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群恐懼症”
“吱呀”
坐在床邊的影千肆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心髒砰砰地仿佛要跳出胸膛。
主人進來了。
以影千肆的功力,屋外發生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身為影衛,無論是主人讓他去死,還是讓他與人成婚,影衛只需要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去完成。
只是成婚的對象是主人,影千肆無法抑制地緊張起來。
他自覺此時的狀态有愧于影殿多年的嚴苛訓練,影衛不需要有自己的情緒,像木頭人一樣服從命令就好,主人之所以選中自己,也是因為這一點吧。
後院寂靜無比,襯得前院的喧鬧聲更大了些,想到即将面對的大場面,影千肆突然想到什麽。
血腥,殺戮,數不清的殘肢斷臂,身邊全是死不瞑目的屍體。
影千肆頓時全身冰冷,一顆心沉入谷底。
他這次,或許無法完成主人的任務。
在影千肆出神的空隙,陸雲承已經在丫鬟的服侍下換好新衣,飛雲山莊的繡娘只有三天時間趕制這套衣服,因此這套婚服的花團刺繡比影千肆身上的少了許多,但在領口與袖口用黑晶蠶絲勾勒出筆挺流暢的紋路,顯得更加典雅大氣,兩套款式極為相似的婚服,硬是顯現出某些方面的上下之分。
陸雲承的心情不錯,他單方面覺得,自己成婚後,父親的心頭巨石便會落地,逼婚大業結束,此後他就可以專心鑽研武學,尋遍天下高手,心無旁骛。
他看向端坐着的影衛,影千肆第一次穿着黑色以外的衣服,墨色的長發束起,藏在鑲嵌紅寶的金絲白玉冠中,四條墜了珠子的紅繩從玉冠處垂下,乖巧地順着鎖骨落在胸前的飛雲喜袍上。
滿屋的紅色映得影千肆的面色更加白皙,如果不是見過他雙手染血的漠然與殺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是誰家被嬌寵養大的貴公子。
陸雲承滿意地看着影千肆:“千肆,走吧。”向來冷淡的聲音中竟流露出難得的溫情。
“遵命。”聽到主人的話,影千肆猛地站起身,他剛才沉浸在自己的擔憂中,竟沒有察覺到主人在等自己。
察覺到影衛的異常,陸雲承多看了他一眼,影千肆不敢與主人對視,急忙将視線落在一側的琉璃花瓶上。
貼身護衛多年,陸雲承的一個眼神,影千肆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他自然不敢讓主人有所擔憂,急忙開口道:“主人,屬下無事。”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門,路上引來丫鬟們無數的竊竊私語。
“少莊主找來的男夫人好俊美,比上次劉老爺家的千金還要好看。”南嶺鎮劉老爺和飛雲山莊有生意往來,他家的千金是陸榮軒給陸元承的相親對象之一。
“劉小姐哪能和少莊主夫人比,我看啊,咱們少莊主夫人就算是比江湖第一美女也不算差。”已經開始喊少莊主夫人了。
“你見過傳說中的江湖第一美女嗎,就這樣說?”“我猜的嘛,咱們少莊主的眼光肯定不會差。”
“喂,你們不能這樣比,咱們少莊主夫人是男的,應該和江湖第一美男子比。”一個綠衣丫頭插嘴道。
衆人想到什麽,對視一眼笑了起來,傳言中的江湖第一美男子,正是他家的少莊主啊。
聽到不遠處女子們的談話 ,影千肆悄悄擡頭看了主人一眼,主人才是真正的俊美無俦,自己怎配與之相比,能悄悄留在主人身邊,已是他最大的願望。
心裏滿是自卑消極的念頭,影千肆面上卻仍是影衛一貫的冷峻表情。
反倒是陸雲承聽得嘴角微勾,仿佛自己的影衛被誇贊,最高興的是他這個主人,他腳步放慢半步,等影衛站到他身邊。
見主人腳步放慢,影千肆以為有什麽吩咐,他快走一步到陸雲承身邊,微微低頭聽候命令。
陸雲承沒有說話,而是順着兩人并排的姿勢繼續往前走。
影千肆這才發覺主人的心思,胸中突然酸酸漲漲的,卻不敢再走到後面去。
陸雲承與影千肆站到前廳的側門處暫作等待,裏面的司禮高聲喊道:“吉時已到,新人拜堂。”
嘈雜的前廳頓時安靜下來,衆人的目光一齊投向兩人。
陸雲承大家多多少少見過本人或者畫像,但旁邊這位俊公子,看打扮似乎正是此次婚禮的“新娘”。
提前知道消息的賓客見到後仍是十分驚訝,那些不明情況的老友見狀更是震驚到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安靜片刻後,來賓們紛紛打量着影千肆開始竊竊私語,相互詢問這新娘是哪一號人物。
陸榮軒看到這兩個人有些般配的樣子,更加痛心疾首,不可否認,這名不見經傳的影衛打扮起來倒也人模人樣,可惜身為男子,兒媳最重要的任務他根本完成不了,又有什麽用!
