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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當勞二樓的構造比較神奇,沿着弧形的樓梯上來,左邊是買東西的服務臺,然後再沿着服務臺的左邊一溜過去都是靠着落地窗的彩色塑料桌椅,呈一個扇形。
在離服務臺最遠的一片都是兩個座位的情侶座,那邊的位置,每隔一個中間都會放一個養假花假草的隔斷,好方便那些還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小後生能放心地打小啵、喂薯條,然後深情地依偎在一起。
秦翊一邊上樓就一邊強迫自己冷靜,淡定,不要打草驚蛇。他一再告訴自己不能再把陳跡惹怒了,不然就等于親手把陳跡往女人懷裏推。但他悄悄走上二樓,目光一寸寸打量過去,一眼看見陳跡跟張瑩就坐在那片隐蔽的情侶專區,心火立馬熊熊燃燒起來了。
這麥當勞是有多摳門啊,弄那麽小一桌子,兩個人對着面坐都能靠那麽近!陳跡面前只放了一杯可樂,他稍稍擰起眉頭,低頭捏着習慣攪可樂裏的冰塊,而張瑩兩片嘴唇飛快地開合,一直不停歇地在說着什麽。
張瑩背對着秦翊,秦翊只能看見她的後腦勺和一點點側臉。張瑩已經三十六歲了,保養得還算不錯,她後來嫁的老公雖然是個窮光蛋,但對她倒是還真不錯。她本來皮相就不錯,又一直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乍一看就跟二十七八的少婦似的。
她跟現在的陳跡坐在一塊兒就像姐弟戀似的,秦翊臉一下就黑了。他不痛快了,非常不痛快!要是一般人接近陳跡他肯定不會反彈那麽大,但現在這人是張瑩啊,要不是當年陳跡出了事,這女人就成他後媽了。
秦翊又在樓梯的臺階上站了一會兒,拳頭松了又緊,他反複了好幾次才沉住氣,像個特務似的往那兩人的座位接近。
百貨大樓就在麥當勞上面,這裏二樓還有個小偏門是直通電梯的,姑娘們逛服裝店逛累了會進來歇歇腳買個甜筒吃吃,所以這裏一直非常熱鬧。
來來往往都是人,這熱鬧極好地掩護了秦翊,更何況陳跡一直低着頭,張瑩後腦勺也沒長眼睛,還真沒發現他。秦翊掃了掃四周,張瑩後面就是個花草隔斷,隔斷背面是個四人沙發座,但已經坐了人。三個小姑娘點了一堆東西,坐在那兒笑得花似的。
張瑩有越說越激動的趨勢,秦翊也越來越好奇陳跡和她在談論什麽。于是他衡量了一下,還是選擇向那張只剩一個位置的桌子進發。
秦翊穿得很低調,那件舊得發黃的白襯衫和牛仔褲,蹬了雙半新不舊的帆布鞋,平時會用定型水抓上去的頭發軟軟地垂下來,還帶了一副特別醜的眼鏡。走過去的時候,他把眼鏡摘了,一直微微低着下巴不和任何人對視的頭也擡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能坐這嗎?”
小姑娘們正湊在一起笑得前仰後合,忽然就聽到耳邊有個低低的清冷聲線。笑聲一頓,小女孩子們擡起頭,看清了男人的臉後,都瞪着眼沒說出話來。
秦翊眼看着她們就要飚出能掀翻屋頂的尖叫來,連忙将中指放在了唇邊,沖她們露出了拍廣告時的笑容:“噓——”
小姑娘們又硬生生把雞凍的吼聲咽了回去,一個個臉都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給憋的,還是雞凍的。雖然因為醫院事件秦翊的名聲一落千丈,但大部分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新聞有多假,爆出來秦翊搶了別人老婆,但那人的老婆都三十幾歲了,而秦翊才二十四歲。這讓很多粉絲直接在微博上發言:“那是誰家的老女人,有多遠滾多遠,別動我家歐巴!”
