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麻煩
陳念垂眼,遮去自己晦暗難辨的目光,道:“師尊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語氣有些強硬,薛孟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應道:“你說。”
“師尊……與葉師叔……”陳念慢吞吞道,“是什麽關系?”
薛孟庭愣了一下,接着哭笑不得地敲了敲陳念的腦袋:“入魔一次便傻了不成?我與你葉師叔同出一門,自然是情比手足的師兄弟,你這算是什麽問題?”
“情比手足。”陳念低不可聞地重複了一邊,好似在品味這四個字的味道,再開口時語氣輕快了許多,擡眼看薛孟庭時眼中一片清朗,“師尊,是葉師叔誤會了。”
“哦?”陳念無緣無故高興起來,薛孟庭也跟着高興。他眉眼松動,語氣溫和,道:“是哪裏的誤會?”
陳念笑了笑,莫名讓薛孟庭有種不好的預感。陳念答道:“在赤媚兒洞府裏,我與師尊中了情香,師叔看見以為是……”
後面的話不用再說下去了。陳念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薛孟庭。
“!”薛孟庭神魂一震。本以為那天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幹二淨,誰知道非但沒忘,還記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陳念身體的熱度……
幸好三師弟及時來了!在下險些殘害了鮮嫩的小幼苗啊!
薛孟庭趕緊剎住跑遠的思維,嚴肅道:“此事确實是誤會,為師會和你葉師叔解釋清楚,你且安心。”
“是,弟子明白。”陳念答道,語氣變得平淡下來,“弟子不肖,只殺了白眉老魔,沒能抓住那妖女。”
薛孟庭倒不意外:“你也算因禍得福,斬殺魔頭是大功一件,為師會替你上報宗門。在那魔頭手中,你吃苦了。”
“弟子不曾受苦,白眉需得弟子身體演練魔功,不敢傷了弟子。”陳念搖頭,“弟子只恨自己去得太晚,害得師尊……”
薛孟庭連連擺手:“你能安好地坐在這裏,便是最讓為師欣慰的事。”他說到這裏,不自覺地伸出手。陳念蹲在他面前,讓他撫上自己的頭。
手下的觸感很柔軟,薛孟庭有些動容,他很快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小念,為師……很怕。”怕白眉真的不再顧忌,怕你被救回來的時候已經……小念,你不知道,知道你入魔後我有多麽慶幸。因為白眉害不了這樣的你,我知道。
如果有一天,陳念站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面上……薛孟庭壓制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他不能、必須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沒有人會知道陳念有妖魔血脈,包括他自己。
陳念握住薛孟庭的手,自下而上深深地看着他:“弟子讓師尊挂心了。”
“以後遇到危險,先保護好自己,一切有為師在。”薛孟庭任他握着,手掌相交的溫熱有種不真實的美好,“不要沖動,嗯?”
陳念不置可否,緊緊握住薛孟庭的手不肯再放開。
薛孟庭微怔,好像懂了他的意思。
不回答是因為做不到,他不想在這件事上騙他。
和小徒弟互訴衷腸(劃掉)後,薛孟庭便去了劍峰,找了許久,才在劍峰的一個旮旯裏找到抱着承影劍的葉鈞。
薛孟庭默默走過去,瞥了一眼樹根處的蘑菇,叫了他一聲:“三師弟。”
葉鈞換了個角度,不樂意搭理薛孟庭。
“可是在生師兄的氣?”薛孟庭走到他面前,用飛景劍戳了戳承影劍。
葉鈞額角的青筋直跳,背過身粗聲粗氣地說:“不敢。”
薛孟庭嘆了口氣,捏了個訣,繞着葉鈞一圈都出現了他的分|身。這是最粗淺的幻化之術,在葉鈞面前當然無所遁形。葉鈞不耐煩地出劍,刷刷斬了那些幻影,回過頭對薛孟庭道:“師兄有事?”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為兄是來與師弟講清楚赤媚兒洞府中的誤會的。”
葉鈞鎖緊眉頭,毫不客氣:“說。”
薛孟庭見他肯聽,便是高興,趕忙将前前後後的事情都說了個一清二楚,其中着重強調了天水行香的作用。
“師弟可懂?”
葉鈞冷着臉,面色沒好看半分,反倒更難看了:“區區情香就讓他失了心神,作出忤逆事來,可見心性不堪,難成大器。”
薛孟庭重重咳了幾聲,提醒他:“為兄也中招了。”
葉鈞用一種“你是我師兄我才沒說你”的目光剜了薛孟庭一眼:“無論如何,我不會再教他劍法。”
不教就不教吧,反正陳念有金手指了。
薛孟庭沒什麽感覺,不痛不癢地“哦”了一聲。
葉鈞很不痛快,看薛孟庭的目光像在趕人。
薛孟庭用飛景劍捅了捅他:“你帶小念去法華寺的事,多謝。”
“沒什麽可謝的。”葉鈞厭惡道,“他到底是淩空門的……人。”
為啥要在“人”這個字上停頓那麽久……薛孟庭的心情有些微妙。
這時葉鈞翻了翻手,将承影劍收了起來,同時斂去面上表情,肅容道:“師兄,傷你之人是誰?”
