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為你做了許多

中考最後一天天氣陰沉,空氣濕濕的,飄着小雨。

我出校門時看到母親擰着包站在門口,父親站在她身後,那種眼神我至今都難以忘記。

他們到底在期待什麽?欣喜什麽?

如果我不能考上高中,他們的眼神還會是這樣嗎?我的父母會因為我的沒用而不愛我嗎?我的生命中得到的有多少愛是這樣無緣故的?

至今我都很想聽到有人對我說‘我愛你,因為你是你,不是別的誰’。

我被愛,是因為我是父母的兒子、愛人的愛人,并不是因為我是書中主角,我像這世界上所有人一樣平凡,也像這世界上所有人一樣被人愛着。

出校門之前我轉頭,大禮堂還是醜醜的,上面挂着大紅色中國節,蘇林在裏面唱過歌。

我眼角濡濕,在笑着流動的人群裏突兀駐足。

如果我兩個多月後不能再回到這裏,那我可能永遠也回不到這裏了。

蘇林站在我身後,朝我背後指指,道:“你媽。”

“我先走了,拜拜。”我朝他擺手,朝父母走去,出了校門。

殊不知這樣的場景在多年之後還是悲劇。

‘我先走了,拜拜’,我恐懼這句話。

十天之後,畢業聚會,我還是沒等到陳學凱。

我不喝酒,孤零零地坐在一旁吃飯,一大桌子菜都是我吃的。蘇林被女生拉着到處敬酒。順帶說一句,我直到現在都沒學會如何敬酒。

朋友來敬酒,我就喝茶,喝過一輪之後只覺得自己就要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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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諸葛跑過來,滿身酒氣攬過我肩膀說鄧曉曦把他拒絕了,我沒安慰他。鄧曉曦也很厲害,只過幾個月就真的放棄了。何銘過來跟我說了兩句,無非是初一時候很抱歉,我還是他好哥們什麽的。秦冉和班上暧昧的女生已經抱了二十幾分鐘了,還好他女朋友不在。羅喻和那些男生拼酒,卻一直都沒醉。

好多人都哭了。其實當時的我沒感覺,只想着反正大家都有手機,要聯系随時都可以聯系,不像陳學凱,手機號變成空號也不發個短信通知,去了另一個城市也不說自己去了哪,就這樣莫名地人間蒸發。

我面無表情地夾菜,把菜裏的蔥末挑出來放到碗邊,再把肉夾到自己碗裏,低頭吃飯。

一雙筷子夾起小白菜放到我碗裏。

我捧着碗擡頭看,蘇林不知什麽時候坐到我對面,也正吃飯。

他把青椒肉絲裏的青椒夾到自己碗裏,扒幾口飯,腮幫鼓囊囊的,道:“不要只吃肉。”

“哦。”我應答一聲,繼續吃飯。

就和每天中午一樣,我倆都一言不發,面對永遠這般寧靜的兩個人的飯桌。

我把能不吃則不吃的肥肉夾到他碗裏,他像平時一樣吃下去。

“我說你王子病撒子時候可以改哦。”他邊吃邊道。

“可能多打幾架就行。”我面無表情道。

他道:“我們一共打過幾架?”

我邊扒飯邊在腦海裏數,後來發現實在數不清,“反正陳學凱走了之後就經常打了。”

“陳學凱在的時候不敢跟你打,他那個冷暴力,實在是太吓人了。”他假裝害怕道。

“哈哈哈。”我想到陳學凱朝他瞪眼睛時他那種逆來順受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是你太弱了。”

“卧槽你就曉得狐假虎威。”他道。

“哎喲不得了,還會用成語。”我挑眉嘲他道。

他白我一眼,道:“你莫嚣張,嚣張還不是沒得人要你。”

“像有人要你一樣!”我朝他瞪眼。

“老子不搞早戀!”他回我。

“是,因為初戀太失敗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諷刺他道。

“你的初戀黑成功!”他也諷刺我道。

“至少陳學凱沒罵過我,還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讓我丢臉。”我得瑟道。

“屁!初一一起去唱歌的時候,你搞忘了邁?”他道。

“哦,他是我男朋友,我無所謂!”我瞪眼道。

“批重口!”他放下筷子道。

“能有你重口嗎?陳學凱至少長得帥,不像你找那個,對不起市容市貌!”我回他。

“長的帥有個钏钏用!還不是把你甩了!”他不服道,“至少最後分手是我提出來的!”

