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林教頭風月太尉府18
第十八章 林教頭風月太尉府 18
當天晚上用過膳後,高玉便刮着他的臉說:“好你個林沖,如今也學會給人家搭門路求情,妨礙國法,我從前還當你是個光明磊落不走旁門的呢!”
林沖臉上一紅,道:“我也是無法,他那樣求我,實在可憐,我才幫他說一句話,饒與不饒都在太尉。”
高玉笑道:“爹爹已将那人降等使用,那頓板子也免了,倒讓他撿了個大元寶!他可說事成之後給你多少銀子相謝?”
林沖慌忙搖頭道:“我不是那等徇情枉法因私害公之人,幫他只為人情,何嘗肯收禮?”
高玉樂得前仰後合,道:“你這個有錢不會賺的冤大頭!自古拿人錢財才會與人消災,你一文不落便給他求了這麽大的情面,他都沒說要怎樣謝謝你?倒是樂得省錢!不行,這事我斷斷是不依的,總不能爹爹的殿帥府放過了他,他還不肯吐一點東西出來,哪有這麽輕松?他當我家是好給他占便宜的?”
林沖微微皺眉,道:“衙內,罷了,誰人保得常無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誰想拿他的?”
高玉抿着嘴兒斜着眼睛瞅着林沖直樂,過了一會兒道:“林沖,我就愛你這正直幹淨的模樣,好有一股新鮮味兒,與我見過的人都大不同。”
林沖被他摟着親了一會兒,見高玉喜眉笑眼顯然心情正好,便趁着他這時心軟好說話,求告道:“衙內,林沖有一事相求!我已經幾個月未曾回去看望娘子,之前官司未了也說不得,如今已經放了出來,這一個月裏卻一天也沒有見娘子的面,心中好生惦念,你明日讓我回去一天可好?後日一早我便回來。”
林沖自覺這些話說得已經足夠宛轉,況且自己陪了高玉這麽多天也已經足夠,中間回去一天也實屬應該,他總該肯答應的。
怎知高玉聽了他這幾句話卻惱了起來,臉色立刻就變了,老大不高興地說:“林沖,你是嫌我是個男子,總占着你的身子讓你委屈了麽?為什麽急急地便要去看你娘子?生怕在我身邊多留一刻!果然男子都是喜歡上人,不喜歡被人上,枉你從前答應得千好萬好,說什麽都聽我的,哪知現在便要反悔,原來你從前都是騙我的,你這個負心漢!我不答應!”
林沖雖是身在苦中,此時也被他發作得哭笑不得,自己被他作踐得還不夠麽?但他知道高玉任性胡鬧,向來不知體恤人之常情,因此也只得好言好語慢慢和他說:“衙內在上,非是林沖毀約背盟,實在是林沖是成了親的人,如今只顧在府中陪伴衙內,卻一月不見娘子,有違天理人情,世人面前也不好看。”
高玉撇着嘴道:“這有什麽?邊關将士把守着烽火臺可更辛苦呢,經年累月不能見上親人一面,家裏的女子豈不都是守活寡?也不見誰抱怨,怎的你便這麽舍不得,一如不見如隔三秋一般!我曾聽人說,但凡好漢,犯了‘溜骨髓’三個字的,好生惹人恥笑,你倒是死死巴着她,就像貪吃蜜糖的小兒郎一樣,這成何道理?”
林沖幾乎要噴了出來,心道高玉,你這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這人成天在自己身上舔來舔去,還嘬着自己的乳頭不住吮咂,這是未斷奶的嬰兒還離不開娘嗎?一天戒色也成不的!你還說邊關将士,這真是“誰在玉樓歌舞,誰在玉關辛苦”,還不知誰該慚愧哩!
但林沖卻不能和他認真,只得說:“衙內,娘子自從嫁與我,溫柔體貼,賢良方正,從未有半點失德的地方,我縱然在太尉府中當差,又怎能不盡丈夫的本分,時時去探望她一下?況且我前一陣吃官司時,岳父與娘子為我多方奔走,百般憂心,我如今出來了,卻連一面也未曾見過他們,不是為人婿人夫之道,實在薄情寡義得很了,林沖時常想起此事,常覺心中難安。”
林沖只差和他說,衙內,你從前看上的不是我的娘子麽?難道對她一點舊情都沒有,半點不肯體恤?但一想到高玉的性格,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只怕這浪蕩子淫亂的毛病發作得沒邊兒,若是他一時心血來潮将自己的娘子也納入府裏,讓自己夫妻兩個一起伺候他,那豈不是自己将火引到娘子身上?那樣的話自己真是百死不能贖其罪。
高玉扁着嘴,一張尖尖的小瓜子臉拉得老長,眼珠子叽裏咕嚕轉了好一會兒,這才不情不願地說:“既然如此,明兒我便陪你去回門兒好了。我們可得說好,只見一面就走,不可以留在那邊過夜的!”
林沖幾乎要昏了過去,自己帶着這奸夫去看望娘子,簡直是把自己的羞辱頂在頭上招搖過市,還有比這更窘迫的麽?還回門兒,自己這是新婦三天回門兒嗎?
