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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會大概是在晚上九點左右結束的,秦翊在小田和吳姐護送下,被無數閃光燈與話筒的追擊了大概有十分鐘左右才算是順利退場。

抵達會場的時候秦翊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沒有帶,吳姐給他發的郵件自然也就沒有看到。于是發布會的時候,都是小田和吳姐代答,他撐着下巴轉了兩個小時的原子筆,那些記者咔嚓咔嚓的閃光燈照得他眼花,最後他幹脆閉上眼打了個盹。

這種态度好像引發了場內的強烈不滿,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但秦翊完全沒有聽。演不演戲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麽關系了,這些人要怎麽編排他他也不在意。

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是個小孩的時候,陳跡為了養他也背負着很多流言,那麽多人欺負他,罵他,找他麻煩,養父全都用單薄而孱弱的肩膀扛了下來。還溫柔地笑着與自己說:“沒辦法啊,世界上那麽多人,總會有人喜歡你,也總會有人讨厭你的。”

“可是他們罵得那麽難聽。”

秦翊記得那時的自己用力地捂着耳朵。是養父把他抱了起來,用手掌蓋住了他一直捂着耳朵的手,好像這樣就有雙重保護了一般。

他的陳爸并不高大,懷抱卻永遠都很溫暖。他身上有一點點汗味,有廉價的肥皂味,臉部貼在磨得起了球棉質的襯衫上,他至今都還記得那帶着體溫又有點粗糙的觸感。雖然他長大後,陳跡就很少很少再抱他了。

“那就不要聽,不聽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反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

陳跡這麽對他說。

所以陳跡去世後,秦翊一直努力讓自己不要去聽,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不然他怕他會忍不住要殺了自己。

他曾經一遍一遍地回想起那天,又一遍一遍被錐心蝕骨的悔恨所淹沒。

如果自己不存在就好了,如果十多年前的冬天沒被陳跡撿回來就好了,如果自己在那個時候就凍死就好了,陳跡說不定已經娶妻生子,過上了平凡但卻圓滿的生活。他仍然會開着車為生活而奔波,會和妻子為小事争吵,也會彎下腰笑着逗着嬰兒車裏的孩子。他會生活得很好很好,他會長命百歲。

那樣多好,那樣多好啊。

從來沒有相識過也沒關系,變成毫不相關的兩個人也沒關系,至少他還會笑,會生氣,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犯下的罪孽不可能消除,死掉的人也不會回來。

車子沖破突圍開出了會場,先順道送小田去了火車站,今天的發布會後,這次事件就算告一段落,即使餘波未了,他也已經正式離職。秦翊只在他下車的時候睜眼看了他一次,小田也走得幹淨利落,沒有回一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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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很好,秦翊想,沒有和任何人成為朋友,這樣就不會産生感情。不管相聚還是分離,都可以平靜地對待,對他而言,即使死也不會有任何人懷念自己,就是最好的結局。

吳姐下了車換上了駕駛座,默默地将車啓動拐上了高架橋,彙入車流。秦翊望着窗外模糊而過的風景,星星點點的燈光彙成了河川,裹挾着風從眼前急速地掠過。

那麽多的燈光,卻永遠也不會有一盞屬于他。

車內沒有開音樂,沉默的氣氛仿佛凝固成了實體,秦翊可以感覺到吳姐頻頻從內後視鏡觀察着他,他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也不關心。

車子很快開到了秦翊常住的那個小區,進入小區後,車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停到車庫裏。吳姐徑直将車開進了地下停車場。秦翊雖然感到有點奇怪,但卻沒有說什麽。車要停哪裏他并不在意,從很久以前他就是這種随波逐流的态度,如果連生死都無所謂,确實也沒有什麽事值得在意了。

車子在一個非常偏僻的角落裏停了下來,周圍甚至沒有別的車停靠,地下停車場昏暗的燈光亮着,沒有一點聲音。把車子停下來的吳姐也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熄滅了火,卻沒有解開車門鎖。

