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只是如此不甘
我和鄭辰逸的照片被傳了個遍,特別是後來那張在路上接吻的照片,就差學校廣播臺來采訪我和鄭辰逸并且宣揚同性戀異性戀平等了。
再有人來問我的時候,我根本已經懶得解釋。
這事仿佛對鄭辰逸沒什麽影響,在圖書館自習時他只是淡淡提了一句,可能是他辯論隊的隊員拍的照片。我心領神會地應了一聲,知道再去追究也沒什麽意義。
學生會工作結束後,我就再沒見過歐陽,我叫鄭辰逸問問汪濤,他答應了,幾天之後他回話說歐陽沒事,就算有事也有汪濤。
這件事情就一直被擱置到期末,期間我找了第二個兼職,終于不用讓鄭辰逸管飯。期末學生會又有活動,英語情景劇大賽輪到我負責舞臺設計,把設計稿交給歐陽後,他狐疑地擡頭看我一眼。
“哪裏不好嗎?”我試探地問道。
“木有,很好啊。”他一挑眉,異常輕松。
“就這樣吧,讓體育部和生活部做道具。”他拿走了設計稿,道:“你再在我們部找個人和生活部一起去采購。”
“嗯。”我應答道。
“還有。”他伸個懶腰,拍拍我肩,哈欠道:“如果你對鄭辰逸有你對這張圖紙一半認真就好了。”
我呆住,對他說的話懵懵懂懂。
他見我迷茫的表情噗嗤笑出聲,道:“你肯定知道我喜歡鄭辰逸,然後老子永遠是炮灰,某些主角根本還意識到自己是主角。”
我還是迷茫,又好像懂了一點,關于什麽主角什麽炮灰什麽的,我心中百分之百肯定的是歐陽笑着說出的是他最讨厭面對的現實。
中午我和張展凡一起吃飯,在食堂遇到歐陽和汪濤,汪濤端着兩個餐盤,作為一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畏畏縮縮走在前面,歐陽拿着筷子和勺,嘴裏還說個不停,像是在抱怨汪濤。
我心情莫名地好些,看到汪濤對他言聽計從的樣子,竟然覺得歐陽德這些坎坷走到最後也就算不上坎坷,這些波折走到最後也就只是一時新鮮,總會是那個人陪他到最後,最後陪他到那個時刻的人總會是對的人。
吃飯時張展凡問我,“段岑睿,你把你們部門廖巧電話,你有嗎?”
“啊?”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哎呀你有就給我就是了,啊什麽啊!”張展凡不耐煩道。
“啊,有啊,回頭給你。”我會意。
張展凡滿意笑笑,道:“還有,你們學生會下次有什麽活動就帶上我啊。”
“嗯嗯。”我默契地點頭。
“诶,鄭辰逸最近怎麽沒跟我們一起吃飯?”他問我。
“他打辯論賽,又馬上要期末考試了。”我道。
“你們......不會真有什麽貓膩吧。”他探頭問我,像極了商量惡作劇的小學生。
我差點沒被一口湯嗆死,急忙解釋道:“沒有的,真的。”
他一副根本不信的表情看着我,道:“你穿的這一身,除了鞋,可都是鄭辰逸的。”
“我是沒帶冬天的衣服。”我解釋道。
“還戴圍巾呢,倆星期了沒見你換過。”他還是不信。
“你自己思春別帶上我啊,腐男再見。”我瞪他道。
張展凡聳聳肩不跟我争辯,最後還是不服氣地反駁了一句:“我不是腐男!”
