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8

那一聲熟悉的，某個物體被踹的聲音響起時，市丸銀正在吃他柿子餡的特制飯團。

三天，少年身上紅紅紫紫的傷痕以蠕蟲之巢的水平全部消退，鞏固了格鬥場上的霸主地位後，投到他身上的目光由虎視眈眈變成了小小翼翼。

市丸銀對這樣的轉變感到高興。

就在少年想着剛剛那腳是不是小青木踹的時候，滿身石灰的六三三抱着錢袋一溜煙飄進商品販售區，身後非常文人氣質地拖着兩條抒情寬海帶淚。

市丸銀嘴角抽了抽。

片刻後，六三三抱着一匹做囚服用的白色麻布腳步沉重地走了出來。

行進途中他猶豫了下，走到市丸面前，表情嚴肅地問：“你到底想對青木做什麽？”

市丸銀揚起招牌笑容：“哎呀，我做的還不明顯嗎？我在追求她啊。”

六三三沉默許久，似乎是在判斷他話語的可信度。

高大的男人嘆了口氣，抱着布匹重新邁開腳步：“跟我來。”

經過隔離大廳與生活區的石壁，兩人來到了住宿區。

所謂的房間不過是在山體裏砸出的一個個洞，和放置懸棺的石窟一般無二，所有生活用品都需要購買——包括門窗。

幾乎垂直的石壁上鑿有向上的石階，攀爬時必須手腳并用，極不方便。

住得越高，在蠕蟲之巢的地位就越低，能力也越弱。

偶爾會發生高處住戶失足摔死的事情。

因此住不到下部房間的囚犯大多選擇睡在吃飯的大廳裏。

市丸銀一開始分配到的房間在極高處，他也選擇了睡大廳。每天晚上，他看着将近兩千人緩慢移動着，把自己塞進白色山體上黑洞洞的凹陷裏。石壁上密密麻麻爬着人的場景讓他想到在滿是空洞的腐爛水果裏爬進爬出的軟體蟲。

蠕蟲之巢，少年想，真是貼切。

山體的最底端，有幾個洞特別大，像是打通了連在一起的四五個洞穴的樣子。

正中間相鄰的三個安裝了同樣的圓形移門，市丸銀知道這三個房間的主人便是青木青桐所在的三人組。

二十八居中，六三三在左，青木在右。

而青木右邊的房間，已在四天前易主，現任屋主是市丸銀。

六三三帶着市丸進了青木的房間。

二十八也在，他面前，青木青桐以僵硬的姿勢平躺在榻榻米上。

六三三關上了門，室內一下變得昏暗，只有桌上一點燭光明明滅滅，男人說：“她死了。”

市丸銀沒有說話，坐到二十八身邊，老人手裏捏着一塊棉布，正細細擦拭女孩身上斑駁的血漬。繃帶已經拆開，黑紅色的傷口散發出令人不快的腥臭味，半凝固的血液和着渾濁的膿水挂在傷口邊緣欲滴未滴。

少年伸出手去探女孩的頸動脈，毫無動靜，柔軟的肉體上殘留着些許餘溫。

市丸銀收回手指，嘴角沒了笑意，他突然低下頭去，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青木的嘴唇——

進展太快，小說家六三三不承認那是吻。

男人手裏的布匹“嘭”一聲落在地上，他啞着嗓子問：“你你、你難道想要奸屍？！”

二十八抖了抖，室內的空氣也抖了抖。

市丸銀臉上的笑容回來了：“哎呀呀，這樣我才相信小青木真的死了啊。”

他轉過臉望向六三三，不變的笑容裏有某種鋒利的意味：“叫我來做什麽？不會單單是來見她最後一面吧？”

六三三在緊閉的門前盤腿坐下，如山的身影幾乎隔絕了外界射入的一切光線。

二十八點燃了第二根蠟燭，沒有風，燭焰卻搖搖晃晃。不時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老人臉上的褶子在搖曳的燭光裏顯得格外深刻：“我有辦法讓她活過來，但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需要我做什麽？”

“偷一件東西。”

“是什麽？”

“牢頭的辦公桌下，有一塊地磚是可以移動的，下面是個地下室，裏面藏着蠕蟲之巢裏所有囚犯的私人物品，找到二十八的櫃子，裏面有只标着‘試驗品三號’的棕色瓶子。”二十八以一貫緩慢的語調陳述着，昏暗的室內，這聲音有催眠般的效果，“把它帶回來。”

市丸銀異常配合：“怎麽進牢頭的辦公室？”

“去蠕蟲之巢外的格鬥場前，牢頭會帶你去那裏簽契約。”

市丸銀站起來，少年單薄的身影總是給人一種輕飄飄的感覺。

“我明白了。”他說。

六三三依然堵着門：“還有兩點，一、只有在死後二十四小時內服藥才有效，你的時間是到明天的這個時候。二、青木死亡的消息不能傳出去，否則立刻會有人來收屍。”