“是人找到她都要分手!陳學凱長得又帥又會照顧人,也沒跟我說要分手!”我狡辯道。

“撒子都不說就走了,後來一點消息都沒有,還說不是分手!”他道。

“胡說!他後來還給我寫信來着!”我道。

“屁的個給你寫信,他撒子時候給你寫的信嘛?”他道。

“初二那個聖誕節的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對于我們之間的事情只字不提的絕情的信件。

“他寫個錘子!那是老子寫的!”他嚷嚷道。

我愣住了,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手中筷子感覺就要拿不穩,我一直自以為的沒被忘記,原來都是假象。

“整老子黑好耍邁?”我收拾起失落感,先朝蘇林大聲嚷嚷發洩情緒再說。

衆人聽到我倆相互吼,目光齊刷刷落到我們身上,諸葛說‘哎呀都最後一天了你們都還要吵,算了嘛’,陳嘉亦也過來勸我倆。

“老子還不是看到你一天到晚黑起臉像個僵屍一樣,還想安慰你一哈,哪個曉得你和……”我想他當時是想說‘哪個曉得你和他是那種關系嘛’,不過他頓了頓,道:“哪個曉得你楞個不領情嘛!”

“要你多管閑事!”我也朝他吼,音量不輸他。

“卧槽老子今天打死你!”他指着我鼻子說道,說罷走過來拉我衣領。

我被他從位置上提起來,但是第一拳是我打的。衆人看到我倆真的打起來了,急忙上前來拉開我們。

老大上前一把就将蘇林拖走,諸葛按着我手把我往店外拖,我還撲騰着要踢他。

“行了行了,段賤段賤。”諸葛邊把我往外面拖便勸我道,“最後一天打撒子架嘛。”

我被拖到外面,揉揉鼻子,大口喘着粗氣。

陳學凱的信,我其實無所謂,因為反正那信在當時也只是讓我失望而已。現在我更害怕的是再也沒了這樣任意發洩的人和這樣願意‘多管閑事’的蘇林。

不出幾分鐘蘇林出來了,氣沖沖的。

諸葛上前擋住他,我在諸葛身後朝他嚷嚷:“打我啊!打我啊!”

“行了段賤,說你賤你還真的本色出演。”諸葛轉頭也叫住我。

“老大喊我跟他道歉。”蘇林對諸葛道。

“好嘛,好好說,不要吵架。”諸葛放了他,走回店裏。

蘇林朝我走過來。

“打我撒!”我朝他瞪眼道。

“你認為老子不敢邁!”他惡狠狠回我道。

“不準打架!”諸葛聽到我倆語氣不善,又轉頭指着我倆道。

“曉得啦!”蘇林不耐煩朝他招手,諸葛猶豫地往回走。

“你過來。”蘇林拉着我胳膊,把我拉到飯店旁邊一偏僻的巷子裏,躲在樓梯下面,我已經準備好拳頭了。

蘇林大力把我扔開,我站穩腳第一件事就是揍他。

他眼疾手快接過拳頭,另一只手抓起我衣領。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當我眼裏還是他雙眼紅紅的樣子時,他嘴已經湊了上來,銜住我嘴唇。

我耳朵都被心髒震得跳動,後腦發麻,和陳學凱接吻那種驚慌又喜歡的感覺是一股冷冷的氣息,從腰椎一直到後腦刺激我的神經,如今還是這種感覺。

蘇林把舌頭伸進我嘴裏,用拙劣的技術和我濕吻,眼淚流到相接的嘴唇邊,鹹鹹的。

我大睜着眼,眼裏是他背後慌亂的磚牆。劇烈的心跳和他紊亂的呼吸聲讓我精神恍惚,胃裏翻湧,滾燙又隐隐作痛。

全身乏力了幾秒,蘇林松開抓住我手腕的手,摟着我腰,熱度從他頸子和臉上輻射開來,我被那種熱度悶得心慌。

吻累後他松開我,把我摟到懷裏,下巴抵在我肩上。

直到這時我還沒反應過來。

“如果我不管這些閑事哪個要管?你敢跟你爸媽說?”他弱弱地說道,喘息聲帶着疲憊。

“我還沒饑渴到是男人就可以安慰。”我心跳極快,卻面無表情道。

“哪個要安慰你哦。”他道,“如果不是喜歡,我才懶得管你。”