“哦。”我表示不屑。
雖然我極力否認,不過我和鄭辰逸仿佛成了理所當然的一對基,還有一種被衆人見證過的感覺。後來我跟鄭辰逸提了這件事,讓他注意着點照片的影響,他點頭答應了,雖然除了點頭答應就沒什麽然後。
期末考試我并不理想,一學期以來我一直專注于小說,根本沒在意過正兒八經的專業課,不過一想到沒人會在意自己的成績也便放任自流了。我沒敢把成績告訴鄭辰逸,我甚至能想象他因賭氣而不跟我說話的樣子。
外院先于其他院放寒假,我便先鄭辰逸十幾天回了重慶。
到達江北機場的時候我還圍着鄭辰逸的圍巾,穿着他的大衣和他的毛衣。走出機場,看着接機的人們在圍欄外站成一排,我仿佛又想起就是才過去不久的去年仲夏,我和蘇林一同在這個位置駐足,我緊張地縮回被蘇林牽着的手,蘇林的手心空落落,若有所失地捏緊。
就是這個地方,就是我所站的這塊瓷磚,就是我的行李劃過的那個位置,就是我手心的溫度,就是一樣失望的心情,就是我跟随父母離開的身影。我如今沒有了父母的牽絆,卻也沒了蘇林的等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孤零零至此。
我決定去找蘇林。
我找了他的學校,在衡浩軒的宿舍裏住下,跟衡浩軒擠一張床,千辛萬苦要到蘇林他們學院的考試安排,每天都在他或許會進入的某個考室門口等着,然而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讓我逮到。
唯一一次見到蘇林,是在和衡浩軒極其室友一起吃飯的時候,那天正下雨,食堂外噼噼啪啪,盡是雨點掉落的聲音。
蘇林好像瘦了,頭發剪短了很多,朋友還是很多,人群說笑,他也跟着笑,臉上的那道疤痕去不掉,才讓我肯定那是蘇林。
我從桌上離開,走近他和他的朋友,他也注意到我,慌亂地看了我幾眼,跟旁人說了兩句,起身離開了。我瞪着眼,看他傘也沒帶,背對着我,走出食堂,我跟着他的背影走到食堂門口。
雨水打濕了他的夾克,那是他高三時買的棒球服,當時他還興奮地向我炫耀,借我穿過兩天。他的頭發也濕透,運動鞋被濺上泥漬。
我不敢回去找衡浩軒拿傘,也顧不上自己穿的全是鄭辰逸的衣服,朝他的背影追了出去,我追到人群中,最後被人群淹沒。
花花綠綠的傘擋住我的視線,就這樣,我又一次失去或許能重來的機會。
我站在路旁廣告牌下躲雨。
從來我的期待期待都是淺淺的,淺淺的漂浮在濃墨重彩的失望和悲痛之上,淺淺的,卻老是揮之不去,無論內心怎麽試圖說服自己放棄都無法放下。
雨水沿着檐邊落下,滴在鄭辰逸的尼龍大衣上,我嗅到尼龍大衣上的味道,那好像就是鄭辰逸的味道,我突然異常想念鄭辰逸,好想他此時此刻就在我身邊,罵醒我。
衡浩軒和他的室友撐着傘從廣告牌前路過,他說‘走吧’。
我附和他說‘走吧’。
他走到一半,收起傘,指着天空說‘诶你看你看,彩虹’。
我頭也不擡,附和他說‘嗯,彩虹’。
衡浩軒逼迫我擡頭。
我一擡頭看到的卻是初中的蘇林,高中的蘇林,他的笑容,他空落落的手心,和他無精打采的笑容。
我用雙臂環住自己,想要擁抱的是鄭辰逸,我想在他懷中嚎啕大哭,卻在此地無法落淚。
“怎麽了?冷?”衡浩軒問我。
“嗯,剛剛吹風,突然有點。”我勉強笑道。
數不清我在他們學校待了幾天,直到他們放假,我又沒了去處,聽說蘇林要回區縣老家,我便根據衡浩軒給我的消息,找到蘇林老家,在一旅館住下,問了許多初中高中同學,得知蘇林住在哪個小區,于是又天天到小區門口候着。沒等到蘇林,倒是等到了高中同班的一女同學,張薇。
我是在小區門口遇到她的,她父母在市區工作,自己則暫時待在家照料寵物,叫住我時正牽着齊腰高的德國牧羊犬散步。她問了我原因,我敷衍地告訴她我來找蘇林,但是迷路了。
巧的是張薇家離蘇林家并不遠,确切的說,就于蘇林家面對面,中間隔着一條步道,從客廳窗戶就能看見蘇林家的陽臺和客廳,甚至連家中人在幹什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我的死纏爛打之下,張薇終于肯讓我住進她家,騰出一個沙發當我的床,也沒收我夥食費。
在那幾天內,我終于摸清了蘇林的生活規律,他早上八點半左右從家裏出發,從後門出小區,坐班車到一個購物中心學吉他,午飯在快餐店草草解決,下午坐公交到最近的田園山地取景,晚飯也在快餐店解決,七點到小區附近一個超市收銀值班,晚上十一點才回到家裏,總是要坐在沙發上開着電視卻不看電視,只把玩那個相機,再到自己房間,坐到書桌前不知寫些什麽,磨磨蹭蹭到十二點才去洗澡,大概淩晨一點半時睡下。
沒錯,我跟蹤了他好幾天,卻沒敢邁出一步。
終于有一天晚上我鼓起勇氣,到達那個普通的防盜門口,站在門口猶豫半個小時之久後,按響了門鈴。
我看見貓眼中透射出來的燈光暗了幾秒,不安地等待了仿佛一個世紀之久,門開了,緩緩地,帶着咯吱聲。
他靜靜地站在遠處,背對着客廳光線,眼神驚訝,又習慣般地帶上一絲頹唐。
“蘇林。”我想我是微笑着的,至少在我計劃中應該是微笑。