“我明白了，”市丸銀說，“小青木是怎麽死的？”

六三三指了指青木手上在光影交錯下愈發可怖的傷口：“傷口感染，回來那天就不行了。”

“難怪這幾天都沒看見她呢，”少年柔軟的語調中透出無限惋惜，“我還想追她的說。”

六三三道：“把她救回來你可以繼續追。”

“小青木和關口先生關系好到讓人嫉妒，”市丸銀把話題越扯越遠，“受傷的她從我手上到關口先生手上的瞬間就放松了，啊對了，她剛才幹嘛踹你？”

“因為我調戲了她。”

市丸銀嘴角的弧度沒有絲毫改變：“啊啦，是這樣啊。”

屋裏的蠟燭瞬間熄滅，昏沉的空氣也于同時變得清明。

脖子上一緊，市丸銀毫不反抗地被壓倒在地。

視野穩定下來，少年看見被判死刑的女孩生機勃勃的臉。

青木青桐壓在市丸身上，一手掐在他的脖子：“市丸銀，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種聰明又狡猾的家夥。”

二十八站起來，繞過兩個孩子揪住六三三的領子怒吼，聲音如同獅子咆哮：“關口！”

六三三表情一片迷茫：“我、我哪裏露出馬腳了？”

市丸似乎看見青木額頭上冒出一個“井”字，女孩怒不可遏：“回來那天就不行了，我剛剛哪還有力氣踹你！”

六三三表情一片空白，二十八打開門把他扔出去：“青木，市丸銀交給你，我去收拾關口。”

老人走出去，回身拉上門，最後投向市丸的視線有着仿佛能把人刺穿的鋒利。

市丸銀心中一凜，臉上仍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哎呀呀，真可怕。”

青木沉默地俯視着他。

“關口先生的小說應該沒人看吧？”市丸說，“他到底是憑借什麽獲得今天的地位的？”

“小青木你是怎麽做到的？剛剛可是真的沒有心跳了啊。”市丸的視線順着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緩緩向上，沒有發黑腐爛的傷口，一塊塊黑色的血痂猙獰地覆蓋在因常年不見天日而格外白皙的手臂上。因為剛剛的動作，傷口掙裂，有新鮮的紅色血液蜿蜒而下，“吶，小青木，流血了。”

“不用你操心。”

“真令人傷心，我願意為你出生入死喲。”市丸笑着，一個用力翻身而起，把青木壓在身下，兩人半長的發絲在空中交錯而過，一瞬，壓制與被壓制的關系颠倒了，“但在那之前，告訴我剛剛是怎麽回事。像我這種聰明又狡猾的家夥，最讨厭被蒙在鼓裏。”

青木依舊沉默，綠色的眼睛裏閃着冷然的光。

“噼啪”一聲，熄滅的蠟燭爆出一顆火星。

青木緩緩地張開嘴，鮮血淋漓的手指按上市丸的肩：“破道之一，沖。”

只發揮了十分之一力量的鬼道将少年向後彈出一小段距離，青木借機脫出市丸的禁锢。

她退到門前堵住唯一的出口：“你應該知道，蠕蟲之巢裏的人最讨厭束縛。”

“市丸銀，認清形勢，你沒有提問題的權利，只能服從我們。”在生死場上鍛煉出的殺氣勃然爆發，即使沒有靈壓的支持，這份氣勢依然令人膽顫。

市丸銀擡了擡手指，又放下：“好，我合作。”

少年笑着，毫無懼意：“我相信有一天小青木會把秘密都告訴我的。”頓了頓，他補充道，“自願地。”

“蠕蟲之巢的結界破了，我們要找機會逃出去。”青木按住流血最厲害的一道傷口，“需要提高戰鬥力。”

“‘我們’指誰？”

“明知故問。”

“打算拿其他囚犯怎麽辦？”

“我們會把消息放出去，他們負責制造混亂，至于能不能也逃出去，看他們自己的本事。”

“那我現在需要做什麽？”

“呆在我眼皮底下，不許亂跑。”

市丸銀偏了偏腦袋：“睡覺也要嗎？人家不好意思呢。”

青木青桐笑了。

狐貍眼微微眯起，嘴角拉出一個扁平的弧度，一瞬間，她稚氣的容顏麗得驚人，媚态橫生。

“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試試。”她冷笑道。

“算了，我害羞。”市丸遺憾地塌下肩膀，“不過我總算信了一句話——”

“小青木你确實會笑。”

青木青桐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大概是受了剛剛那個笑容的影響，她的表情似乎不像從前那麽呆板了。

她說：“認識你之後，我發現笑容并不像我媽媽說的那麽有內涵，更多的時候不過也是張面具罷了。”

市丸不滿：“我的笑臉是真情流露。”

青木不買賬：“我看出來了，真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