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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局◎
項寶根從旁的巷子拐彎回了家,進門後先去了他爹娘屋裏,坐爐子邊上烤火,順口道:“剛才我看見項炀和周靈了。”
他娘劉愛娟啐道:“提那小土匪幹啥?個孬種玩意兒,這麽多年不來往就不來往,可結婚這麽大的事都不說上門請請做做樣子,請他大爺去喝頓酒能喝窮他?他就獨吧,老天爺都看着呢,早晚讓他獨成絕戶種……”
項圖強坐在馬紮上整理着地上荊條,倒是問了句:“在哪碰見的?”
“我進村,他們出村,也不知道要去幹啥!”
劉愛娟冷笑:“也就周愛革家那種指着賣閨女掙錢的才敢把閨女嫁給那個小土匪,那周二妮也是傻,項炀啥人她不知道啊?看着吧,早晚有她哭的時候。”
項圖強踩着荊條壓彎,低聲道:“這個咱不管,當時沒攔住就別再提這茬了。寶根,只管讓你大姨子盯好,別讓項炀給那頭去了信就行。”
項寶根道:“我知道,那頭盯着呢。”
劉愛娟也小聲道:“今年過年看看那邊能寄啥東西過來,到時候好好謝謝你大姨子那邊,她那道關可重要呢。”
項寶根點頭,不以為意地嗤笑:“放心吧,那小土匪就是個沒腦子的蠢貨,他想破頭也想不到咱跟他玩計謀呢。”
也就生了一把子蠻勁,純粹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傻逼,現在大家合夥耍他一個,還不是跟玩一樣?
另一邊,項炀冷不丁聽周靈提起關東那邊,眼神微黯,下意識抿了下唇,毫不在意地道:“早不聯系了,問這幹啥?”
他難得目光僵硬到平視前方,眼珠子動也不動,微微仰着下巴,看着滿不在乎的樣子。
但周靈知道項炀是在乎的。
他跟項家這邊的親戚斷了關系,爺爺奶奶去的也早,爹娘走後就孤零零一個人過。
後來突然收到關東那邊的來信,跟姥姥家那邊聯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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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炀的姥姥姥爺都建在,還有幾個舅舅、舅媽,表兄弟姐妹一堆。
聯系上之後,每年都給他往這邊郵幾回土特産,處理好的鹿肉、狍子肉、人參靈芝也有,還有各種曬幹的菌子、花生、松子等等等等,每次都是一大包。
東西都是其次,項炀最喜歡姥姥姥爺在信裏稱呼他‘大孫’,幾個舅舅稱呼他‘大外甥’,雖然只是文字,但那種鋪面而來的親切感讓項炀覺得精神有了寄托。
每次捧着外祖家那邊的來信都能高興好久。
但從前幾年開始,突然收不到關東那邊的來信了,他連着發出去好幾封都沒有回音,還往關東那邊寄了幾回他從山裏收集來的山貨,都如石沉大海一樣沒了回音。
項炀蔫噠了好久。
偏偏這時候村裏傳出閑話,他大娘劉愛娟到處跟人嘀咕:“這年頭誰家日子好過啊?誰家願意常年供着外甥狗?你們看看關東那邊來的包裹,再看看我們家那小土匪給人家回啥,幹癟癟的一個包袱,時間長了,那頭家裏的媳婦子不鬧意見?也就我們家那小土匪沒臉沒皮,總舔着臉給人去信,自己都不知道給老人惹了啥麻煩……”
項炀那會兒年齡不大,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掙得工分也剛夠填飽肚子,給姥爺家那邊的回禮只有他從山裏挖來的野菜、菌類、打的野味,該曬幹的曬幹,該處理的處理,攢上一包,掏空身上所有的錢給他姥姥姥爺寄過去。
雖然每次關東那邊來信都一再告訴他,光去信保持聯系就行,但項炀都盡其所能,隔段時間回點禮,多多少少算份心意。
他自己也知道,比起姥爺他們寄過來的,自己送去的那點東西有點不夠看的,所以村裏那些流言傳到他耳朵裏後,項炀沉默了好久,一個人反思了好久,迷茫到不知道該怎麽辦。
慢慢就減少了去信的次數,也一直沒再收着那邊的來信。
剛才看到項寶根,周靈才冷不丁想起來這事。
關東那邊壓根沒和他斷來往,都讓他大爺家截走不說,還攔了幾回項炀準備寄出去的信。
項寶根他媳婦娘家堂姐在鎮上郵局上班,所以近幾年關東過來的包裹都是項寶根替項炀簽收領走了。
這事在她去省城讀大學之後才揭開。
項炀看着沒事人一樣,跟她說和關東那邊不聯系了,其實他每年都不死心的去一兩封。
時間也不固定,啥時候想起來蒙頭蒙腦的寫上一通,去鎮上郵寄。
那回他去寄信,正碰上郵局職工分完信件準備下去派發,他心頭一動,哪怕不抱希望也順嘴問了一句,結果那回就正好有他的信,還有個包裹。
項炀迫不及待的當場展開來讀,越看越覺得信裏外公他們說的話有點奇怪,字裏行間裏都能看出一種低沉的情緒。
總在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說姥姥姥爺、幾個舅舅還有表哥表姐都很惦記他,還說一直在等他的電話。
等電話?之前通信時從沒提過電話的事,怎麽說一直在等他電話?
