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節

無比幸福美滿的家庭。

監獄裏許多人都見過這個男人，每個月他都會不辭辛苦的過來看胡美娴，而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相片裏的男人，此刻他微微皺着眉頭，一臉厭惡的樣子，讓人完全無法把監獄裏一直傳為那個忠厚老實的男人聯系起來。

獄警們緊緊拉住胡美娴，害怕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出了這個變故，時間也快要到了，徐唯悠看着我，我便說：“回去吧，告訴她我很好，叫她保重。”

徐唯悠問：“就這樣？”

“就這樣吧。”

回到號房裏，胡美娴呆呆的坐在床上，出工的其他人還沒有回來，我走過去問她：“怎麽了？”胡美娴拿出那張照片，并不理我，她仔細端詳了很久，正當我以為她又沉浸入回憶中的時候，她卻突然猛地把照片給撕了，一下還不夠，我看着她，把照片撕成兩半，疊在一起，撕成了四份，如此往複，直到只剩下碎片，她忽然往空中一灑，紛紛揚揚的，好似下的全是委屈。她曲着腿坐在床上，抱着膝蓋隐忍的哭了起來。

我突然想起，有人曾經說過，真正的哭泣是沒有聲音的，不用博取別人的同情，不用引起別人的關注，只是靜靜的在自己的世界裏。胡美娴，很難過吧。

過了好久，我坐在一旁不敢打擾她，直到可能意識到出工的人快要回來了，胡美娴才擡起頭，她滿臉淚痕，我拿了紙巾遞給她。她含糊不清的說了句謝謝。

接下來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出工做事，回來争分奪秒的洗澡，晚上有一段時間自己支配。我拿了本書看，一擡頭竟然只剩下我和胡美娴，她正好也擡頭看到我，我用口型問她：“你還好嗎？”她看懂了，便說：“還好。”

我發出聲來：“今天，怎麽了？如果你不願講沒關系的。”

她或許是平靜了一些，她坐到我的床邊，告訴我：“我老公要和我離婚。他在外面找了個女人。”

我一呆，說：“他不是每個月都來看你的嗎？”

“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如果不是為了他，我會去做假賬嗎？是啊，一開始他每個月都來，一幅深情款款的樣子，還信誓旦旦的和我說要等到我出獄。我知道我判了那麽多年，要他等我也覺得不可能，可是他為什麽給了我希望又給我絕望！”胡美娴說着說着，變得激動起來，她好似已經意識不到她的失态，她又流下了眼淚，她對我說：“他也不想想我們還有一個女兒，你知道嗎，幾個月前其實我已經知道了，他在外面有女人，是我妹來探視我的時候告訴我的，那時候我還不信，我說他那麽忠厚老實的人怎麽會呢！”

“結果呢！他現在告訴我他要離婚，他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我妹說那個狐貍精可是已經進了我們家，還兇過我的女兒，這樣的人，他們要是結婚了，我的女兒怎麽辦啊！”

我不停的給她遞紙巾，她的淚卻随着講訴更加洶湧，講的話也斷斷續續的。

她突然站起來露着兇光對我說：“進了來，就不要想外面的人會等你了，什麽愛不愛的，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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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頹然的坐下，整個人都是一種無力感，她不再說話，接近關燈時限了，陸續有人回來，她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

我并沒有把胡美娴的事情說出去，但是當時在場的人很多，所以這件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的，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有安慰的有無所謂的有幸災樂禍的，但胡美娴好像在那天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她之前的表現是我們之中最好的，完成任務也是最快的，最有可能減刑的。但那天之後，別人喊她她也不再搭理，工作開始完不成，連中隊長找她談話也沒有作用。

不用做事的時候，她只會呆呆傻傻的坐在床上，偶爾吐出幾句話，卻沒人在意。我仔細聽了，聽見她說的是：“沒良心的。”“我可憐的女兒喲。”“我不如死了算了。”……

提到死這個字眼，我頓時覺得事态好像有點嚴重，我去找了中隊長。

我喊了報告，中隊長回答進來。我在她一米遠的地方站住，向她報告了胡美娴的事情。中隊長眉頭微微皺起，她說：“知道了。還有事嗎？”

