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山西雁

這一聲“來了”叫出來，每個人都好像精神一振，連丹鳳公主的心跳都已加快，她實在也早就想看看來的這是什麽人。可是她看見這個人後，卻又有點失望。少女們的想像中，來的縱然不是風采翩翩的少年俠客，至少也應該是威風八面，身懷絕技的江湖豪俠。可誰知來的卻是個禿頂的老頭子，一張黃慘摻的臉，穿着件灰樸樸的粗布農裳。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剛好蓋着膝蓋、腳上白布襪，灰布鞋，看着恰巧也像是個從鄉下來赴集的土老頭。但他一雙眼睛卻是發亮的，目光炯炯，威淩四射。

奇怪的是院子裏這些人本來明明是在等他的。可是他來了後，又偏偏沒有一個人過去跟他招呼，只是默默的讓出一條路。這禿頂老人目光四下一打量，竟突然大步向陸小鳳這間房走過來。他走得好像并不快，但三腳兩步，忽然間就已跨過院子跨進了門。房門本就是開着的，他既沒有敲門，也沒有跟別人招呼，就大馬金刀的在陸小鳳對面坐下，提起了地上的酒壇子嗅了嗅，“好酒。”陸小鳳點點頭，說：“确是好酒。”

禿頂老人道：“一人一半？”“行。”禿頂老人什麽話也不再說就捧起酒壇子，對着嘴“咕嚕咕嚕”的往下倒。頃刻間半壇子酒就已下肚，他黃慘慘的一張臉，忽然變得紅光滿面，整個人都像是有了精神，伸出袖子來一抹嘴，“真他娘的夠勁。”陸小鳳也沒說什麽，接過酒壇子就喝。喝得絕不比他慢，絕不比任何人慢。等這壇酒喝完了，禿頂老人突然大笑道：“好！酒夠勁、人也夠勁。”陸小鳳一抹嘴，“人夠勁，酒才夠勁。”

禿頂老人看着陸小鳳說：“三年不見，你居然還沒喝死。”陸小鳳回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只擔心你是個好人。”禿頂老人聞言瞪眼：“誰說我是好人？”陸小鳳笑了笑，“江湖中誰不說山西雁又有種，又夠朋友，是他娘的第一大好人。”禿頂老人大笑道：“你是個大禍害，我是個大好人，這他娘的真有意思。”

丹鳳公主看着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再怎麽也想不到，這又禿又土，滿嘴粗話的老頭子，竟是享名三十年，以一雙鐵掌威震關中的大俠山西雁。不管怎樣，一個人能被稱為“大俠”都不是件簡單的事。可是這老人卻實在連一點大俠的樣子都沒有，難道這就是他的成功處？丹鳳公主想不通。她忽然發覺自己想不通的事，竟好像越來越多。封梓聞言，那一直盯着酒杯的視線亦是偏了幾分，稍加打量。

山西雁的笑聲已停頓，目光炯炯，盯着陸小鳳，“你只怕想不到我會來找你。”陸小鳳承認：“我想不到。”“其實你到太原，我就已知道了。”陸小鳳笑了笑，“這并不奇怪，我來了若連你都不知道才是怪事。”山西雁繼續說道：“可是我直到現在才來找你！“你是個忙人。”山西雁搖搖頭：“我一點也不忙，我沒有來，只因為你是我的師叔的客人，我既然沒法子跟他搶着作東，就只好裝不知道。”

陸小鳳笑道，“我還以為我剃了胡子後，連老朋友都不認得我了。”山西雁大笑：“我本就覺得你那兩撇騷胡子看着讨厭。”陸小鳳道：“你讨厭沒關系，有人不讨厭。”山西雁的笑聲又停頓，說：“霍天青是我的師叔，江湖中有很多人都不信，但你卻總該知道的。”陸小鳳點頭應答：我知道。”

山西雁又說：“外面抽旱煙的那老怪物，姓樊，叫樊鹗，你認不認得？”陸小鳳挑起了眉：“莫非是昔日獨闖飛魚塘，掃平八大寨，一根旱煙袋專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的樊大先生。”“就是他。”陸小鳳說：“西北雙秀，樊簡齊名，那位窮酸秀才，想必也就是‘彈指神通’的唯一傳人，簡二先生了。”

山西雁點點頭，道：“那窮要飯的，野郎中，賣包子跟賣菜的小販，賣花粉的貨郎，再加上這地方的掌櫃，和還在門口賣面的王胖子，七個人本是結拜的兄弟，人稱“市井七俠”，也有人叫他們山西七義。”陸小鳳淡淡笑道：“這些大名鼎鼎的俠客義士們，今天倒真的雅興不淺，居然全都擠到這小院子乘涼來了，”“你真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麽的？”陸小鳳回答：“我不知道。”

山西雁道：“他們也都是我的同門。論輩分來有的甚至是霍天青的徒孫。”陸小鳳又笑道：“這人倒真是好福氣。”“六十年前，祖師爺創立‘天禽門’第一條大戒。就是要我們尊師重道，這輩分和規矩，都是萬萬錯不得的。祖師爺一生效力武學。到晚年才有家室之。”陸小鳳聞言訝然：“天禽老人竟也娶過妻，生過子？”

山西雁道：“這件事江湖中的确很少有人知道，祖師爺是在七十七歲那年，才有後的。”“他的後代就是霍天青？”“正是。”陸小鳳嘆了口氣，說：“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麽他年紀青青，輩分卻高得吓人。”“所以他肩上的擔子也重得可怕。”山西雁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嚴肅，道：“他不但要延續祖師爺的香煙血脈，唯一能繼承‘天禽門’道統的人也是他，我們深受師門的大恩，縱然粉身碎骨，也絕不能讓他有一點意外，這道理你想必也應該明白的。”“我明白。”

山西雁長長嘆了口氣：“所以，他明晨日出時若是不幸死了，我們天禽門上上下下數百弟子，也絕沒有一個還能活得下去。”陸小鳳皺了皺眉，問道：“他怎麽會死？”封梓發出一聲嗤笑：“以霍天青的性子，明早他若敗在你手裏，你縱然不殺他，他也絕不會再活下去。”陸小鳳道：“我也知道他是個性情很剛烈的人，但他卻不是一定會敗的。”山西雁語氣篤定：“當然一定。”陸小鳳淡淡道：“他若勝了我，你們天禽門上上下下數百子弟，豈非都很有面子？”“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願你敗在他的手裏，傷了彼此的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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