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林教頭風月太尉府23
第二十三章 林教頭風月太尉府 23
第二天,高玉只當是自己可以養精蓄銳一天,晚上再好好和林沖雲雨,把幾天的欠債都補回來,哪知這天林沖卻要去智深那邊。高玉哪裏肯放他一個人,硬是又跟着去了。
出門來正見到富安在門前逡巡,那富安見高玉出來了,忙湊上來躬身賠笑道:“衙內,我的名號已經改好了,叫做‘九頭鳥’,這一下可好聽了!小人也覺得原來的‘幹鳥頭’不英雄,顯得賊頭鼠腦的,幸虧衙內讓我改了,否則我還不知要頂着這個爛名字行走多久哩!小人換了這個名字,可能夠跟着衙內了?”
高玉的鞭子在空中一甩,笑道:“不錯,‘九頭鳥’比‘幹鳥頭’威風多了,你今日便跟着我去菜園子會魯智深去!”
“好哩!”富安得不的一聲,立刻跟在他的馬後面跑了。
到了菜園,外面慣例有兩個守門的潑皮,見了這一衆人來了,連忙接着,請到了裏面。
智深一見高玉,眼睛便睜得有銅鈴大,道:“你怎麽又來?”
高玉嘻嘻笑道:“我怎的來不得?天下間只除了皇宮大內我去不得,其餘的哪怕人家卧房我也照進不誤,你這裏難道比官家的地盤規矩還大麽?你若敢趕我走,我便哭給林沖看!”
智深胸口鼓起來又收回去,轉頭再一看滿臉為難的林沖,只能把禪杖重重往地上一頓,喝道:“随我來!”
智深大踏步在前頭帶路,高玉還不知好歹,巴着林沖湊在他耳邊說:“林沖,你看他方才氣鼓鼓的,倒像是一只蛤蟆!”
林沖眉頭一皺,道:“衙內,莫要胡說!”
高玉立刻撅了嘴,道:“就知道你偏向着他,也不知哪個才是每天和你同床共枕的。”
林沖心中暗嘆,高衙內,若不是你如此相逼,我對你的感覺沒準兒還能好些。
高玉這次第二番來,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他路熟了,便仗着林沖的看顧在菜園子裏閑逛了起來,只見張三李四帶着幾個閑漢并着菜園中原本種菜的道人正在那裏擔糞澆菜,空中蒸騰起好難聞的一股味道。
高玉立時便捏着鼻子捂住嘴道:“好髒的東西!這樣的菜怎生吃得?林沖,我們今日在這裏吃酒飯,不是在這菜地裏拔青菜吧!”
李四笑道:“可說呢衙內,每一次的菜蔬都是從這園裏出,又新鮮又便宜,勝過拿錢去買,誰看到種菜的還去買菜,生兒的還要過繼?衙內待會兒多吃些,城中酒飯雖好,卻難得這麽新鮮帶着露水的菜蔬,每日擔擔推車去往城中的菜販賣的菜上面雖然都灑了水,卻難免有些蔫了,哪有咱們剛從地裏拔出來的新鮮?涼拌爆炒都好,衙內可是有口福!”
高玉聽了幾乎要吐了出來,林沖趕緊将他帶到另一邊沒有澆糞的菜畦邊站着,往地裏指點着說:“衙內且看這一片綠油油的蘿蔔白菘,田家的趣味當真天真質樸得很,正所謂‘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十分幽靜自然。若是到春天二三月份,田裏的油菜花開了,那可真叫好看呢,一大片金燦燦的直晃人的眼睛,這菜地裏也很有趣呢!”
高玉聽他這麽娓娓動聽地一講,這才把方才反胃惡心的感覺壓了下去,馬上又來了興趣,眨着眼睛道:“金燦燦地,像金箔花一樣嗎?若是那樣,衙內我明年可要來看看,林沖,到時你陪我過來看!”
林沖暗叫這人還真是甩不脫了,居然與自己定下明年之約,難道自己大半年還解脫不了,明年居然要陪他來看油菜花?幸虧這衙內沒把今後十年八年都安排了。
到了用飯時,高玉看着稻草席子上的幾盤菜蔬便有些臉綠,總覺得上面沾了些黃黃的東西。
林沖知他心意,微微一笑,夾了一筷銀苗豆芽菜給他,道:“你吃這個吧,這豆芽是水發的,很潔淨。”
高玉看着那銀白色的綠豆芽兒,就如同出水的蓮花一般,果然清潔無暇得很,這才夾起來送到嘴裏吃了。
衆人吃了一會兒酒菜,智深和林沖說:“兄弟,你這幾日總沒往我這邊來,可是有什麽事在忙麽?”
