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洛秀?

薛孟庭聽不見吳農的聲音了,他幾乎要立刻站起來。

這個眼神,曾經很多次讓他心軟得忘了自己姓什麽該做什麽,也很多次讓他回想起時生出淡淡惆悵。

可後來影魔出現後,再回想起這個眼神,他再也沒有那些微微的悸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辜負的淺淺憂傷。

其實他心裏明白,他沒什麽資格擁有這種感覺。他曾經告訴自己,陳念是他徒弟,所以他極盡所能地寵溺陳念。可實際上呢?

幾年清修,有的事情總該看明白了。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知道陳念是這個世界的主角,陳念擁有這個世界最好的氣運、最強的金手指,所以他去付出,去為了主角拼命,表面上從不求回報,可心裏最隐秘的那個地方正在暗中歡喜,要是以後陳念避免不了入魔,看在這些事的情分上,也絕對不會傷害他,搞不好,還能送他點好處。這個大腿,他應該抱牢了吧。

看,他就是這麽陰暗。

把自己心底隐秘的小心思赤|裸|裸曝光出來的感覺并不好受。薛孟庭用了很久的時間,偷偷地承認,自己的确是個自私的人。

如果他當初不那麽怕自己的秘密被陳念發現,如果他能稍微想想陳念入魔後會在中土掀起多麽可怕的腥風血雨,現在中土修士面臨的局面會好很多。

陳念是這個世界的中心,是殺神,是煞星,跟陳念站在對立面上,只有一個死字。現在的情況來看,陳念已經把整個中土當作自己的敵人了。中土……還能安好嗎?

他本來有十年的時間,可以慢慢告訴陳念,其實他的身世有多麽複雜。他還可以慢慢教陳念,即使他有一半的妖魔血脈,只要他願意,他們就可以一起努力讓中土接受他。在妖魔王上門來帶走陳念之前,他可以做的有很多。

可是他沒有,他生生浪費了十年時間。

十年蹉跎,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薛孟庭抿了抿唇,再要仔細看一看那青年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已經消失了。青年看到吳農的暗示走了過來,神情自然,并無異樣。

薛孟庭低頭,看到自己交握的手指關節泛出無力的蒼白。

是看錯了嗎?

是……看錯了。

他心中稍定,穩了穩坐姿,周牧和洛秀前後腳,已經來到了他眼前。

“牧兒——”

“洛兒——”

樊真和吳農互相瞪眼。

兩個老的較勁,小的卻和睦得不得了。周牧特地側了側身,等洛秀跟上,同他并肩來見長輩。

周牧長相俊美,聲音也很有磁性:“弟子周牧,見過薛長老、葉長老、吳峰主,師尊。”

“牧兒啊,快給薛長老、葉長老演示一下你的劍法。”樊真笑眯眯接道。

吳農當即怒道:“洛兒還不曾見禮,你急什麽急?”

樊真義正詞嚴:“後面還有那麽多場比試,你耽擱得起,底下的弟子可耽擱不起!”

“你!”

“都少說兩句。”薛孟庭拍板主持,“你們在這裏争有什麽用?關鍵是弟子能不能争氣。周牧,樊峰主說你以簫為劍,你且演示一二。”

“弟子領命。”周牧答完,卻是微微遲疑,看了看樊真。薛孟庭與葉鈞對視一眼,未曾出言,靜觀其變。

這檔口,薛孟庭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洛秀,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牧,面上隐忍着年輕人遇到敵手的興奮,分明是一副年少意氣的模樣,與尋常弟子并無兩樣。

薛孟庭心中一松,轉過身用心關注周牧的動靜。

他沒有看到,在他轉身後,洛秀嘴角翹起的弧度大了一些,卻不知為何,隐隐有種扭曲森然之意。明明是笑,卻有種莫名血氣漸漸浮現出來。

不光薛孟庭沒有看到,所有人都沒有看到。

樊真接到弟子為難的目光,反應了一會兒方才恍然大悟,忙道:“薛長老,牧兒的劍不出則已,一出必會傷人,可否先讓其他弟子退出十丈之外?”

“話說太滿也不怕閃着舌頭。”吳農嗤笑,轉臉又當面給人穿小鞋,道,“薛長老,您待會就知道了,這個周牧,劍法!哼!”

“被你說來說去,我的好奇心都被勾出來了。”薛孟庭搖搖頭,将飛景抛出去,揚聲道,“所有弟子暫時退後十丈。”

等衆人退散後,飛景清嘯一聲,飛到半空,一輪圓月自劍後升起。月輝灑下,形成一圈銀色光幕,正好框住十丈範圍。

如此一來,裏面如何鬧騰,外面都感覺不到動靜了。當然,前提是不超過薛孟庭的能力——

“現在可放心了?我想你這弟子再如何能耐,也傷不到我們幾人吧。”

“那是自然,只是……”樊真提醒道,“吳峰主的愛徒還在這裏呢。”

吳農面色一變,卻聽洛秀鎮定道:“樊峰主放心,弟子只是想在這裏一觀周師兄風姿,周師兄不必顧忌我,若是弟子因此受傷,也是弟子自找,不幹周師兄的事。”

樊真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這時候倒知道按捺得意謙虛道:“洛師侄說的哪裏話,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周牧趁樊真不注意,偷偷翻了個白眼,道:“弟子可否演示劍招了?”

