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爹從紅星公社那邊給你看好了一戶人家,你聽爹的話,今晚上悄悄嫁過去……◎

項炀回到家,在屋裏坐了片刻,腦子裏翻來覆去的想,這事該怎麽弄。

若只他一人就提着斧子打上門去了,用不着計劃那些彎彎繞繞,可想到周靈,還有周靈最後瞅他那一眼,那眼神戳他心窩子,丫頭似乎把她的身家性命全盤托付在他身上了。

不能動手打,得動腦子,甭管遇到啥變故,都得先壓住火。

項炀狠搓了把臉,起來出去鎖門。

到了這種時候,就是能招來的兄弟招上,能用的關系用上。

說來也心酸,項炀在北灣村沒啥同伴,自打小時候跟叔伯家翻臉後,他在村裏的名聲就被本家傳壞了,家家都避着他,也不叫家裏孩子跟他玩,怕學壞了。

倒是隔壁南灣大隊有幾個小學同學跟他是鐵哥們兒。

為這份交情,南灣的哥幾個來北灣這邊找過他一趟之後,沒出十分鐘就在這片身敗名裂了。

**

星期天這日,周愛革匆匆吃完早飯就出了門,他走後,周護國周護民哥倆嗆嗆起來了,周靈得了個意外收獲。

周護民昨日在對象面前賺足了面子,說好了等他二妹結完婚就去他們家提親,到時候帶足彩禮,去村裏給她掙面子。

他那對象也高興的要緊,看電影的時候允許他親嘴兒了,這會兒周護民就像偷腥成功的貓,饞的不行,吃飯的時候又朝孫淑琴要錢,要跟倩倩去看電影。

這回孫淑琴沒依,惦記着下午還不知道啥情況呢,哪能讓老二竄出去,就道:“昨天才看,今天又看?哪那麽多錢讓你禍禍,給我老老實實待家裏,過幾天正經去提了親再說。”

看了眼大兒子旁邊的空位,又徑直罵老二:“看不出眉眼高低的東西,沒見你嫂子跟你侄子沒在?”

周護民哪兒關心這個,還以為大嫂跟侄子沒起呢,連問都沒問一嘴,這會兒才道:“沒在咋了?還沒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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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護國從來就不會遮掩,不會抹和關系,加上心裏本來也存着意見,就直愣愣地道:“嫌你找對象花錢多,不高興,回娘家了。”

周護民不樂意地道:“管我啥事,倩倩那邊就提這麽個條件,咱爹娘也樂意給我娶。當初大嫂倒是提啊,她那會兒不提,這會兒跟家裏鬧哪門子?”

再說,倩倩她親叔還是他們那生産隊隊長呢,劉美玉家裏比周家還不如,值二百塊錢麽。

周護國一聽也不高興了,氣道:“你這叫什麽話?你那對象是金子做的呀非得二百塊錢,二百塊錢能給家裏添多少東西?”

越說越覺得自己還是吃虧,砰的一摔碗:“草,老子不幹了,分家,必須分家,那自行車票老子也不要了,你們給老二花多少錢,也得按……”

周護國話沒收住,等他發現孫淑琴一個勁沖他叽咕眼的時候已經晚了。

周靈、周護民并在今天休息的周青齊聲問道:“什麽自行車票?”

孫淑琴先是狠狠的瞪了老大一眼,這才僵硬的笑道:“哪有自行車票?這不是你們大嫂為二百塊錢彩禮的事鬧秧子麽,我跟你爹商量,找機會給老大補張自行車票。”

周護民不同意:“憑什麽?這就是一碼歸一碼的事,憑什麽給老大一張自行車票?”