他沒說話,棕黑色的瞳仁在眼眶中移動,仿佛打量着我,又仿佛直直盯住我雙眼。
“我們......是已經分手了嗎?”說出的話完全沒在我的計劃之內,此時我才發現,我根本無法微笑着與他寒暄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雙唇微微張着,門牙露出一小截,眼眶邊滲出眼淚,眼神無措,被紅色血絲爬滿。
好幾分鐘後,他從鼻腔裏擠出一個回應。
“嗯。”
我想我還是抱着些希望的,還是死皮賴臉地想要挽回的,在他做出回應之前。但在此時此刻,我無話可說,想說的太多,記憶太多,反而成了空白,原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呀,根本沒必要再去回顧什麽。
“我愛你。”我不自覺地流下淚水,淚水滑到下巴,又下墜,“真的。”
他低着頭,扶着門的手握得非常用力,皮膚因此泛白。
他說“對不起。”
“為什麽要分手?”我邊哭,邊強裝鎮定問他。
“我煩了,玩膩了。”他撇開頭,抿了抿嘴,他不假思索,就像拒絕之前所有的女生,就像拒絕一個根本無所謂的過客,拒絕一個急于擺脫的人物。
我挑起眉,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失落和崩潰,緩緩點頭,道:“啊......那好吧,既然你都這樣說了。”
他說完後我還站在原處,我不敢看他,盯着低矮的門檻,還有門口柔軟的地毯,嘴巴張合幾次,才結巴說出口:“那可不可以......你可不可以最後抱我一次?”
蘇林沒答話,他擋住燈光,影子投射在我身上,給我一種就在他懷中的錯覺。
“反正都是男人,而且又是你上我,你又不虧。”我苦笑着,急忙說道:“我準備過了,不髒。”
他還是不說話。
“抱我吧,不過夜也行,一次就好。”我求他道:“我真的,真的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找不到你一樣的......男人.....了。”
蘇林轉過身去,故意躲開我的目光,垂下的手指微微顫抖着。
他走進房間并沒關門,我跟他走進屋子,帶上門。
他關了電視,拿起沙發上的相機,背對着我,走進自己房間,我跟他走進房間,進到房間裏時他正撕下衣櫃上的照片,繼而轉身收拾書桌,把散放着的照片都夾進書裏。
他放下窗簾,轉身看我。
我來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低下頭,緊張得兩手發抖,笨拙地解開大衣扣子,一層層褪去包裹在自己身上屬于鄭辰逸的衣服,最後全身赤、裸,寒冷和讓我不住發抖,蘇林步伐極慢,走到我跟前,我将頭枕入他頸窩。
他的擁抱,親吻,甚至和炙熱的體溫,與我記憶中那些美好的過去一模一樣。
我還是在他家過的夜,一整夜昏暗的臺燈光線都照射在蘇林動作的肉體之上,穿透他肌膚上細密的汗毛,又鑽進我失神的眸子。
蘇林緊咬着我的耳垂,粗魯地喘息又野蠻地肆虐着,我被沖撞地理智全失,一手緊抱着他,一手慌亂地在枕邊亂撓渴望有什麽東西能充當救命稻草,無意間攥出枕頭下一張質地特別的紙張,拿到眼前一看才知是一張照片。
照片中兩人笑着,背後是無際的藍天和清晰的雲朵,那兩個人看起來,特別熟悉,仿佛就是不久前的,就是過去不久的去年,那個仲夏的,那兩人。
我痛哭出聲,嚎叫着,心髒就像被誰狠狠地抓撓出血印。
蘇林撐起身子,抓住我手腕,粗暴地将手按到我頭頂,接下來只是更狂亂地動作和呼吸,手腕被他遏制着,骨頭仿佛在下一秒就會碎掉,我卻緊捏着照片不肯松手,直到拇指發冷,手掌失去知覺,我都極力攥緊它,自知那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追求到的過去。
翌日的陽光來得刺眼,我與蘇林面對面,他還熟睡時我已經醒來。
我輕輕地吻他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輕聲喃喃說我愛他。
即使他無知無覺。
我起床穿好衣服,全身酸痛,雙腿只支撐身子就已經很困難,每一步都不停發抖。
我小心翼翼跪到床邊,撐在床沿,想最後再看一眼,保證這一眼之後就什麽都不記得。
誰知他枕頭上,眼睛旁邊那一小團深色的,被不知什麽剛染濕的水漬,讓我将那一晚記了整整一生。
如果他願意就這樣,即便深愛也要放棄,即便還有希望也要忘記,那我也可以就這樣。
他想怎麽玩弄自己,我配合就是了,他也不必在乎我的感情,我也不必在乎那些往事和冗長的感傷。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恨不得這一切,從我踏進那個中學開始,恨不得這一切從未發生。
只是如此不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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