看臉的世界就是這麽現實,所以秦翊根本不擔心這三個姑娘會對他惡言相向,因為他在走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其中一個姑娘的包包上挂着有他照片的鑰匙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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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翊就這麽如願坐到了那個空位上。
這仨姑娘剛剛都笑得挺忘我,秦翊坐下來後一個個都特乖巧地坐在那兒,眼角含情,又不好意思老瞄秦翊,拿一小根薯條能分成七八口才吃完。
這對秦翊來說是再好不過了。麥當勞吵翻了天,他得集中精神才能聽清陳跡和張瑩在說什麽。幸好,他剛坐下不久,張瑩就跟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一下拔高了尖利的嗓音。
“不給了?這孩子他不管了嗎?我不聽你廢話,讓他自己跟我談!”
“前一陣你丈夫到醫院鬧事,造成了這麽惡劣的影響,他自然不能再随意出門。我作為他的助理,出來幫他打理一些事情,本來就沒什麽奇怪的。”陳跡沉着的聲音傳來,“我在這裏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着秦翊的态度,他以後不會再給你任何經濟援助,你也別想用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威脅他。”
秦翊挑了挑眉,這對話內容似乎和他想像得不大一樣。
“如果你再糾纏不清,到時候就不是我和你談了,別逼我們用敲詐罪起訴你。”陳跡的語氣沒有一絲波動,如果沒聽錯的話,他的口氣裏似乎還帶着一絲厭惡?
“好啊,既然你不仁我也不義,你告訴他,我明天就抱着孩子跳樓去,不讓我活,這小鬼也別想活!”張瑩恨聲道。
陳跡到底想幹什麽?激怒了張瑩他的親生兒子怎麽辦?秦翊聽到這話有點忍不住想站起來,但陳跡一聲帶着嘲諷的輕笑又把他摁回了座位上。
只聽陳跡淡淡的聲音:“算了吧,張女士,那個孩子是誰的,你自己最清楚。”
張瑩像被卡住了脖子似的靜了一秒,很快說:“那孩子是秦翊的養父陳跡唯一的血脈,你可別逼我,你要是敢逼我,我就敢讓陳跡絕後!”
背後的座位一時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秦翊聽見了可樂杯裏的冰塊被攪動的碰撞聲,随後是養父平靜無波的話音:“陳跡早就絕後了。”
...什...什麽?!
這句話讓秦翊驚愕得連呼吸都驟停了一下。
張瑩也仿佛被封住了口一般,如果秦翊能看到她的表情,一定會被她一瞬間扭曲起來的面容吓一跳。但陳跡卻毫無影響,他擡起了眼,直直地望進了張瑩的眼睛。
“很驚訝我為什麽會知道嗎?你再怎麽瞪我,我也不告訴你。我只能說,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還要多,我不僅知道那個孩子不是陳跡的,我還知道陳跡根本沒有和你發生過性關系,他至死都不知道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是個用心險惡的騙子,真是個可憐的男人。”
秦翊聽見了一聲低低地嘆息,仿佛在自嘲。
張瑩一直沒有說話。她似乎在竭盡全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秦翊甚至能聽見椅背後面她咬緊牙關發出滲人的咯咯響:“你少胡說八道!”