于是林沖只得說自己只回去略看看便回,衙內每日教坊酒樓一刻千金,便不麻煩衙內相陪了,可是任憑林沖百般央告,高玉是鐵了心一定要去,道兩人是通家之好,林沖的親人便是自己的親人,怎能不去看看?幸好高玉嘴上還挂了把鎖,沒有說出“林沖的娘子便是自己的娘子”這樣的話來。
林沖無奈之下只得皺着眉應允了,還不知明日帶着這明亮的蠟燭頭歸家時是怎樣的尴尬難堪。
這一晚林沖心裏有事,格外順從地服侍了高玉後便悶悶地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高玉一大清早便精神頭兒十足地坐了起來,道:“林沖,今日你要回家,便不要去校場了,我打發人和我爹爹說一聲,我們兩個吃了早飯便去,也不耽誤下午去看戲,你說好不好?”
林沖哪敢說不好,就連這個結果還是自己昨夜好一番央告求來的,若是不答應,高玉一個翻臉,自己就哪裏也去不成,于是便低頭說:“一切但依衙內。”
高玉聽了心中歡喜,立刻喚過一個小厮,吩咐道:“你去前邊和我爹爹說,今兒林沖要告假回去省親,就不去操練那些當兵的了,若愛林教頭的槍棒,讓他們明兒請早。”
那伶俐小厮答應一聲,一溜煙兒地去了。
高玉半點不急,反正有一整個大早上可以給他消磨,于是慢慢地起床梳頭淨面,又湯湯水水十幾個盤碗地用了早點,到這時已經連辰時都過了,眼看已經到了巳時,再磨下去午時正好吃午飯,把林沖在旁邊急得不行,卻又不好明言相催,只得強捺住性子使出千斤墜的工夫硬是坐在那裏等着。
最後總算高玉全都弄完了,穿了衣裳戴了金花幞頭回頭一笑,道:“林教頭,我們去看你的娘子!”
林沖一直懸在喉嚨口的心這才中放了下去,長舒一口氣,伸出右臂往門口一讓,道:“衙內先請!”
兩個人一路來到林沖家門前,高玉搶在前面上前打門,不多時裏面使女錦兒便開了門探頭道:“誰呀?”待她看清了打門之人,頓時驚呼道:“居然是你!你個奸惡之人,上門何來?”
高玉笑道:“若不是見這事有趣兒,誰好意思大清早上門來讨罵?你且瞧瞧這是誰?”
錦兒這才往高玉身後一看,只見牆角站着的不正是自家官人?
錦兒頓時高興地叫道:“官人,你回來了!快進來,娘子成日惦念,只說今生不知還能否有與你相見之日,沒想到今兒你就回家來了!”
高玉見錦兒閃開身子請林沖進去,自己便當仁不讓地一馬當先首先竄了進去,連蹦帶跳地一邊往裏走一邊還說着“林沖,我來看看你家裏是什麽樣的,啊呀,倒是清簡得很!回頭送些光燦燦的東西來擺放!”,他一頭只顧穿過門廳進客廳,迎面正撞見裏面快步趕來的張娘子。
張氏聽得前面錦兒呼叫說官人回來了,心中頓時像打翻了一個火爐,整顆心都燒了起來,忙忙地便往外趕,一邊走一邊趕着叫道:“丈夫,你在何處?”
迎面正看到一個俊俏的後生,那年輕人拿手往後一指,嘻嘻笑道:“就在後面!”
張娘子陡地在自家見了個陌生的男子,心中頓時一陣驚慌,又被他調笑一句,臉上更是紅了,一時竟沒看出他便是那日在岳廟調戲自己之人,頭一低便匆匆向外走去,又走了幾步便見到林沖。
張娘子見了丈夫,也顧不得有外人在,立刻一頭撲在他的懷裏,哭道:“大哥,你總算回來了,這些日子我日日懸心,也不知你在外面受的怎樣的辛苦,可恨我身單力薄又幫不得你,心中便如油煎一樣,今日見你一面,我也放心。”
林沖眼角兒也有些發紅,微微哽咽道:“娘子,與你何幹?都是林沖的八字兒錯了,犯着太歲,這才招了這場災禍,你且在家裏安心等待,什麽時候我這災星退了,那時雲開月明,才是你我的好時節。”
張娘子抽泣着說:“大哥,你有此心便好,只要你心志堅定,我縱使受了多少磨難也終究是甜的,天理昭彰,總有個善惡報應,到那時才是我夫妻情屈命不屈!”
林沖正自感動,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唱了起來:“我想起王寶钏,寒窯苦守十八年;我想起孟姜女,萬裏尋夫哭倒了長城……”
林沖猛一擡頭看,只見高玉正滿眼有趣地看着他們夫妻二人抱在一起,宛如看戲一樣,尤為惱人的是,他嘴裏一邊唱,手上還一邊打着拍子,直把別人的傷心會面當做取樂的把戲。
林沖心中頓時一陣惱怒,但那怒氣在胸膛裏轉了兩圈兒,便自行消下去了,這一個月來林沖已被高玉磨去了好多性格,似眼前這般鬧劇已經是最不足談的了,他忍着忍着已經開始成了習慣。
這時娘子也覺得不對,她拭了拭眼淚,轉頭看着高玉,疑惑地說:“丈夫,這位公子是誰?往常不見你帶這位朋友到家裏來。奇怪,我怎麽看着覺得有些眼熟?”
