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文章禮儀

熬了好幾個日夜，扔了一堆廢紙，栖緬頂着大大的黑眼圈，終于拿出一篇令師父源弘謇滿意的文章。師父明确告訴栖緬，要帶她赴中秋之宴，時間很緊了。

“你的禮儀學的怎麽樣了？”

栖緬确實按照師父吩咐跟崇宜迩師姐學習禮儀，可是要問起效果，就是一言難盡了。她眼珠子轉轉，回禀道：“弟子在師姐身邊确實開了眼界，可這是頭一回進宮，心裏總沒底。”

她一邊說着，一邊偷偷瞧着師父的反應，只怕又惹了老人家生氣，白白挨罵。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回去好好演習。若是在主上面前失了禮，情有可原，罪無可恕呀。”

源弘謇語重心長，他那句“情有可原，罪無可恕”像釘子一樣紮在栖緬心頭，栖緬變了臉色。

“去吧。”

栖緬恭恭敬敬地退了出來，源時豐照例跟了過來。

“去年，前年，都是你宜迩師姐侍奉師父赴宴，那些宮中禮儀，你可向她請教。”

“師姐那邊……”

看着栖緬吞吞吐吐的樣子，源時豐停下腳步，問：“有什麽問題？”

栖緬猶豫着，想着要不要說出來。她老是打攪師姐，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不常接受他人恩惠，又不得不接受，到了某些時候，這種情緒就會流露出來。

“我……老是麻煩師姐……”

話好像不能這麽說，栖緬不也是老麻煩源時豐嗎？在源時豐面前說這樣的話，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她側過身，不敢看源時豐。這個時候，不知道師兄會說些什麽。

“交情是什麽，就是互相麻煩嘛。”

源時豐與栖緬并肩站着，似笑非笑，眼神是溫和的，“你去新邑君府吧，她會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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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師兄去不去？”

想要問源時豐去不去中秋之宴，話說的急了，便有了別的意思。栖緬掐着掌心的肉，只盼着師兄不要誤會。

“我不去，這種場合，該我大哥出面。”

源時豐瞧着栖緬的背影，“你今天怎麽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可是有心事？”

栖緬還在想着源時豐前面一句話，忽略了後一句，反應便慢了。源時豐走到她面前，彎腰，直視，“怎麽了？”

“啊？沒什麽……”

那張突然出現的臉，令栖緬驚慌失措，她急急地後退，直到保持一個适當的距離，“只是最近讀書寫文章，有些困倦。”

她這樣說着，又急急地告辭，留着源時豐一個人在原地。

沒辦法，這種時候不知該說些什麽。栖緬雙手扶着自己的腦袋，在大街上晃了晃。師兄說，那種場合屬于源氏長子，那為什麽要她一個新入門的弟子跟随呢？

神都裏的繁文缛節，栖緬現在還沒搞懂十分之一，實在無法理解師父的深意。她只知道那樣的榮耀，來得太出人意料，就跟拜師一樣，令人心懷疑慮，又不得其解。

這樣想了想，栖緬決定去拜會崇宜迩。不管怎樣，這個師姐面上還是很好說話的。就算不給她這個師妹面子，也該看在師父面上幫一把。源時豐那句話，是有道理的。

一陣子沒登門拜訪，新邑君府大不一樣。栖緬拜見崇宜迩，才知道這位師姐已經身懷六甲，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斷然無法親力親為教授禮儀了。

栖緬先向師姐道了喜，然後禀告了自己的事。她有意隐瞞來意，只是說自己現在如何如何受寵若驚。

許是要做母親的人心情格外地好，崇宜迩大大地誇贊栖緬一番，說參加中秋之宴是莫大榮耀，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接着，她又說了宴席上該注意的事，把那一切禮節演習了一遍，這倒把栖緬吓得不輕。

“這些東西，演習再多，不如親身體驗。我呀，只能幫到這兒了。你可要記着，不能讓那些人看輕了。”

崇宜迩拉着栖緬的手，諄諄教導，很有一副大姐姐的模樣。

“按理說，北溫侯夫人也會赴宴。不過她身邊人多，你不必去湊熱鬧，想來那位夫人也不會怪罪于你。”

栖緬狠命地點頭，聽這意思，師姐是不去赴宴了？師姐不去，是不是因為自己頂替了她的位置？要是這樣，師姐應該不會是現在這種态度。她心中困惑，臉面便流露出情緒。

“栖緬呀，當今主上跟你可是同鄉。故鄉有人來，自然是高興的。”