樊真矜持地看了看薛孟庭。薛孟庭一揮手,開始吧!

卻見周牧手持玉簫放在了唇邊,稍許停頓後,蕭索之聲驀然而起。

“沙——沙——”

仿佛蒼涼大漠,四顧空曠,唯有風沙苦面。

一時間,薛孟庭心頭竟湧上絲絲凄涼之感,頗有不能自已之意。

他在沙中獨自行走,他忍受白日烈陽,他熬過夜晚陰風,他走不到頭……

慢慢黃沙,無邊苦道,何時是頭?

無盡……無邊……

薛孟庭全身靈力凝滞了一息,方才緩緩運轉起來。

一曲悠悠簫聲,竟有攝魂奪魄之能。

薛孟庭微微一笑。他仗着修為,大意了。

凄凄簫聲陡然一轉,大風起、殺意現,茫茫黃沙,朝聽者鋪天蓋地襲來,沾上一粒,便能剜下一塊血肉,漫天黃沙,便是讓你屍骨無存!曲中藏劍,此為以簫為劍!

果然是好劍!

只是可惜……

薛孟庭瞧了瞧周牧的桃花眼,忍不住又笑了笑。若是此劍練至大成,興許真能讓他們幾個着了道,可惜……分明是多情的花花公子,偏偏為了練劍強說愁,怎能沒有破綻?只要對方能看出裏面的道行,守住本性也就是了。更何況,這招用來偷襲也就算了,正兒八經對敵,你這還沒吹呢,人家的劍已經架你脖子上了。

葉鈞素來不喜這些花哨,面色已經沉了下來。薛孟庭默默為樊真師徒點個蠟,繼續聽曲。

想來他對敵時自有應付。可若是給自己貼一聲符篆或是穿一身護體法寶……薛孟庭挑眉,他該知道自己新得了個薛鐵面的稱號吧。

一曲畢,周牧收簫,行了一禮:“請問薛長老,弟子可過關了?”

薛孟庭一掐訣,将飛景喚了回來:“你去準備比試吧。”

沒有預料中的驚訝震撼,一個也沒有。薛孟庭假裝淡定,葉鈞面色冷淡,吳農早就見識過,只有洛秀,還算給面子,面上有壓抑的驚嘆之情。

樊真心中滿滿憂傷。其實師侄你不用這麽忍着,真的!

吳農一看這情形,心下大樂。本來,他看到周牧居然能将劍意藏在簫曲之中還眼紅了一陣,剛才百般阻撓,便是不想讓周牧在二位長老面前出風頭,可現在看來,二位長老慧眼如炬,眼界非一般人可比,哪裏會因為這點小伎倆對他刮目相看!

吳農心滿意足,不懷好意道:“樊峰主,令徒果真是驚才絕豔啊。”

樊真聽出他的陰陽怪氣,正要噴回去,不料葉鈞已是不耐,冷冷打斷:“徒有其表,不堪大用,何須廢話?再有下次,自去刑堂領罰。”

周牧悻悻,顯然也是知道自己的裏子。吳農幸災樂禍地在旁邊圍觀,倒沒落井下石,只是回頭問站到了自己身後的洛秀,道:“洛兒,你覺得你周師兄的劍法如何啊?”

洛秀認真思索了一番,道:“周師兄以簫為劍,曲中藏劍意,弟子欽佩不已。”吳農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偷偷給洛秀使了個眼色。

那邊樊真被葉鈞毫不留情地一頓批,面色讪讪,此刻見對頭又使幺蛾子,觑了眼葉鈞越發冷淡的面孔,只好由着吳農使壞,不敢多說什麽。

本來是想搏出位,結果落了個灰頭土臉,何苦來哉!

洛秀又扯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感悟之後,終于不負師尊厚望,來了個轉折:“但是,周師兄的劍意怕是還須磨練,克敵之效,弱了些。”

周牧心下點頭:“正是……額……”

樊真瞪了一眼周牧。為師沒面子,下個月零花沒了!

周牧臉一垮。

這廂葉鈞已經亮出了承影劍,冷冷地掃了一眼樊真和周牧:“下一場,周牧,張德!”

周牧趕緊閉嘴,腳底一溜煙上了比試臺。樊真頓時失了鬥志,整了整衣冠,認真看向比試臺。吳農亦收起玩笑心思,一整面色,肅容以對。

那廂,周牧照舊取出玉簫,然後……将它放入乾坤袋,重新取出一柄普通靈劍,迎上了對手。

“……”薛孟庭乜了樊真一眼,樊真正襟危坐,一派全然不知的模樣,只是額頭冒了點汗水。

敢情是故意在領導(wo)面前表現。薛孟庭心裏陡然生出某種酸爽感。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正看到周牧幾招逼退對手,忽然,放在桌上的手被人從後面握住了。

這雙手寬大修長,順着他皮膚的肌理從手背摸上手腕,讓他陡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薛孟庭猛地甩手,對這雙手的主人皺眉道:“洛秀,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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