同門師兄弟,互幫互助沒什麽可說的,共對強敵更是門中戒訓。淩空門執劍長老,手中執劍,執的是整個淩空門的劍。執劍為了什麽?為了守護我淩空門數萬弟子,為了守護我腳下中正劍道,為了我守護頭頂一方天空。
這是葉鈞做執劍長老的道理罷了。
薛孟庭同樣斂容。他思忖了一會,道:“此事事關重大,我先将小師妹喚來,我們三人需得共同商議此事。”
妖魔王現世,是牽連所有正道同門的大事。薛孟庭與師弟師妹商議過後,不敢怠慢,代掌門發信給另外三宗,以示警醒。三宗立即回信,言明已經派人前往陳家村查探。但各宗之人去了好幾趟,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最後的線索落在了下落不明的赤媚兒身上。四宗聯合,派出人手圍剿赤媚兒。四宗忽然對一個不大不小的魔修出手,一時間,魔道惶惶不可終日,鬧騰了好一陣子,方才停歇下來。
魔修的日子不好過,薛孟庭的日子也不好過。
“薛師兄,若是有空,不妨來沉湖坐坐。”
沉湖派的首座大弟子竺月應淩空門執劍長老葉鈞之邀,作客淩空門一月有餘。本來該接待的葉鈞忽然閉關,平日裏閑得沒事做的楚嵋突然下山采辦,能接待的人只剩下了他這個重傷剛愈的執法長老。
臨行前,溫婉大方的沉湖首座笑容缱绻,柔和的眼神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情意。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身後陳念走上前,禮數周到:“師尊位任門中要職,等閑不能出門,請竺月師叔見諒。”
竺月笑容不改,瞥了一眼陳念,道:“長輩說話,不可随意插嘴。你是薛師兄嫡傳,更要謹言慎行。”
陳念不惱不怒,見招拆招:“弟子知錯,不該喊錯竺月師姐的輩分。”
怎麽說呢?因為淩空門原來的掌門人沈佩同幾個長老鬥妖魔王,鬥到最後死絕了,只剩下後面的小輩們支撐門派。所以淩空門的現任掌門和長老們矮了其他三宗一個輩分。如此一來,若是按輩分算,薛孟庭幾個都要對其他掌門執晚輩禮,這可怎麽行?要是逢上四宗大事,堂堂淩空門掌門倒要先去與其他三宗執禮,淩空門的面子挂不住啊。
淩空門不肯吃這個虧,其他三宗也不會占這個便宜。人家師父們在天上看着呢,好意思麽?
所以,最後由法華寺的清一大師做主,将淩空門這一輩生生提了個輩分,與各宗掌門平輩相交。所以當初薛孟庭提起沉湖掌門時,才敢直接稱呼“婉鏡仙子”,便是因為有這麽一遭。
雖然,三宗掌門一輩便平白無故地比沈佩幾人矮了一輩,但死者為大,三宗更是真正欽佩淩空門先輩,矮一截又如何?淩空門前輩值得如此!
可是長輩們心性灑脫,下面的弟子們就不大樂意了。尤其是本來和薛孟庭幾人同輩的弟子,叫他們執晚輩禮也是萬萬做不到的。所以一有淩空門攪合進來,這輩分就亂得很。譬如說,沉湖掌門廖婉鏡喚薛孟庭師弟,前沉湖首座大弟子陳如也喚薛孟庭師弟,而現在這個竺月呢,又叫薛孟庭師兄。
這關系亂得喲。一團亂麻,扯不清。扯不清。
所以平日裏,只要喊的人樂意,被喊的人沒意見,誰都不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可今天,陳念把這件事拿出來說了,明擺着,要占輩分的便宜了。
當下,竺月笑容一僵,給了陳念一個眼刀。
陳念渾不在意,斯文有禮:“竺月師姐,禮數不可廢,你如此稱呼師尊,是大不敬啊。”
竺月冷哼一聲,道:“薛道友,門中忽有急事,先走一步,下次再來淩空門作客。”
薛孟庭拱手作揖,用行動道歉,恨不得立刻送走這尊大佛。自從竺月來此作客,今天這樣的事隔幾日便會出現。陳念和竺月互相看不順眼,明裏暗裏針鋒相對,今天你的飛劍忽然墜地,明天我的衣服碎成布條,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這是坑爹呢,說好的種馬光環呢!陳念你連一個竺月都收服不了麽!還有那個竺月,你堂堂金丹真人,和我家小徒弟置氣很有出息嗎?
薛孟庭夾在中間,安撫了這個那個又鬧騰,焦頭爛額時不忘在心裏給始作俑者豎一個中指:三師弟,你特麽鬧這一出是為了什麽?
說曹操曹操到,承影劍遁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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