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崇氏師姐

拜師之後，搬出國學院的日子也近了。源時豐帶人過來幫忙幫着搬行李，栖緬本不欲麻煩他人，然而盛情難卻，倒也樂得兩手空空地去了新居。

房子是源時豐幫忙找的，以栖緬的名義租下，租金由源時豐墊付。栖緬看了那房子，十分歡喜，獨門獨院，很有一個家的樣子，就是一個人住着，顯得寂寥。

安頓下來後，一日三餐都得栖緬自己動手，倒是有點在家裏時的感覺。只是這神都之中，動一動都是要錢的，不比在家時，還可以種種菜、打打獵、捕捕魚，由着自己的興致。所以，搬入新居第一天，栖緬就像源時豐詢問過是否可以在院子裏開辟菜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以後有什麽事，只管跟師兄我說，別見外。”

臨走時，源時豐還特意叮囑一番。他對栖緬很是照顧，只怕栖緬住的不慣，又或者礙于身份，不能用心做他源家的弟子。

第一次聽師父講學，栖緬早早地起了，打着哈欠梳妝，簡單吃個早飯，便出了門。源時豐之前已經叮囑過，要提前到，又說不必緊張，日後可是要經常聽師父講學。為此，他還特意帶着栖緬把要走的路都走了一遍，讓栖緬牢牢記住路線。這些事情，他大可派個下人來，可他卻親力親為。栖緬很是感動。

栖緬一路上想着師父的著作，揣測師父今天會說什麽，又想着待會兒是如何場面，如果出現意外又該如何應對。就這麽緊張着、激動着，懷裏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不知不覺就到了巫神廟本堂大門外。

巫神廟本堂是有武士把守的，也不禁止平民出入。因為時間還早，來朝拜的人也少。栖緬便從正門進了，先給巫神上了一炷香，祈求巫神保佑。結果，這樣差點兒誤了事。

源時豐帶栖緬演練流程時，繞過了巫神廟本堂正門，而從後門進。後門離源弘謇講學的地方最近，也容易找。現在，栖緬從另一個門進，差點兒找不到路，急的她團團轉。

好容易找到了地方，栖緬才發現自己又忽略了一件事。她以為師父講學，就是那幾個見過的師兄師姐侍立一側，誰知道一間大廳裏，黑壓壓的全是人，還沒幾個眼熟的，都井然有序地坐在那兒。

栖緬立刻慌了，腦子裏幾乎空白，她無意識地東瞧西看，沒什麽好位置。她這是第一次來聽師父講學，若是坐的遠遠，實在沒有誠意，自己心裏也過不去；若是靠的太前，又是無處落座了。

這時候，有個很體貼的師姐招呼栖緬過去，讓栖緬坐在她身邊。栖緬感激不盡，然而左想又想，卻想不起這位師姐是誰，心中窘迫，如坐針氈。

師父是在師兄源時豐侍奉下進來的，一衆人等紛紛起來問候。待開講時，全場鴉雀無聲，人人屏息凝氣，大概只有栖緬因為緊張而沒有集中注意力，手心微微濕潤。

師父講完後，上前問候兼提問的人也是井然有序，栖緬立在一旁，本欲先走，卻被那位好心的師姐制止，只好跟她一同留下。

将那些人打發之後，師父果然注意到了栖緬，他把栖緬喚過去，給了她一張紙，上面寫着十來種書名，卻是一份書單了。

“你把這些書找來，用心讀上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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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緬恭恭敬敬接過書單，一瞧，一般是沒聽過沒見過的，不由蹙眉。

“以後，你就跟着這位師姐學禮儀。”

師父把那位好心幫了栖緬的師姐叫到身邊，栖緬未及多想，只管拜謝。

源時豐在一旁道：“栖緬，這位師姐姓崇，名宜迩，主上賜爵新邑君，是最和藹不過的，你不必太拘謹了。”

栖緬聽了這話，果然松了口氣。

這般吩咐後，師父一行就離開了，那位崇宜迩師姐領着栖緬到大廳旁的小房間裏，二人獨處，栖緬一顆心又砰砰亂跳了。

那崇宜迩師姐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國學院裏的勳舊子弟與她相比，頗有濫竽充數之嫌。而這位師姐又是極溫和極可親的，笑起來絕美。

“你那時豐師兄說了，我是最和藹不過的，不必太拘束了。”

崇宜迩令栖緬坐下，“要說呢，教授禮儀這種事，用不着我親力親為，只是師父如此吩咐了，弟子便只管照做。”