林沖輕咳一聲,尴尬地說:“娘子,這乃是高太尉的兒子高衙內,今日陪我一起來家看望娘子。”
高玉聽林沖給他介紹,還以為這是要認親做朋友,連忙整了整衣服,躬身一揖道:“高玉見過娘子!”
張娘子一聽是高衙內,前面的事情頓時全想了起來,第一幕便是在岳廟裏這男子把攔住自己不讓走路強要說話,那無恥之徒可不正是這一張臉?之後便連續不停地發生了許多事情,就像天空不住劈打下來的雷電一樣,一道接着一道,讓人根本來不及接住,膽戰心驚直到如今。
一想到夫妻二人遭受的災厄,尤其是丈夫所受的屈辱,張娘子便忍不住咬牙恨恨地道:“高衙內!”
高玉聽張娘子喚他,還當是兩人打招呼,便嘿嘿笑着拱着手答應道:“娘子,小生在此!”
林沖在旁邊見娘子滿面怒氣,忙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娘子,請息怒,我二人有此光景實在不易,莫要得罪了人。”
張娘子是個聰敏持重的,雖是自家吃了虧,但對着太尉府也說不得天理王法,更不能仗着天理人情讨債,因此只得将這口氣暫且咽下,淡淡地說道:“既然是高衙內,便請一起到廳裏坐吧。”
高衙內滿臉是笑,道:“都聽娘子的!”
張氏微微皺眉,把他們領進前廳,親自給丈夫奉茶,連帶着也端了一杯給高衙內。
林沖道:“娘子生受!這些日子苦了娘子了,不知泰山可好?”
張娘子道:“夫妻一體,有什麽生受?我爹爹身子倒是還好,只是為你的官司憂心,不知有沒有了結得斷了根兒,莫要什麽時候再翻出來才好。”
高玉在一旁忙說:“斷根斷根了!我爹爹已經明說上次乃是挂誤了林教頭,為了兔子傷了玉瓶,林沖也是城門失火,煮熟了池魚,那件事已是不妨了,再不會有人翻案,娘子請放心!”
張娘子見他一臉有功的樣子,雖然是昧着良心,也只能說一句:“多謝太尉和衙內。”
林沖從懷裏拿出一包銀子放在桌上,道:“娘子,這是我這個月的俸祿,你留着家中過活。岳父那邊,我今日去不得了,來日再去拜望他老人家,你且買些點心熟食送去,聊表我們夫妻的孝心。岳父為了我的官司到處奔走,便是親生父親也不過如此,我卻弄成如今這個場面,實在是羞見他老人家。”
張娘子道:“女婿乃是半子,我爹爹看待你便如同看待自己的兒子是一樣的,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這銀子你留一些在身上,在外面也好打點。”
夫妻兩個正在說家常話,高玉悄悄出去叫了門外的小厮辦事,然後又輕快地走了回來,聽到裏面林沖正說:“我不在家,你可要謹守門戶,與外人少要說話,每天早早鎖門,是非便不到我家門上,若是有事便去找岳父,或是到太尉府來找我。”
高玉連忙湊了上來,道:“可說呢!‘男子無妻財無主,女子無夫身無主’,娘子你莫要擔憂害怕,我今日回去便吩咐那些同我玩兒得好的,讓他們跟街上的兄弟們都說清了,少要上門打擾,定讓娘子過得舒服安靜!”
林沖哭笑不得地謝過了高玉,心中卻暗道,高衙內,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和那些閑漢地痞是一夥兒的?
中午張氏娘子苦留用飯,親自下廚整治了四色菜肴,對着竈火時又忍不住落淚。雖然丈夫不說,但她怎會不知丈夫都受了什麽磨折?
娘子自己雖不便出門,但父親每日在外打探,雖然起先不知,到後來就漸漸有消息漏了出來,雖然父親沒有和她明說,但張娘子聰慧通透,想到丈夫從大牢裏出來後直接進了太尉府伺候,一直不曾歸家,再加上父親半遮半掩說出的幾句話,前後一貫通,她哪裏還不明白?當時真如五雷轟頂一般,只怕丈夫一個受不住便尋了無常。今日見他好好地回來,雖是跟了個眼中釘同來,但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三個人一起正在用飯,高玉的小厮回來了,大包小包拿着錦緞、吃食、首飾,擺了一桌子。
高玉笑道:“娘子莫怪!今日多有打擾,這是小生的一點薄禮,還請娘子笑納!”
張娘子搖頭道:“衙內請拿回去吧,我們無功不受祿。”
高玉連忙道:“怎麽是無功?教頭連日公幹辛苦,不曾顧家,今日我陪他回來,這一點東西也是為教頭表一表心意,多謝娘子持家!”
張娘子聽他這話只覺得從心窩裏發堵,自己的丈夫回家乃是正常事,怎麽倒像到自己家做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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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