其實聽了這句話之後不适感大于欣喜,我對蘇林并沒有那種特殊的情感。

“你竟然是同性戀。”我還是驚訝。

“如果你不是男的老子要是同性戀邁?”他還不滿了。

“你找些借口,喜歡男的就喜歡男的,什麽因為我是男的。”我回他道。

他沉默了。

“你是同性戀怎麽之前不說?”我發覺氣氛尴尬下來。

“我之前又不曉得。”他冤枉道。

“還是我把你掰彎的?”我簡直受寵若驚。

他無辜道:“我不曉得,反正看到陳學凱跟你做那些暧昧的動作的時候心頭黑不爽,後來他晚上起來親你也遭我看到了,我不是那種不舒服,是那種不爽,我覺得他很煩,又很羨慕他。”

“你感覺錯了吧,不是同志那種‘喜歡’吧。”我輕笑道,他一提起陳學凱,我原本輕飄飄的感覺又沉下來。

“不是,我曉得你們的關系之後,一想到你可能要和他那個我就生氣得不得了,但是想你又要……”他還是沒把那個恐怖的生理反應說出來,雖然他不會像陳學凱那樣把我吓得不敢說話,不過這也足夠驚悚了。

我在想該怎麽拒絕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但不是當戀人。到那個時候為止,雖然我會對男人有感覺,但還是想陳學凱,一直在等他,就算他暫時消失,也覺得他終有一天會出現,他出現後我會和他在一起。

如果我此時選擇了蘇林,那等他出現時我就會同時傷害兩個人。

并且備受良心煎熬。

“我真的很喜歡陳學凱,我還沒打算放棄。”我說道。

他沉默了很久沒有松開我,之後語氣笑着卻仿佛摻雜哭腔:“那好嘛,至少讓我抱一哈撒,反正強吻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那天回家後連蘇林都失蹤了,電話不接,去他家找他也沒人開門,之後好幾次同學聚會都沒能看到他。

我一度後悔過,我後悔當初沒有答應他,轉而失去了他。畢竟成不了戀人成朋友這種情況只是偶像劇裏面的。

他再也沒理由對我好了,這讓我後悔。

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他能在我和陳學凱交往的時候繼續對我好,他能在我為陳學凱情緒低落的時候義無反顧地對我好,但是他現在不能了,因為知道再繼續下去或許我就厭煩了。

陳學凱已經在我生活裏淡去,我已經回到原來的‘段賤’的樣子,我仍然拒絕蘇林,這種行為傳達給他的信息就是‘我不喜歡你’,這說明就算繼續努力也是徒勞,更甚者還會産生反效果。

蘇林對我的感覺,或許就像我對陳學凱的感覺一樣,都想豎起中指大罵‘混蛋’。

陳學凱有什麽好等的,他既然都走了。

我有什麽好在意的,既然都已經拒絕蘇林了。

生命到此時,仿佛就是不停地困在過去,不停地拒絕愛人和不停地內疚。連我自己都厭煩自己。

不過還好,我有兩個月能用來遺忘,我要忘掉陳學凱和蘇林,兩個人都從我腦海裏走掉才好,我要重新開始生活。

但我諸如此類的計劃從沒成功過,兩個月之後我一個人也沒忘記。在我孤僻的內心世界裏,他們兩個的輪廓反而顯得格外清晰。

在那兩個月孤僻的時間裏我仿佛也想懂了為什麽每當我對蘇林說‘多管閑事’時他這麽憤怒。如果我關心自己喜歡的人,對自己喜歡的人好,卻被那個人說成是‘多管閑事’的話,尤其是在暗戀時候,真是說不出的揪心。

相比之下鄧曉曦就好解決多了。

她在我們最後一次同學聚會的時候給我說的,我着實受驚了。我幾乎能想到諸葛得知這件事情之後的表情,不過還好他不在。

我向鄧曉曦坦白了‘雖然我自己也帶把,不過我還是覺得男人比較對我胃口’。

她豪邁地拍我肩道:“好嘛,本來如果當我男朋友的話還有機會甩我的,現在你只能當我男顏了,作為補償只好當一輩子男顏了。”

如果蘇林也能這樣說就好了。

從這次事故中我深深明白了,所謂性別差異是針對異性戀而言的,作為男同性戀者,男生女生對于我來說都很難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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