她這話一說，栖緬忍不住起身，被崇宜迩制止，只聽崇宜迩又道：“況且，你從洵都來，是聖母後裔，神尊同族，與我本為一家人，自然該幫襯着。”

栖緬不解，她不知自己何時與這位師姐何時攀了親。對方明白她的困惑，解釋道：“此崇氏非彼崇氏，我們家本是神族，前代神尊賜姓崇，號慎安堂。所以，追根溯源，咱們确實是一家人。”

姓氏都改了，算什麽一家人？栖緬雖不信服這說法，卻還是因此拉近與師姐的距離。畢竟，人家這麽說，自己也不好不識擡舉。然而心中這麽想，面上依舊誠惶誠恐。

認了親以後，崇宜迩才道：“禮儀這東西，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看的。你說說，從前都學了些什麽。”

栖緬把自己在國學院學到的禮儀一一說了，她暗中觀察崇宜迩的反應，只怕對方笑話自己淺陋。

崇宜迩聽了，倒也沒有嘲笑的意思，而是和顏悅色地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都是栖緬在國學院裏聽過的。然後，崇宜迩親自給栖緬演示，要栖緬跟着學。栖緬束手束腳的，崇宜迩不厭其煩，一點一點地糾正栖緬的動作。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崇宜迩遞給栖緬一張紙，“這是我的住址，以後學禮儀，到我家來吧。”

栖緬看着上面那娟秀的字體，不由自慚形穢。師姐這麽說了，她當然不能推拒什麽的，只能頻頻表示謝意、歉意。

二人約定了時間，崇宜迩便說有事，先回去了。栖緬戰戰兢兢地送了一程，只怕有什麽做錯的地方。

回到住處以後，栖緬一顆心仍跳個不停。她本來生活在小地方，見的人少，到了神都，初次見到外面的世界，不免眼花缭亂。這一眼花缭亂，就漸漸擡不起頭來了。面對着同在國學堂的勳舊子弟們，只覺得自己像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村姑。

她臉皮薄，也是個要臉的人，輕易說不得。在神都生活了一段時間，一言一行都想擺脫舊日的痕跡，趕上城裏人的生活。與韋鳶相處時，那種低人一等的感覺正在消失。然而，見了崇宜迩之後，只覺得從前的東西都白學了，一顆心又掉落谷中。

栖緬寫着家書，她在洵都求學時，就已經養成寫家書的習慣，到了神都以後，更是堅持不懈。拜師的事已經寫在上一封家書裏，還沒收到回信。現在，她又把今天的事禀報父親，好讓他老人家放心些。

她明白，現在這情況，算是欠了師父天大的人情，不是能還的。然而，長此以往，又怎麽能行呢？所以，能少受些恩情，就少受些。

現在，最缺的就是錢了。栖緬帶到神都那些錢，連付一個月的房租都不夠，更不足以支撐她拜師以後的日子。雖然源時豐已經墊付了房租，到底是借的，不能不還。那麽，只有向父親開口了，可這話怎麽說的出口？但是，沒錢寸步難行，若是弄到吃不上飯的地步，別說在神都立足了。這自然不是她想要的。

思量許久，栖緬還是把缺錢的事寫在書信上。她想着，這封信到家裏還需要些時日，在這之前，她得想辦法，她可不能這麽下去。

比起源時豐，崇宜迩給栖緬的刺激才是最大的。崇宜迩溫和高貴，雖然不會拒人于千裏之外，可那看不見的鴻溝依舊不可跨越。而且，只有在崇宜迩身上，栖緬才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跟那些人的差距。

如果崇宜迩趾高氣揚，或許栖緬會好受些。可惜，崇宜迩看起來并不是那樣的人，至少現在還不是。

栖緬把家書封好，過了片刻，忽然又拆開。她将已經寫好的家書撕的粉碎，拿起筆重新寫了一封。這封家書的大意是：她在神都很好，師父很照顧她，一位崇姓師姐格外親切，一切都好。

寫完這些，栖緬嘆了口氣，總算知道報喜不報憂的意思了。以前的家書裏，還是會像個小孩子般向父親說出真心話，缺什麽，需要什麽，一股腦全說出來。現在，或許以後的家書都要換一個寫法了。

點上油燈，栖緬展開書卷，那是師父書單上列出來的書，她在巫神廟本堂藏書樓裏找到的。有了源弘謇這個師父，栖緬日後可以在巫神廟本堂找書，省下不少事。

不知不覺，月光就穿過窗戶照到屋子裏，留下一條長長的銀色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