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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白湫故作輕松地朝游封眨了眨眼睛,實則她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心裏五味雜陳,尤其是在看見游封抿着的唇時,在心中哀嘆一聲。

她之前又何嘗不是在面對這樣複雜的選擇呢?

反正不管游封是什麽答案,她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白湫垂着頭,看着自己裙子上繡着的幾朵金色小花,身邊很安靜,只能聽到些許清淺的呼吸。

她本就沒想今日從游封口中聽到答案,畢竟這樣的選擇題換了誰都不是能随随便便做決定的。

等了片刻,她不知外頭何時會天亮,便想着再睡會兒,剛起身準備去之前自己躺着的石床上頭休息,就被人抱了個滿懷。

白湫霎時鼻尖發酸,她說不出為什麽來,貼着這具溫熱有力的軀體,就不自覺得想哭。

他是不是做好決定了?

是不是在想着要怎麽委婉地告訴她才能讓她好接受一點兒?

其實沒關系的,白湫閉了閉眼,忍下那股洶湧的淚意,她寧願他狠一點,絕情一點,這樣自己才好快快将他忘了,重新開始生活。

一滴淚從白湫眼角滑落,掉在環着她腰肢的手臂上,悄無聲又地浸入衣料當中。

游封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用臉在她的耳朵邊輕輕蹭了蹭,“白湫。”

他的聲音褪去了之前的懶散與漫不經心,顯出幾分認真與自嘲來,“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麽樣的啊?抛妻棄子?你把我當什麽人?”

與魔界那群畜生一樣麽?

白湫被他轉過身來,游封看見她臉上的淚,又好氣又好笑,“你哭什麽?該哭的是我?被自己夫人瞞在鼓裏便罷了,還說我可以選擇不當孩子他爹,怎的,你要給我孩子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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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湫擦着淚笑了起來,“你想好了?”

游封摸着她微紅的眼,用指腹溫柔得摩挲着,“你是我夫人,你肚子裏的是我的孩子,我選什麽?你把你夫君看的太厲害了,他不過就是個沒用的廢物而已,哪有什麽計劃和目标啊……啧啧。”

白湫才不信他的鬼話,掙開他的手,坐到能當床的那塊大石頭上,“你才不是廢物呢,你可以一只手把萬骨枯裏的怪物打死,你若是廢物的話,為何還要隐藏實力?”

游封跟在她後頭坐下,“那是迫不得已,你夫君我總要活下去才行,不然哪能遇着你?要說計劃,我的确是有,目前已經在實施當中,你懷不懷孩子對這事都沒什麽影響。

現在,想聽聽你所謂的那個——為了不拖我後腿的大計劃嗎?”

他說話語調格外輕松,像是故意為了逗白湫笑一樣,将“大”字拖得老長。

白湫何嘗見過他這麽主動交代的時候,自然是點頭。

游封一貫不愛講話,這會兒要把事情說與她聽,在腹中可打了好一番草稿後才開口。

“也許你聽別人提到過我的母親,她是游稷從人間帶回來的一個公主,我有記憶以來,她就纏綿病榻,整日整日的咳嗽。”

時日過去太久,游封的說話的語速很慢。

憶起往事,講的故事難免就有些零碎。

他打小跟在母親身邊,記得最清楚、最深刻的就是母親常年蒼白的面容。

她的身體真的很不好,游稷又待她一直很冷淡,将母子二人扔在一處偏僻的院中後便不再過問。

身為人類的公主即便是被喂了藥,又怎能受得了魔界陰森魔氣的日日滋擾?

在生下游封後更是元氣大傷,連床有沒辦法随便離開,好在有一侍女忠心,日日在身側伺候,公主才勉強活了下來。

游封懵懵懂懂,兩三歲還沒有床沿高的時候,公主就告誡他不要随便走出院落。

但小小一孩童哪裏懂得那麽多,只知道整日在一方小院子裏待着,能玩的都玩了個遍,就想到圍牆外頭的世界去瞧瞧。

好幾回,他想法子打開大門快要走出去的時候,都被母親身邊的侍女發現,給帶了回來。

每當瞧見那扇斑駁的朱紅大門被“吱呀”關上的時候,年幼的游封都要哭鬧上一陣才肯罷休。

那會兒,越是不讓他做的事情,他就越是充滿好奇心,對纏綿病榻的母親不關心,只想着偷溜出去玩。

他和母親不一樣,母親是凡人,經歷生産傷了身子沒辦法修煉,但康健的游封卻是不同,他自小便顯露出異于常人的天賦,甚至能夠無師自通的使用一些法術。

即便沒有人教,他也成長得很快,所以根本不懼院落外的魔氣。

一心想到外頭去看看的游封哪裏會注意到,母親看他的眼神裏頭時常充滿了一種愁緒與驕傲交雜的情緒。

等游封五歲時,在院落周圍設下的低等禁制已經攔不住他了。

一日,他趁着母親喝藥睡下,侍女外出采買的空檔,悄無聲息地從生下來便居住的院落中溜了出來。

他呼吸着外頭的空氣,像是飛入森林的小鳥,連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雖然外面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陽光明媚,但這對充滿探索欲和好奇心的游封來說,無疑是快樂的。

