱鬧、搞事情,但是還是有道德底線的。
要是真的兩情相悅、神仙眷侶……
那他……普通地挖挖牆腳應該、也挖不動吧?
……
…………
總之,觀察了兩天之後,确認兩人關系雖非普通門客與主人,但也沒有他之前預想的那種關聯。
顧鏡就更加放心了。
——他就說謝靖洋那個不解風情的木頭,就算放到青樓楚館都沒姑娘小倌敢近他身周三尺以內,到底哪來的那麽好的福氣?
既然那木頭白占着位置沒動作,就不怪他搶先一步了。
況且除了他對那位“竹先生”确實有興趣外,顧鏡确信對方一定知道什麽內情,或者是侯府的事、或者是謝家長兄的事。
但是謝靖洋不知顧忌着什麽,竟不打算去問。
……這可不行。
顧鏡唇邊挂着屬于“樂師阿明”伶人待客的笑容,但是眼中卻是空茫茫的冷。
不管是謝靖洋顧忌着什麽,他不關心、也不在乎,因為這世上能讓他顧忌的、早都不存在了。
有時候,顧鏡甚至都忍不住想,既然他們都給侯府安上了“通敵”和“謀逆”的罪名,那他要不幹脆這麽幹了吧?
北通狄人、直搗京師。
他不像是謝二那樣擅長軍事,帶兵沖殺、排兵布陣也非他所長,但他善人心……
顧鏡确信給他十幾二十人,他有把握以自己這些年的了解、設下能拖住謝靖洋的陷阱——想必北狄王庭十二萬分地願意和他做這筆生意。
只是顧鏡最後到底也沒這麽幹。
他要是真這麽幹了,恐怕那個老古板得氣得到了地底下都得再打死一遍他這個不肖子。
顧鏡漫不經心地扯了扯唇。
——要是真能把人氣得活過來倒也還行,白白挨頓打、那還是算了……
……
顧鏡眼中那點陰郁空茫的冰冷只持續了一瞬,然後就像晨間的霜花一樣,被蒸得幹幹淨淨,徒留草葉上青翠欲滴的露珠。
少年臉上也帶上了露珠一樣輕快又明亮的笑,連那眼底都是一派明媚透徹。
要是系統看見他這瞬間的轉變,說不定就要建議宿主別把希望寄托在那虛無缥缈賭運氣的抽獎上了,趕緊抱大腿拜個師父才是個要緊事。
……
上門拜訪自然不可能是空手來,更何況對方上次再連霞山上還幫他一回。
顧鏡是帶着禮物過來的。
送禮送得合人心意那才叫“送禮”,不然只是白添些垃圾,顧鏡自然不會犯這種錯。
他這幾天沒動靜倒也不是什麽都沒幹,憑着些蛛絲馬跡推測出這位寧先生最近在練琴,只不過據他觀察謝府下人的反應、成果大概不甚理想。
他對琴之一道倒還有些了解,要不然也不敢給自己套這麽一個“樂師”的身份。
或許……可以借着這個機會……
顧鏡的思緒被不遠處傳來的刺耳聲響打斷。
顧鏡:“……”
“…………”
他很是勉強地憑借着自己多年的琴藝修養辨認出……那确實是琴能發出的聲音。
少年臉上原本完美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懷中所抱的名琴“綠绮”發出了隐約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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