“還不肯死心?”陳跡又開始攪動起可樂,“現在想來,你打算和陳跡結婚也是另有圖謀吧?呵呵,不必用那種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免得你還沒聽完我說話就把眼珠子瞪出來了。九年前,你二十七歲,打算和陳跡在四月結婚。其實那時候,我...咳...陳跡他也奇怪你為什麽會選擇他,你長得漂亮,家裏又是開廠子的,在那個小地方已經算是富裕,他直到死都沒有想明白,但這件事其實也并不是那麽難想通。”
秦翊聽到這番話心揪了一下,當年張瑩為什麽會嫁給陳跡,他倒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九年前張瑩家的廠子就因為經營不善被秦家收購了,秦家做事低調,并沒有很多人知道實情,工廠員工看到張瑩的父親仍然位居廠長,還以為廠子的經濟危機已經度過。但真實的情況卻是秦家暫時沒找到适合擔任廠長的人,于是仍然交由張瑩父親管理,其實廠子早已不屬于他們,他們從老板變成了打工者。
張瑩的父母一直想要把自己的廠子奪回來,或許正是看中這一點,他們相中了在當時一窮二白的陳跡。陳跡為人又老實善良,一看就是個聽老婆話的軟耳朵,好控制,容易騙。而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是秦翊的養父。
“這裏面有什麽貓膩,也不用我多說。張女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給你留點面子才把你約到這裏,你要記得,我可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否則咱們法院見!我想,你并沒有那麽多錢打官司,也沒有那麽多錢把之前秦翊給你的錢還回來不是嗎?”陳跡吸光了最後一口可樂,施施然地站了起來,“言盡于此,張女士你好自為之。”
秦翊從來沒有見過陳跡那麽冷靜沉着的樣子,也沒聽過他用這種漠然的、生硬的口氣說話,其實很多時候秦翊都覺得陳跡比他更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以前秦翊偶爾會帶掌上游戲機去他宿舍,陳跡扒着他肩膀看他玩格鬥游戲、坦克大戰,總會比他還興奮地指手畫腳:“打他打他打他腦袋啊你!別過去別過去,你個笨蛋,繞那邊走,抄他老窩!”
他總是很容易相信別人的話,秦翊經常裝病賴在他那裏不肯回去,有一次趁陳跡幫他去煮開水就把體溫計放電暖爐上烤,騙他說發燒了。結果陳跡真信了,拿棉被裹着他,自己一整晚都沒睡,緊緊抱着他,每隔一小時就會特別準時地驚醒,然後給他換毛巾。
秦翊一直覺得陳跡是需要他保護的,他太心軟,自己要護着他不被人騙,他太老實,要保護他不被人欺負。而現在,養父忽然就在他面前展露了另外一面,這是一個秦翊完全陌生的一面,如磐石般堅韌而強硬。
秦翊這才意識到自己錯了,他忘了,陳跡并不是弱小,他只是将他所有的武裝都用在了其他人身上。就像自己還小的時候一樣,陳跡豎起了身上的所有刺,只是為了保護他。
而今天,依然如此。
他終于知道陳跡為什麽要來見張瑩了。
秦翊忽然覺得全身都被一股暖流包圍了,心好像突然就活了過來怦怦直跳,很久沒有過了,這種像個情窦初開的愣頭青心頭小鹿要撞死的那種悸動。
油然而生、發自內心的喜悅讓他想要馬上就站起來抱住陳跡轉個兩圈。
“你給我站住!”
但張瑩陰戾的聲音立刻讓秦翊從臆想中回到了現實。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秦翊的意思?”
本來要離開的陳跡又剎住了腳,他回過頭,看着張瑩:“...是。”
“那就沒辦法了,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知道這些事的,但他還是必須每個月都給我寄撫養費,就算他當了那麽多年的冤大頭也必須繼續當下去,他別想擺脫我。”張瑩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或許,他還要來求我。”
陳跡皺眉,他正想說什麽,卻被張瑩打斷了。
“你回去,你回去轉告他一句,陳跡的死不是意外。”
這句話一出,秦翊便猛地扭頭,而陳跡顯然也是驚訝無比,他睜大了眼睛,臉一下就白了,血色盡失:“你...你這話什麽意思?”
張瑩得意洋洋地欣賞了一下陳跡的表情,說,“你轉告他,如果想知道陳跡是怎麽死的,就親自送五十萬過來。”
抛下這句話,張瑩看了沒看任何人,趾高氣揚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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