自行車,在這個年代比媳婦還有誘惑力,周護民急的臉都紅了,連着嚷嚷:“憑啥我結婚要給老大自行車票,我也……”

“周護民!”孫淑琴厲聲喝了聲,然後看着周靈跟周青,虛笑道,“二妮、三妮,吃完了去你大爺家找周珊玩去吧,我勸勸你們這倆不省心的哥哥。”

周靈一推碗,笑着朝孫淑琴伸手,道:“娘,家裏還有澡票嗎?我去約珊姐洗澡去。”

孫淑琴下意識的想拒絕,可轉而一想,要是那邊能成,今晚上也得把二妮送過去洞房,是該洗洗澡。

周青見狀也想要。

孫淑琴沒答應周青,道:“你湊啥熱鬧?等快過年的時候洗。”

倒是進屋給周靈拿了錢和澡票,一臉心疼地遞過去:“給給給,一個個的,我就該你們的。”

那邊周護國跟周護民還在大眼瞪小眼,周靈回屋收拾換洗衣服,趁周青沒注意撕了她一張作業本紙,又拿上支鉛筆,一起出門了。

周青不能去洗澡,噘着嘴不樂意,但也沒辦法,她跟周靈一道出門後又一次問道:“二姐,你真跟項炀定了?”

項炀可不是啥好人,遠遠的見了都得繞着圈走,生怕他打人。

但一想到二百塊錢彩禮,漫說項炀那‘土匪’只是個外號,怕真是土匪也給綁了送過去。

她有點擔心自己将來會不會也這樣。

周靈笑着安慰她:“你不會,大姐出嫁是給大哥掙彩禮,我的親事是給二哥定彩禮,咱家又沒有三兒子,你愁啥?”

周青當年是唯一去史家看過她的親人,那會兒自己被家裏關起來,也是只有周青給她送了點熱水,送了半塊窩頭,後來還埋怨過爹娘。

但旁的她也做不了。

周青咬咬唇,心裏有點不舒服,可沒辦法,家家戶戶都這樣,閨女養大了就是給家裏掙彩禮的。

“你去大爺家吧,我去鎮上洗澡。”走到路口,周靈跟周珊分手,道。

周青驚訝:“你不去約珊姐嗎?”

周靈垂下眼皮:“我約她幹啥?我倆關系好麽?”又叮囑,“別跟周珊說我幹啥去了。”

周青不明所以,但還是‘哦’了聲。

周靈從前頭巷子口轉彎,去項炀家門口瞧了眼,鎖着門,她左右看看沒人,從籃子裏掏出紙筆快速寫了幾行字,順着門縫塞進去,之後去鎮上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

到家的時候周愛革已經回來了。

周靈眼神閃了閃,回了西屋,周青也回來了,一見她進來,就一臉八卦地湊過來,用氣聲說道:“二姐,我咋覺得家裏氣氛怪怪的!爹娘不讓我去他們屋裏烤火,跟咱爹咱哥他們說話也背着我,不知道要幹啥!”

對上周青好奇中透着八卦的眼神,明明劫難當前,周靈還是差點噗嗤樂出聲來。

上輩子她被周珊一棍子打趴下,根本沒有周旋到現在,自然也沒有周青這番小八卦一般的預警。

周靈嘴角彎了彎,她伸手揉了下周青的腦袋,笑道:“這我哪知道?我剛回來。”

周青失望地道:“也是……”她作業寫的都有些心不在焉,總想透過屋門往正屋那邊瞟。

聽見點啥動靜也跳起來開條門縫看看,看到第三回 的時候就跟正從外頭回來的周護國對上了,周青把腦袋夾在門縫裏,好奇地揚聲問:“大哥,你拿捆麻繩和麻袋幹啥啊?”

周護國心頭一跳,一時緊張的手腳發僵,結結巴巴地呵斥道:“問、問那麽多幹啥?寫你的作業去!”

周青氣得摔了門,轉頭小聲跟周靈嘀咕:“也不知道大哥拿麻袋跟麻繩幹啥?”

周靈擡頭看了一眼,傻孩子,當然是捆我!