陸雲承和影千肆在柳阿嬷的指引下往前走着,影千肆看到院中人頭攢動的場景,心跳頓時變得急促,門口到大廳中央的走道兩側站滿了神色各異的來賓,十幾米的路程在影千肆眼中變得像是幽深可怖的懸崖般難以跨越。
身體最深處的暴動情緒被喚起,影千肆的手掌激動到顫抖,仿佛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他,只有把這些人都殺掉,他才能繼續活下去。
影千肆脖頸僵硬地低下頭,目光盯着地面,不再看周圍的人,他不斷握緊拳頭,用指尖嵌入掌心的痛楚提醒自己冷靜。
可惜即使看不見那些人,但他們的視線猶如實質,一遍遍沖刷着影千肆的緊繃到将要斷裂的神經。
從影殿九死一生被選□□,影千肆留下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後遺症,他無法待在人群密集的地方。
嚴苛的影衛訓練讓他時刻對周圍的人保持警惕,人越多,他的精神越緊繃,甚至忍不住将周圍的人都殺光。
尤其是這些人的視線正□□裸地投射在他身上,帶着審視與打量。
影殿沒有人發現影千肆的這個問題,否則他們不會把一個有瑕疵的影衛送到陸雲承身邊。
而影衛的大部分時間是隐在暗處,是以影千肆的這個毛病很少有發作的機會。
影千肆以為這幾年跟在主人身邊潛心習武,心性會有所提高,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此刻的他仿佛再次深陷影殿的巨大鐵籠裏,幾十個孩子,只有一個能活下來;十幾個影衛,只有一個能被派往少莊主身邊。
“千肆,你怎麽了?”察覺到影千肆氣息的變化,陸雲承傳音入耳問道。
陸雲承的聲音如一股甘冽的泉水,頓時讓影千肆的頭腦清醒不少。
影千肆急促地喘息幾下,竭盡全力穩定心神,傳音回答陸雲承:“主人,屬下無事。”
即使有事,他又怎能讓主人知道。
影千肆擡頭看了一眼,他需要和主人在兩側賓客的注目禮中穿過前廳,走到莊主面前。
那十幾米仿佛有千丈遠,而主人此刻正在關切地看着他,他不能辜負主人的期望。
影千肆暗自運轉力量,朝體內的幾處大穴擊去,希望暫時封鎖自己的內力,這樣即使他發瘋,也不會傷到任何一個人。
力量還沒完全封鎖,影千肆緊握的右手被一個柔韌有力的手掌包裹,微涼的內力透過手心傳遞進來,竟在緩緩撫平影千肆體內躁動不安的內力。
“主人”影千肆看向陸雲承,輕喊出聲,蒼白的面孔中帶着一絲絕望。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主人終究還是發現了他的問題,在如此重要的時刻,一個為主人拖後腿的影衛将再無價值。
正在影千肆思緒萬千時,他的視線被一片大紅色遮蓋,陸雲承隐約猜到是院裏的衆人引發了影衛的異常,他順手将旁邊丫鬟端着的大紅蓋頭拿過來給影衛蓋上。
本來兩個男子成婚,是不需要紅蓋頭的,但柳阿嬷還是按照正常規矩準備了一份,一直由身邊的小丫鬟用托盤端着。
兩只手牽在一起便沒有再松開,陸雲承慢慢将自己的內力渡過去,安撫影千肆幾近崩潰的狀态,同時領着他走到父親面前。
“吉時已到,兩位新人一拜天地謝姻緣,二拜高堂養育恩,……”
在司禮的主持下,兩人拜過天地與父母,在衆人的注視下離開前廳。
新郎官陸雲承并不打算留下向大家敬酒,接受來賓的祝賀,衆人早就猜到會是如此,紛紛端起酒杯違心地祝賀陸榮軒,同時默默把早生貴子之類的賀詞咽回肚子裏。
回到新房,陸雲承坐下,右手随意地搭在身邊的紅木桌上,見手邊有兩盞精致的金絲紅釉杯,他沒有多想,拿起來一飲而盡。
“咳咳!”陸雲承猛地咳嗽起來。
陌生的辛辣刺激在喉嚨間劃過,白酒落入胃袋後升騰起淡淡的灼燒感與熱烈的暖意。
影千肆見狀急忙去換茶水,酒色致昏,他知道主人多年來潛心習武,從不飲酒,也不近女色。
只是這次成婚,按照流程是要喝交杯酒的,柳阿嬷才令人備了兩盞。
“怎麽是酒?”陸雲承接過影千肆遞來的茶水,飲下一口沖淡嘴中的酒味。
影千肆急忙跪下請罪,“主人,是屬下失察。”
陸雲承想到其中的緣由,應該是家裏那位傳統守舊的柳阿嬷給他準備的。
“不是你的錯,起來。”陸雲承輕托影千肆的胳膊,如今這人與自己拜過天地,雖說是為了應付父親,但也無法再任由一身喜服的他跪在自己面前。
“坐吧。”陸雲承用眼神示意,讓影千肆坐在圓桌邊的寬凳上,他需要和影衛讨論一下在前廳時的異常。
影殿的影衛一向訓練有素,而在剛才,影千肆竟有要走火入魔的傾向,如果說前院的賓客中有他的敵人,他完全可以禀明自己後去□□,而不應是那般內力浮動的樣子。
見影衛坐下,半邊屁股挨着凳子,一副小心翼翼非常拘謹的樣子,陸雲承放柔聲音問道:“在前廳時你怎麽了,為何心緒波動如此之大?”
“主人,屬下有罪!”
本就還沒坐穩的身子,聽到陸雲承的話後一下子跪在地上,膝蓋砸地發出“咚”地一聲,紅色衣擺在地面散開,玉冠兩側的紅珠繩随着他的動作晃動地厲害。
和上次的單膝跪地不同,這次影千肆雙膝跪地,是請罪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酥酥:抱抱可憐的千肆~
陸雲承:你為什麽抱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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