林沖笑道:“可不是新添了一樁差事?往日我上午在校場,下午便可以自在閑逛,每每到師兄這裏散心,如今卻是連下午都要排班,是以不得閑兒,今日好容易才走了出來。”
智深神色一動,樂道:“朝廷居然肯如此操練兵馬,倒是有志氣得很了,莫非窩囊趴伏了這些年,終于想起要發大軍去平遼,奪回幽雲十六州嗎?”
林沖噗哧一笑,道:“師兄思想的還是作提轄時的路數,總是想着打仗。小弟空閑時倒不是操演兵馬,乃是陪着小衙內在後花園練兩趟架勢,舒活舒活筋骨。”
智深臉上頓時落寞起來,嘆息了兩聲,側過頭斜睨着高玉,冷笑道:“你操練他?兄弟莫怪我說你,你就是累吐了血,這小子也仍是弱得跟個小雞子似的,就好像我們大宋的軍兵一樣,平日裏衣帽鮮明耀武揚威,一遇事便兔子一樣走得飛快,哪裏有絲毫男兒氣?真是‘花木瓜,空好看’!若是北遼大金那如狼似虎的軍兵打了過來,這滿皇城的達官貴人公子哥兒便要像娘們兒一樣被人擄去受用了!嘿,我輩也不過是枉費心思!”
林沖的臉色也有些黯淡,低低嘆了一口氣,但轉眼又盡量開朗起來,道:“師兄休要如此喪氣,要說衙內也不是全然無用的,我看他練了這幾天,着實有了些模樣,再不是從前那萬事不知的樣子了。”
高玉在一旁聽林沖誇他,頓時喜歡得心花怒放,連忙捋起袖子袒露出上臂,弓起臂彎繃緊了肌肉,如同賣貨一般誇口說:“是啊是啊,大和尚你看我的手臂,肌肉可結實了,你瞧都鼓了起來!”
智深冷眼看着,嘲諷道:“那就結實得跟銀子條兒似的?誰人弓起胳膊,肉不會脹起一些?這也值得說!”
高玉讨了個無趣,讪讪地骨嘟着嘴放下袖子悶悶不樂。
林沖忙打圓場,道:“師兄莫看他筋肉還不是很有力,架勢已經很不錯了。衙內,你這幾天練得甚好,便顯露一下本領給大家看看可好?”
衆潑皮聽了都跟着起哄,紛紛道:“林教頭教的本事自然是好的,八十萬禁軍的教頭,每日下午單教衙內一個人,三年五載怎的也調理出一個英雄來!”
高玉臉上的憂郁這才散去,暗想那些潑皮還能翻跟頭打架,自己豈能一無是處?這一回正好在人前顯示一番,當下歡歡喜喜地跳起來叫道:“拿杆棒來!我就這個練得最熟!”
一個潑皮忙下去拿了幾根杆棒過來,高玉似是很懂地挑了一根,便在場地中擺開架勢,就着這個架勢且停了一會兒,直到覺着衆人都欣賞到了自己此時的英姿,這才展開招式舞了起來。
場子裏很快便響起一陣叫好聲,高玉帶來的小厮幫閑自不必說,那一衆無賴破落戶本來并無真實的本事,只會看熱鬧,見高玉練得花哨,便也不住地喝彩,就如看智深林沖演練功夫一般。
高玉聽了周圍震天價吆喝,心中更加得意,一陣熱血往腦子上便沖,暗道難怪林沖喜歡練武,果然在人前有這般的好臉面!自己如今再不是無能之人,也有令人叫好的本事了!
他這一高興不要緊,腦袋被熱血沖得一暈,下面一個招式竟忽然忘記了,他頓時擺着方才的架勢如同泥塑一般僵在那裏,擺着頭東看西看,兩個眼珠着急地轉着,仿佛想從樹上牆頭看出點什麽來一樣。
高玉一時間覺得周圍仿佛寂靜一片,耳中什麽人聲都沒有了,但卻傳來了嗡嗡的耳鳴,他頓時滿臉通紅,急得幾乎哭了起來,眼睛不由自主地便往林沖那裏看。
卻見林沖輕輕比了個手勢,高玉這一下猛然便如醍醐灌頂一般,一下子想了起來,把下面的招式連了上去。這一下他再不敢得意忘形,老老實實把一套棍法操演完了,收了勢後這才有心去聽那一片叫好聲。
回到席上,高玉這才松了口氣,有心情得意,他揚着小臉兒貼在林沖身上,笑嘻嘻地說:“林沖,我練得好吧?今兒回去了你可要多教我一些,下次我才好給大家再練,你可不許藏私!”