好在,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分寸,沒敢走出去太遠,又生怕被侍女發現告訴母親遭來一頓打,所以掐着點回了院落當中,等母親醒了,侍女回來,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

一次兩次,都沒被發現。

後來,游封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敢往更遠的地方跑去玩了。

那日他出去的不巧,正碰上游貉牽着只剛得的大狗樣子的魔獸在四處炫耀,一群魔界的小孩圍着他一臉羨慕。

游封躲在一棵樹後頭,看着游貉手中牽着的聽話魔獸,要它撿東西就撿東西,要它咬人就咬人,眼中也生出了些許羨慕。

他也好想要個能陪自己玩的寵物,沒有寵物的話,人也可以。

就在游封眼也不眨的盯着游貉手中的魔寵時,他的雙腳突然騰空,衣服領子被人拎住,從樹後頭扔了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站到衆人面前,帶着股局促,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後,游封膽怯的看着将他扔出來的高個兒少年。

游貉叫了聲“哥”,帶着魔寵走了過來,見到游封時眼裏的敵意顯而易見。

游赤冷眼看着他,“你是誰?”

游封小聲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是母親給他取的,據說是出自一首詩:

游風複為誰,席間時送香

“游封。”

游赤與游貉對視一眼,他們有些詫異,這小男孩和他們居然是一個姓。

游赤聰明,一下猜出了他的身份,“哦,是父親帶回的公主生的孩子吧,那個野種。”

這是游封第一次聽到“野種”兩個字,當時他年紀尚幼,根本不明白這種字眼到底有多麽惡毒,他雖然不懂,卻能感受到這群人看他的眼光中的惡意。

所以他下意識的想逃離,可這群常年在魔界長大的孩子們,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玩意兒,怎麽會輕易放過,“逗弄”了好一陣才将人放了。

游封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朝家裏走,一邊走一邊抹眼淚,哭哭噎噎的道:“母親說得果真沒錯,外頭的都是壞人。”

他下次再也不要出來了。

回去後,身上的傷自然遮不住,尤其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得公主當即咳血,昏了過去。

對這個從人間來的公主而言,游封就是她的全部,換了哪個做母親的,都不忍看見自己孩子被打成那樣。

公主氣息微弱,沒辦法,侍女只得冒死給游稷送信,到了這個時候,游稷才想起魔界還有他們母子二人。

當晚,游稷過來了,游封縮在角落裏,一雙初見雛形的桃花眼望着跟前的男人,一點兒親近的樣子都沒有,只是緊緊握着母親的手。

游稷給公主喂了個續命的丹藥,這才正兒八經将目光投向游封,眼中卻沒有一絲情緒。

公主醒了,随之而來的是,游封被要求和其他人一起去修煉的消息。

知道拗不過,在游封正大光明踏出小院的那一日,母親撐着虛弱的身子,久違的從床榻上起來,蹲下身子為他整理衣襟,眸中不知為何有了淚。

她看小小的人兒,腰板筆挺的站在那,淚意翻湧得厲害,“封兒,記住,莫要與你那些兄長争搶,為娘只盼你能好好活着。”

游封小大人一樣鄭重的點了點頭,還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來,擡手為他阿娘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

自那之後,游封沒有哪日回來不帶傷的。

不是沒反抗過,他學東西本就是極快的,最初去修煉的時候,一度搶了被譽為神童的游赤的風頭,但那日也是他被打得最慘的一次。

後來,游封漸漸明白過來母親的意思,開始藏拙,開始裝傻,果不其然,即便還是會挨打,會被嘲笑,但那些人下手不像之前那麽重了。

游封的修為毫無進益,那群人逐漸忽視了他的存在,這讓游封略松了口氣,本以為能過上太平些的日子,卻沒想到,意外發生了。

在魔界活命很不容易,他要裝得很廢,又要保證自己不被打死,縱是身上的傷口結了痂又裂開,游封也并未感到日子很絕望,因為他有母親在。

他可以抓住母親溫熱柔軟的手,用臉貼在上面,感受母親溫柔的撫摸着他的頭,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能夠很快入睡。

但噩夢降臨得毫無征兆。

這日回到小院中,游封喚了兩聲“娘親”,卻沒等到房中傳來回應。

他心中沒由來的感受到一絲恐慌,開始朝母親的房間走去,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他跌跌爬爬地走上臺階,将門推開後,整個人被釘在原地,動也不會動。

好多的血,觸目所及,好似整個房間都被鮮血浸染了一般,而她的母親就如同一朵盛開的花,躺在血泊當中,氣息微弱。

阿娘……

不滿六歲的孩子跑進屋裏頭,用盡所有的力氣抱住阿娘的身體,豆大的淚珠一滴滴滾落,任憑他用怎麽擦,都擦不幹。

他的母親那時候還有一口氣,就像是專門撐着,為了見他最後一眼。

看見他來了,公主眼中多了幾分淚意閃爍,“莫要哭,阿娘……早晚要走的,但你得好好活着,記、記住了嗎?”

游封哪裏聽得進去,抱着他的阿娘大哭,“阿娘不要死,我不能沒有阿娘的,封兒不能沒有阿娘……”

公主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想要擡手為兒子擦幹臉上的淚珠,卻沒能碰到他的臉頰,就再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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