崇宜迩這樣說，把栖緬帶入另一種震撼中。

當今的神尊來自洵都，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自神炔遷都，神尊之位便北遷神族繼承。可北遷神族子弟紛紛請賜外姓，致使人丁不旺。到了第二十八代神尊神煚時，竟無法在北遷神族中挑出一個繼承人，這才有後來的事。

神煚二十年，大祭司請求前往洵都祭祀八廟一宮。于是，神煚率領一幫人浩浩蕩蕩地回到洵都，一邊舉行祭祀，一邊物色繼承人，挑中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立為神女。後來，神煚樂極生悲，墜馬而死，十二歲的神女繼位成為第二十九代神尊，神名烻，也就是現在的神尊。

要說呢，神烻是洵都人，與栖緬倒算是同鄉。可這栖緬是個窮親戚，怎麽好高攀神烻？再說了，真要這麽說，神烻的同鄉可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百上千了。

“南邊的神族，甚少到神都來，這一點，你已經算是例外。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要好好珍惜。”

崇宜迩說的神神秘秘的，栖緬聽了，一個心胡亂跳着，腦子裏亂哄哄的。觐見神尊，想都沒想過的殊榮，會成為現實嗎？

休息時，穆镡回來了，他告訴崇宜迩：“韋建勳變臉了，怕是有什麽變故。”

崇宜迩想想，道：“中秋之宴，神都城裏有身份的的勳舊子弟都會去。到時候把宮門一關，文尚儀要做什麽，就很容易了。”

“确實如此。文尚儀想的到，那幫老狐貍不會想不到。”

穆镡摩挲着佩劍柄上的花紋，淡淡道：“看來，咱們在十八勳舊裏地位，還是不夠啊。”

崇宜迩笑笑，道：“你注意軍中動向，看看到時候能不能立一功。我身子不方便，咱們家，你去就行了。”

穆镡道：“我聽說，源弘謇讓栖緬頂替你的位置，去赴中秋之宴。你心裏可是不痛快？”

崇宜迩瞧着丈夫，眸子裏閃爍着莫測的精光，“栖緬還在我府上呢。”

“哦。”

穆镡左右瞧了瞧，沒有看見栖緬，便問：“人呢？”

崇宜迩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有趣，怎麽剛才不問？”

穆镡觀察了周圍，确定栖緬暫時不會出現，才道：“宮中赴宴，可不是一般的重視。源弘謇待這個弟子，真是盡心。”

崇宜迩不答，她踱到窗邊，看見栖緬正往這邊過來。栖緬去看了自己送給師姐的盆景，綠油油的，沒死。

“穆大人。”

栖緬不料出去一趟，穆镡便出現了，忙行禮拜見。

“哎，這多生分呀，叫姐夫。”

穆镡笑着，那模樣很是高興。

栖緬之前來新邑君府時，幾乎沒見過穆镡，所以稱呼未定。今天穆镡這樣說，她不敢馬上答應，偷偷瞧了師姐一眼，只見師姐是一副贊許的神色，便鼓起勇氣喚了一聲“姐夫”。

穆镡應了一聲，道：“你既是宜迩師妹，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麽需要，跟姐夫說。”

他這豪氣幹雲的模樣，在栖緬看來可是有些摸不着頭腦。穆镡是什麽樣的人？他那魯莽的形象早就印在栖緬腦海裏，栖緬受到這樣的擡舉，除了受寵若驚，還有一絲不安。

一番客氣之後，崇宜迩要留栖緬用飯。栖緬瞧着穆镡也在，人家夫妻團聚，自己也不好湊熱鬧，便推說師父還有吩咐，得趕緊回去。崇宜迩便不留了。

栖緬走出新邑君府大門之後，才緩了口氣。她很不喜歡這樣的場面，看着人家夫妻恩愛，愈發顯得自己形單影只、可憐兮兮了。可惡，她這是怎麽了？

栖緬回憶着最近發生的事，想着自己是何時開始反感這種和樂美好場景的，便觸發了心思。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平夙，那位尊貴的北溫侯夫人，也是個深不可測的女人。那些個癡心妄想，真是有必要斷了。

從小經歷不幸的孩子，對于別人的幸福只怕不會那麽好受。俗話說眼不見心為靜，可要是不幸見了，到底會有些想法。栖緬現在就是這種情況，随師父入宮赴宴的緊張感，反而被沖淡了。

無論如何，師父都不至于讓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弟子大大出醜。栖緬心裏有這個自信，她對師父的疑慮與信心同在。

随便在路邊吃了些東西，栖緬又給家裏那只貓買了吃的。“黑白無常”本性難改，上次惹了大禍，還是栖緬給它善後，如今這不長記性的東西，到底還是得伺候着。

栖緬想着，得找個時候，把這只貓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