秦翊也懶得管她究竟要做什麽,有些倦倦地閉上了眼睛。

空了一天的胃部有點痙攣起來,但這種程度的疼痛秦翊并不放在心上。有時他甚至是享受疼痛感,疼到極致的時候手腳冰涼發麻,眼前也會開始發黑,被痛苦撕扯的感覺越強烈他越覺得是自己應得的,如果能就這麽死掉就更好了。

耳邊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吱地一聲,好像是駕駛座的位置被放倒了,衣料摩擦的聲音,然後有一只顫抖的手觸摸到了自己的臉。

剛剛被指尖碰到,秦翊就露骨地撇過臉,然後睜開了眼。

吳姐爬到了後座上,跪伏的姿勢,她的手還保持着往前伸的姿勢。秦翊冷冷地注視了她一會兒,在她的手撫上他胸膛的時候,厭惡地撩開了。

她是個還算漂亮的女人,但秦翊沒有興趣。

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女人臉上露出了快要哭出來一般的絕望神情,卻自暴自棄一般将秦翊壓在了座位的角落,把柔軟的身段直接貼在了他身上。她旁若無人地脫起自己的衣服。

女人白皙的肩部露了出來,鎖骨,乳‖溝,內‖衣。

“夠了。”

秦翊擡眼直視女人豔麗的臉龐,她正打算褪下胸衣的手停住了。她用一種傷痛的目光看着秦翊,靜了很久,她啞着聲音說:“我愛了你很多年。”

秦翊沒法回答他,此時他的胃部翻騰得厲害,已經有冷汗開始滴下來了。好像自從陳跡死後,他就對這種事情反感了,以前一看到陳跡就會想要擁抱,想要撫摸他,進入他。但陳跡走之後,不管是男人女人都無法再令他勃‖起,甚至想到要進入到別人的身體都覺得惡心想吐。或許他不是惡心想要和他做‖愛的人,而是厭惡他自己。

他的臉開始變得蒼白,秦翊壓抑着胃部嚣張起來的痛感,低聲對照顧了他很多年的經紀人說:“讓我下車。”

他對這個女人唯一的印象就是能幹,是自己的經紀人,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老板把你不打算續約的事情告訴我了。”經紀人低下了頭,她伸出發抖的手攥住了秦翊的衣角,“你會離開公司,我一想到這件事就無法再忍耐了。別走,別走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至少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讓我下車。”

自己的聲音有多冷酷連秦翊自己也覺得吃驚,但他真的快撐不住了。

女人終于絕望了,她默默穿起了衣服,将車門鎖打開了。

聽到車鎖跳起的聲音,秦翊立刻打開門硬撐着往外走。他沒有空閑回頭去看女人的表情,胃部的疼痛讓他兩條腿有點發軟,後背已經快要被冷汗浸濕了,當電梯門關上的那一霎,他立刻就靠在鋁合金的牆壁滑坐了下去。

弓着背跌跌撞撞地往走廊盡頭的公寓走,他想起了女人說的話。她說別走。秦翊也曾經痛哭着一遍一遍叫着這句話。陳跡翻下山崖被送往醫院急救的時候,他被那個生下他又抛棄了他的女人關在家裏的地下室。

他一開始暴怒地踹門,怒罵着要出去,可沒有人理他。後來偶然從打掃房間的傭人嘴裏聽到了陳跡病危的消息,他不再罵了,而是趁着生母來為他送飯的時候跪在冰冷的地上哀求她,秦翊第一次叫了她媽媽,可是她還是不肯,反而冷着臉甩開了他,說:“看來你根本就沒有好好反思,我不認為你去了有什麽好處。”

最後是他那個雙胞胎哥哥秦栎為他偷了鑰匙,把自己的零用錢全給了他當路費。

秦翊緊趕慢趕,趕到醫院,卻還是來不及了。他終于見到了陳跡,可卻是最後一面。他到了不久重症監護室就一片騷亂,電子器械發出尖利刺耳的長鳴,他親眼看着心電圖一點一點變成了直線,親眼看着他死去。