“中隊長，我覺得胡美娴的家庭就是她在這裏接受改造的動力，而今這個動力被毀了，我擔心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她的，如果她有什麽異常，及時報告。”

“是。”

不久之後，中隊長帶來了一名鑒定醫生把胡美娴帶走了。再回來的時候，她好像鎮定了些，直到她的丈夫再一次和她提離婚的事情，她簽了字。再後來，她被保外就醫了，但卻是進了精神病院。監獄裏一片唏噓。所有人都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

我想起我剛進來的時候，胡美娴穿着統一的囚服，卻是洗刷得幹幹淨淨，她應該是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她精神面目很好，她淺淺的笑着，對人很是友好。也是她告訴我很多規矩，告訴我她要努力改造争取早日出去和家人團聚，她那時候的眼睛閃閃發亮。

我想起她躺在床上滿臉幸福的看着全家福的時候，所有人都打趣她，她也不惱，和我們說起她的家庭來，那時候很多人都很羨慕她。還說以後出獄了要去她家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她笑意盈盈的說：“好”

這些都仿若昨天。原來我在這裏也已經三個多月了。

愛，真的如此不可信嗎？

即使我熬過了這刑期，我還能回到從前嗎？

即使程澈還在等我，我有資格站在她的身邊嗎？

其實徐唯悠說得很對，我的确害怕，我心中最害怕的是，我配不上她。從一開始，我就害怕我配不上她，即使她住着我的房子，吃我做的飯，坐我開的車，我依舊覺得她好像不屬于我，她那麽優秀的人，只是做一個老師，也會讓人覺得她會發光的。

若是再見時，我是不是該喊她程總了？

出獄

半年，我數着日子。頭發長了，再舍不得還是要被剪斷。在減刑通告欄裏我看見自己的名字，嘴角微微的笑了一下，減得不多，但畢竟是減了。除了平日的制衣工廠之外，監獄裏還開展了各種輔導班，為的是讓服刑人員在将來出獄之後能有一技之長，我自動請纓去當了老師，教畫畫教烹饪，好吧畢竟畫畫其實很難找工作，烹饪課倒是供不應求。我想，只要我再忙一點，再積極一點，表現好一點，下次減刑才會有可能。我等不了那麽久了。

我一直沒有見過脫脫，雖然我一直認為她會迫不及待的來見我，即使是罵我個狗血淋頭。結果她好像程澈一樣，影子都沒有出現過。又提起程澈，一提起她我就會整個人都完全不想幹別的事情，我由頭到腳的想念她，她的長發，她的細眉，她迷人的眼……我很想把她畫下來，可惜下不來筆，也怕有人萬一看到了，追問我，她是誰？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我的呼喚，在一個毫無預料的探監日裏，我見到了脫脫。

她一見到我就猛地站起來，好像要拼命的樣子。看吧，我這個人已經無比招人嫌。我在她面前坐下，不說話，她也坐下，對我說：“混蛋，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她提高了一點聲量，卻還是控制着：“你啞巴了嗎？好？可是你知不知道大嫂很不好。”

“我以為你會先和我寒暄幾句的，那麽快進入讨伐部分真的好嗎？”

“你妹。難道這不是你最關心的嗎？”

“你們每個來看我的人都會和我說程澈，我能不關心嗎？”

她看着我的表情，有點惱怒，她說：“這麽說你是不想知道咯？”

我有種悲哀湧上心頭，不知怎的說出一句：“想啊，萬一她哪天不愛我了，我也有個心理準備。”

“林感，你很過分你知不知道。”脫脫失望的看着我，她低了聲，說：“大嫂病了，醫生說是勞累過度。”

我心裏揪得很痛，但更多的是無助，我不知道她告訴我的意圖是什麽，明明，明明，就算她病得有多重，我都無能為力，我甚至不能見她一眼，何況是握住她的手說我在你身邊。而現在是誰在她身邊呢？我便說：“那應該會有很多人在照顧她吧，就算你告訴我，我也不能出去看她，何必呢。”

何必，讓我知道呢，我突然明白了感同身受這個詞，我突然覺得很煩躁，很不安，我終于知道，失去自由的無力感。

我看着脫脫的樣子，脫口而出問了她一句：“你是不是喜歡她？”

脫脫愣住了，她呆呆的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