心裏也提溜着,不知道項炀有沒有回家,有沒有看見那張紙條。

這念頭才落,就聽着外頭有人喊:“叔、嬸兒,老丈人、丈母娘——”

語氣裏透着沒正形。

周青如臨大敵,騰的跳起來,跟周靈道:“二、二姐,好像是項炀來了。”

周青緊張是自幼被大人拿項炀的名字吓唬過,早期存下的心理陰影。

主屋裏的幾個人就緊張的要哆嗦了。

項炀咋突然來了呢?

屋裏一通手忙腳亂,孫淑琴挑開簾子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臉上堆起來的是笑還是哭,說話也是僵硬又結巴:“項、項、項炀啊,你、你咋來了呢?”

項炀臉頰帶點馱紅,走近了還能聞到酒味兒,有點犯渾的瞪着孫淑琴道:“咋着?明兒領證的事你們他媽的…咳,不會忘了吧?”

又轉頭一通亂吆喝:“周靈呢?周靈——”

真跟土匪入宅一樣。

周靈開門出來,身後跟着躲躲閃閃的周青。

項炀也不等她,像是喊完就忘了,徑直越過孫淑琴挑簾子進了屋,甩手的時候把棉簾拍到了孫淑琴的臉上,給她拍一踉跄。

跨進屋裏,一掃量:“喲嚯,都在呢,丈母爺好,倆舅哥好!”

說話噴着酒氣。

自己伸手拖了個馬紮過來坐下,見周愛革爺仨還沒緩過神來,又跟一句:“咋着?咋不說話呢?”

“哦,沒、沒啥,那個…你這來這是?”周愛革定了定神,佯裝鎮定的打招呼。

“明兒不是要去領證了麽,我來跟周靈确定下時間……”

周愛革眼神閃了幾閃,看了眼孫淑琴,孫淑琴忙虛笑着道:“一整天的時間呢,也不用太早了,太早了冷。”

“行,我聽嬸兒的。”項炀視線在屋裏一轉,就看就了通往裏屋門口的那裏露着個麻袋的邊角,他遮住眼底的寒光,正看見周靈進來,一打量她身上穿的破棉襖,就帶點不耐煩地問,“你家有囫囵衣裳嗎?明兒就穿這身跟老子去領證啊?”

孫淑琴一看項炀犯邪性,加上聞着有酒味,怕他正上頭,再鬧起來沒完,就趕緊哄着道:“哪能啊?周靈有新衣裳,有,明兒肯定換新衣裳,整整齊齊的去領證。”

項炀似乎因為喝了酒反應有點吃頓,頓了頓才狐疑地道:“真的嗎?老子不信!你讓她拿出來我看看。”又大聲撒潑,“要是穿身破爛去領證,就是對我的不尊重……”

“尊重、尊重,對你尊重着呢,真有新衣裳。”孫淑琴有點着急,周靈還真沒有新衣裳,上哪拿去?

一個勁的給周靈使眼色,想讓她趕緊去趟周珊那裏,找周珊借借,偏生周靈不往她這兒看。

周青也不往她這兒看。

孫淑琴陪着笑臉哄項炀,道:“項炀,你放心,真有新衣裳。”

項炀不依不饒地耍起酒瘋:“拿出來我看看,看不見老子不走了!”

周靈像是氣不過的樣子,生氣地質問:“明天要去領證了,你咋還喝酒呢?還新衣裳,這年頭誰家有現成的新衣裳,沒有補丁就不錯了。我沒啥新衣裳,有本事你給我買去。”

“買去?”項炀擰頭看着周靈,道,“咋?你覺得老子他媽的買不起一件新衣裳?老子兩百塊錢彩禮都掏了,買不起一件新衣裳?!”

周靈氣道:“那你買啊,光在這兒吹牛。”

項炀騰的站起來,還晃了兩下,道:“行,老子現在就去給你買,走,你跟老子去供銷社。讓你看看老子是不是吹牛!”

兩人一前一後摔簾子出門,屋裏的人松了口氣。

周青聲音都哆嗦了,道:“這個項炀太吓人了,他不會打我姐吧?”

周愛革道:“你管呢?回你屋裏去!”