別走,不要,求求你。

他也曾這麽無助地哀求過。

即便是日後所遭受的所有病痛加起來,也不及當時眼睜睜失去他的千分之一。

本來想要掏鑰匙卻下意識按響了門鈴。門內有腳步聲傳來。

哦,秦翊模模糊糊地想,這房子裏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在。那是個非常奇怪的男人,明明看起來很年輕,卻總是用一種長輩的面孔說話。他也叫做陳跡,有一雙非常非常溫和的眼睛,秦翊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叫陳跡的人都會有那樣的笑容。

有好幾次看到男人說話的神态,微笑的樣子,他的心髒都會因此驟停了。他以為自己看到了那個死去的人,可是晃過神,卻是一張沒有任何相似的臉,于是立刻又會被巨大的失落感包圍。他不想這樣下去,因此一開始小田提出要這男人住在他這裏的時候,他強烈反對。可是那個男人醒過來,一看到他那雙眼睛,不知為何又動搖了。

明明知道不是,卻仍然貪戀那種熟悉的感覺,秦翊想,自己果然瘋了。

一只手接住了自己不斷下滑的身體,秦翊已經覺得意識開始漸漸飄遠,男人在他耳邊焦急地叫着什麽,秦翊一句也沒聽清。疼痛像是瘋狂的野獸,不斷啃咬着他殘破的軀體,那種痛讓人生不如死,卻又讓秦翊覺得有一種快感。

越是糟蹋自己,他越覺得痛快。他這種人渣就應該這樣痛不欲生地死去。

男人用僅能活動的一只手拖拽着自己,一陣一陣的痛過去,他的意識又回來了,他聽到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息,還有不停地抱怨:“出了好多汗啊。”“好重啊。”

背部觸碰到了柔軟的床鋪,秦翊睜眼看了一下,立刻又本能地抱着被子蜷縮起來,男人好像累癱了似的在旁邊緩了好一會兒的氣,才過來拉他的手臂。

“你睡了嗎?還醒着嗎?還醒着的話快點先把衣服換了吧,你衣服都濕了,別往被子上擦,快點脫下來,不然被子都會被你搞濕的。”

男人用一種令人熟悉的口氣說着。

秦翊心仿佛被什麽擊中,他立刻睜開了眼,怔怔地看着男人。

“你看我幹嘛?又要我幫你脫嗎?我只有一只手唉,唉你怎麽,唉,那麽大人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

時間,空間,燈光,好像一瞬間所有都褪去了。夏天的蟬鳴和燥熱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冬天寒冷的天氣和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聲。

——外套都是濕的,別往我被子上擦,快點脫下來,不然你要我晚上蓋濕被子嗎......

——你幫我脫。

——那麽大人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

秦翊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男人好像和記憶中的養父一點點重合起來,他仍然是自己熟悉的樣子,嘴裏在細細碎碎地抱怨,眼裏卻是溫和的寵溺。他看起來那麽好,臉上沒有血污,也沒有傷口,他那麽好,那麽好,完好無損。

爸爸,爸爸。

秦翊用盡力氣撐起身體把男人一把抱緊,他把發酸的鼻尖貼在男人的肩膀上,曾以為早就流幹的眼淚,卻在此刻遏制不住地潰堤。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懷裏的人仿佛吓到了一般掙紮了一下就沒有動了。好一會兒,秦翊聽見了一聲低低的嘆息,随後,一只手輕輕環上了他的後背。

秦翊一點點擡起頭來,他眼前被淚水模糊,他只能看到男人用一種溫柔到讓人沉溺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已經分不清現實還是幻覺,卻本能地想要抓住。

他主動靠近了男人的臉,當秦翊與男人的唇重疊,痙攣的胃,蝕骨的痛一瞬間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這個人,柔軟的觸感,帶着令自己都完全無法理解的灼熱。

男人又開始掙紮了起來,秦翊只是加倍地堵住了他的唇,甚至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被迫他張開了嘴。唇與舌糾纏得深,秦翊明顯感覺到懷裏的人氣息不穩了起來,掙紮地力度弱了,身體軟了下來。

占有他,不能放他走。

秦翊這麽想着無視男人的驚呼将他壓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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