項炀越看越不對勁,從信裏的內容判斷,他們似乎早就開始留電話了,但遲遲等不到項炀的回音。
剛好那次的信裏就寫着姥爺他們那個公社的電話,也在信裏表明,每個月五號的上午十點,他們都會去公社等他的電話。
周靈記得,她在省城接到項炀的電話,他哭的像個一米八幾的孩子,哭了好久,最後悶聲跟她商量:“明年你放暑假,咱們去趟關東好不好?我想見見我姥姥姥爺他們……”
之後項炀就跟關東那邊聯系上了,互相一交流才知道中間出了個大窟窿。
項圖強家給他挖的窟窿。
項炀把項寶根打了個半死,以侵吞他人財産的罪名把項寶根兩口子送進牢裏,他那個岳父家的堂姐被開除,丢了鐵飯碗。
項圖強兩口子因為參與其中,也被他送去農場改造。
如今距離揭開還有兩三年的時間,周靈肯定不能等這兩三年。
她晃晃項炀的胳膊,道:“诶,你記着你姥家的地址吧?一會兒去鎮上就着去趟郵局寫封信寄出去,結婚這麽大的事總要跟那邊報個喜。”
項炀不自在地晃了晃腦袋,嘟囔一句:“說這幹啥!”
心裏有種別扭的擔憂,擔心他外祖家那邊以為他讨要份子錢,再給他姥姥姥爺添別扭事。
可又覺得,這樣的人生大事也該報個信,一時患得患失,默了良久才道:“那就說一聲吧。”
項炀始終沒想明白,他是不是真在無意中得罪姥姥家那邊的親戚了。
有時候晚上睡不着的時候也琢磨,他去的信裏到底寫了啥,有沒有寫不合禮數的話語。
也存着另一種擔心,怕他姥姥家出了別的事。可若真沒人收信,那信也應該退回來呀,就這麽石沉大海,沒了音信。
周靈見他情緒低落,前後左右看着沒人,低聲轉移話題,道:“項炀,我有個事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
“啥事你說!”項炀低頭,見她幾次欲言又止,一副不好開口的樣子,低沉的情緒緩了緩,笑道,“啥事都別擔心,有我給你兜底呢!”
自行車票的事,周靈實在想不出特別合理的借口,聽了他這話,索性道:“就是…我有兩張自行車票,但我不知道來源。”
項炀頓住,一臉驚愕。
周靈也停下,仰臉望着他。
“自行車…票?”項炀震驚。
這麽稀罕的東西他媳婦現在告訴他,有兩張?
周靈點點頭,面不改色地道:“我整理帶來的東西時從我那件破褂子裏掉出來的。”
項炀一下就想到那天晚上還牽扯了一張自行車票,但周珊最終沒承認,說是她編造出來的。
他眉頭擰了起來,低聲道:“會不會是周珊?她是不是還有別的招想陷害你,比如栽贓……”
但那天晚上她怎麽不說呢?
或者,周珊真跟他那個好大爺或者好叔叔聯合了?
周靈也沒法澄清,直接道:“不管她咋想,現在票在咱手裏就是咱們的,你想辦法處理掉。”
項炀雖然實在想不通這算啥招數,但也理所當然道:“當然,甭管他們存着啥壞心眼子,現在落你手裏就是你的,交給我,我想辦法處理掉。”
票在周靈身上,她昨晚壓枕頭底下了,早上又揣進兜裏,這會兒伸手一掏拿出來遞給他,道:“快到期了,你打算咋處理?”
兩口子邊走邊聊,項炀道:“咱不買自行車,太打眼了。要麽直接換成錢,要麽…你有沒有別的想要的,我找人換換?”
周靈想要臺縫紉機,做衣服方便,但後年她就考大學,也不能帶到學校去。
收音機可以要一臺,能聽點時事,不行就換幾張工業票買臺收音機。
兩口子最後商量,全換成別的票,一張換工業券,一張換全國糧票,都是硬通貨。
到了鎮上,項炀去找了上回聯系的那個人,筐裏就多了幾斤棉花,為了掩人耳目,在袋子上頭壓了塊石頭,把棉花壓癟,一會兒裝點別的東西也方便。
兩口子去供銷社買了點東西,出來的時候周靈道:“走,去郵局。”
項炀腳步一頓,心底又開始犯矛盾,周靈道:“結婚這麽大的事,不說一聲你心裏也落不下不是?禮數到了心裏也不虧欠。”
項炀點點頭:“那走吧!”
直接買了信紙讓他就地寫,寫完投出去。
項炀握着鉛筆神情發怔。
周靈也不打擾他,漫不經心的打量着小小的郵局,掃了眼櫃臺那邊,沒看見項寶根那個親戚。
櫃臺那邊只有個男同志在看報紙,周靈走過去輕聲問道:“同志,跟您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北灣村項炀的信件?”
那邊的項炀握着鉛筆的動作一緊,神情繃緊,連呼吸都微微放輕了。片刻後目光又黯了黯,自嘲地搖了搖頭,心說自己在期待什麽?
可握着筆的手卻半晌沒動彈,耳朵豎的尖尖的。
櫃員放下報紙,從旁邊拖了個厚本子推過去,懶洋洋地道:“自己查!”
周靈笑道:“謝了!”
她手指靈巧的往厚厚的記錄本裏一插,直接跳着月翻,然後一目十行的掃過去。
上回項炀跟關東那邊聯系上之後才跟她提起姥爺家的情況,還有早幾年書信往來的情況。
因為要跟項寶根算賬,所以詳細查了他們這幾年攔截的信件,周靈記得每年郵寄的次數,大致在幾月份。
入冬前寄過一個包裹,年底還會給項炀寄年貨,都落項圖強那一家的狗肚子裏去了。
周靈看得飛快,翻到上兩個月的記錄,快速掃了幾頁紙以後,目光猛地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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