他一抹臉,剛才正商量着計劃呢,項炀突然來,着實吓了他們一大跳,這會兒還有點緊張。

史家那邊已經定住了,彩禮他也拿到手了,但在事成之前不能驚動項炀,等明天事成後再退了他那邊,周珊說了,他要是敢鬧,就去找民兵來把他抓走。

可看着項炀剛才這架勢,他真要鬧起來,他們接的住麽?

周愛革此時略略有點後悔了。

但周護民不服氣,耀武揚威地嚷嚷:“草,怕他個diao?回頭找人狠狠揍他一頓,一次揍服氣,保證老老實實。”

孫淑琴也擔心,可如今都架到這兒了,那咋辦?想想那張自行車票,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另一邊,項炀一出門,酒暈子的氣勢就不見了,兩人疾步快走,很快就出了村子。

這是他回家後看見周靈給他留的字條,這才過來鬧了一場,就是想把周靈帶出來仔細商量商量。

這回,周靈見到了項炀的三個好哥們。

“這就是嫂子吧?嫂子好。”

“嫂子好。”

“嫂子你好,我叫王建強。”

陸大海、周紅心和王建強。

上輩子跟他們沒有接觸,但另個版本裏她認識這仨,都是跟項炀關系很好的鐵哥們兒。

“你們好!”周靈笑着打招呼。

項炀知道時間緊迫,先說正事,他擔憂的看着周靈:“真要走最危險的那一步麽?”

哥仨弄明白原委後勸過他,直接盯一晚上,或者借着酒勁鬧他們一宿,明兒天一亮就去領證,等把嫂子從周家拽出來,其他的賬再慢慢算。

嫂子還不用涉險。

項炀覺得這辦法也可以!

“是的。”周靈點點頭,堅定地道,“不這樣沒法把周珊扯進來,抓住周護國跟周護民,直接押去民兵連,這樣勢必會驚動周愛革他們,如果想保他這倆兒子,就得交待事實真相,這樣一定能把周珊扯進來。”

“雖然不至于能把她怎麽樣,可也把她暴露在大衆眼裏了。”

周紅心道:“嫂子,可是這樣鬧開對你名聲也有影響……”一女許兩戶人家。

周靈冷聲道:“明白的人只會笑話周愛革夫妻倆,我只是個受害者。真有那糊塗的非得議論我,就讓他們議論好了,我不在乎。”

周紅心贊嘆着豎起大拇指:“嫂子牛…牛、牛的很,我佩服,佩服!”又道,“沒想到咱倆還是本家呢,嫂子你啥字輩的?”

項炀一眼橫過去,周紅心嘿嘿笑道:“好好好,以後再論,以後再論這事兒。”

項炀看向周靈,道:“行,就按你說的。你放心,出村的路口都有人守着,我會在…哦對了,忘了跟你說,大海他堂哥是民兵連隊長,晚上他們會在村東那條路上巡邏。”

去紅星公社,那條路最近,周護民他們扛着人,自然不願意繞,咋省勁咋來。

在其他路上安排人,只是以防萬一。

周靈腦子裏一頓,對啊,還有陸大海他堂哥這層關系呢,她忙道:“要是能抓住,就不用去民兵連,直接去讓民兵押着他們去周愛革家,通知隊長,還有……”

當即商量了下之後的細節和配合,周靈轉身回去,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正看見周娟跟周青肩并肩出了胡同。

她眼神閃了閃,雖然做好了準備,可難免還是有點緊張,握了握拳,擡腳進門。

回到西屋沒多久孫淑琴就喊她去了主屋。

周愛革點着根煙,沒問她項炀這會兒怎麽樣了,而是打量着她的神色,徐徐道:“二妮啊,項炀那德性你也看見了,剛才我跟你娘商量了下,不行咱不跟他了,爹從紅星公社那邊給你看好了一戶人家,你聽爹的話,今晚上悄悄嫁過去,神不知鬼不覺,明兒項炀過來,咱把彩禮退他,你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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