林沖微微一笑,道:“衙內放心,林沖自然傾囊而授。”
旁邊富安也緊着湊趣兒,道:“衙內真是練得好,瞧您那一招一式可怎麽擺成的?打眼兒一看沒個十年八年的工夫都不能這般有氣勢,衙內真是辛苦了!”
高玉臉上更樂,道:“多虧有了個好師傅,林沖每日裏手把着手兒教我,我再要練得不好,也愧對他一番用心。教頭,我如今也算是有武藝在身,是個江湖豪傑了,江湖人都有綽號,我可該取個什麽名號好?否則今後見了好漢義士也難以相稱。師父叫豹子頭,我可該叫什麽?教頭你幫我想一想,定要想一個響亮好聽的綽號才好!”
林沖淡淡地道:“便叫‘一枝花’好了。”
高玉扭着身子百般不依,連聲說這名頭太軟弱,非要取個赫亮的綽號。
智深在旁邊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插口道:“我看你倒該稱作‘銀花蛇’,或者是‘九尾兔子’都好。”
高玉立刻跳了起來,道:“我不要!你欺負我沒讀過書麽?怎的不見你叫‘花兔子’?”
林沖笑着拉着他又坐下了,好言安撫道:“衙內休急,師兄只是和你說笑,名號一節乃是大事,須得慢慢商議,不必急在一時,我們且吃酒!”
高玉得了林沖安慰,這才罷了,眼神朦胧地靠在他身上,只充作醉了,支使着林沖給他夾東西吃。林沖奈何他不得,只得用筷子給他夾這夾那。
智深在旁邊早已看不得,這衙內雖只來了兩回,卻每一次來都讓他想嘔血三升。這小白臉每一次剛來的時候還好,和林沖只是手拉着手兒,只要一吃上酒,哪怕只飲了一杯,他也像喝了一鬥一樣,身子立刻軟了,一個身體仿佛和林沖長在一起一般,黏在上面就是不下來,兩只手還巴在林沖腰上,扭着身子撒嬌使賴地讓林沖伺候,讓智深只覺得每看他一回,自己的元氣便消損一回,這種折磨倒比兩軍厮殺還要慘烈。
智深看了一會兒,實在耐不得,便用大手撥拉了他一下,道:“兀那高玉,你自家沒了骨頭麽?怎麽像俺關西的褲帶面一樣,軟趴趴地只往人家身上挂,你莫非要吊在我林兄弟的腰帶上麽?”
高玉的身子被他撥得一歪,稍稍離了林沖,他趕忙又緊緊貼上,瞪了智深一眼,道:“和尚家好生粗魯。衙內我吃得醉了,身上發軟,靠一下也不成麽?你若再逼我,我便走不動路,讓林沖抱着我回去!”
林沖聽他話頭要不好,忙給他夾了一塊雞肉給他放在碗裏,道:“衙內吃這白斬雞!”一面急忙給智深使了個眼色,讓他再休要管着高衙內。
林沖暗道:“師兄,你只看到他吊在人身上,便當是了不得,卻不知這衙內沒讓我親手喂他吃菜就算好的,你若是看着我搛了菜送到他口中去,只怕更受不得!”
林沖和高玉在菜園裏玩耍得盡興才回了太尉府,回房的路上正撞着高俅。
高俅看着他們兩個,問:“玉郎,你今日又去哪裏胡鬧了?”
高玉笑道:“爹爹,我們今日往菜園子裏去了,田家風情很是好看,‘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比城裏雕梁畫棟的大不相同!”
高俅眼神一亮,道:“我兒居然也會念詩了,學問可真是有長進。”
高玉道:“是林沖念給我聽的,林沖,原來你讀了這許多書,倒顯得衙內我有些纨绔了,明兒開始你再教我念念書可好?”
林沖聽了大驚失色,高俅卻十分欣慰歡喜,道:“玉郎有心讀書,乃是一件大好事,林沖,你便陪着他讀讀吧。”
林沖忙躬身道:“恩相,小人乃是武夫,沒讀過幾本書,衙內若是有心向學,當請個飽學的先生來,林沖哪裏陪得?”
高俅擺手道:“林沖你莫要推脫,玉郎是因人讀書的,正是‘不因俊健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若不是你,換了個旁人他也沒心思去讀。你且也休說別的,我知道你平時是看《左傳》的,如今四書五經且不着急,只把些史書和他讀讀便好,也不用講什麽微言大義,把那些事和他說明白了就夠。你幫我好好帶着玉郎,我定不負你。”
林沖無奈,只得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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