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姜二的話,老太太覺得奇怪,卻贏得了老姜家人的一致贊同。

姜大抱着小簸箕過來,一邊給大家夥兒發炒花生米和蠶豆,一邊跟着顯擺,“那是我娘腦子可好使了。小四丫随奶奶,以後一準兒能有出息。”

姜四也拎着粗茶壺來給倒茶水,“我家幾個小的都随娘,看看多聰明啊。”

坐在板凳上的三大爺就笑他,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姜四不樂意了,拎着粗茶壺就不給他倒了,準備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三大爺,這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娘這輩子生了我兄弟四個,我大哥二哥和我都是初中畢業,我三哥就更別說了,那可是咱們大溪村頭一個考上高中的俊後生,要不是我爹走得突然,我三哥說啥也不上學了,說不定還能成為咱這十裏八村第一個大學生呢!

前頭咱村裏的老校長都說了,我們哥幾個讀書好,是随了我娘的!

我爹是老師不假,可我娘也不差啊,也是能識文斷字的,咋地,三大爺你不服氣,是吧,那你知道扁擔倒了是個啥不?”

三大爺:“........”

他還真不知道。

老頭頭哼哼着搖頭,在場的鄉親們一臉懵。

扁擔倒了那還是扁擔啊?不然能變成老母雞咋地?

姜四嘿嘿笑了兩聲,露出一口大白牙,朗聲對着屋子裏的沈荷叫,“娘~”

“啥事啊?”

沈荷兜着圍裙,從竈房裏探出頭來。

老太太忙着給小四丫蒸雞蛋羹呢。

“嘿嘿,沒啥,就是我想問問,扁擔倒了是個啥?”

老太太就很嫌棄,“扁擔倒了是個一字!”

然後,姜四就昂着頭,神氣活現地瞅瞅三大爺。

三大爺:“..........”

行吧,他老頭子服了。

同樣很不服氣的許老娘:哎吆喂,她老婆子咋就沒想到呢。

這扁擔倒了可不就是個一嘛?

行了,行了。

說不準,小外孫女講來還真随了親家母,将來也考個大學啥的,那可就是飛出山溝溝的金鳳凰啦。

這樣她老婆子出去也能跟着沾光。

許老娘兩眼放光,似乎看到了十幾年後,她家的小四丫讀書讀得好,考上了外頭的大學,鎮上的領導開着小汽車,噼裏啪啦喜氣洋洋來家裏報喜啦,村裏的那些老婆子都用羨慕的眼光看着她,一個個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許老娘沐浴在衆人豔羨的目光裏,渾身那個舒坦啊,那個美啊。

“哎呀,小四這話說的真對!俺家的四丫白白胖胖的,看着就有福氣,将來啊,一準兒能考上大學,當大學生!”

姜四還在這裏,叉腰對着衆人逼逼叨叨呢。

就聽見許老娘邁着腿兒颠颠奔了過來,從便宜女婿姜二手裏抱過小四丫,一張老臉笑成了老菊花,摟着胖小囡就不撒手了,心肝寶得叫了起來,“四丫好,四丫乖,四丫是姥娘姥爺的心肝肝,哎吆喂,老頭子你快看,咱家的心肝肝對着我老婆子笑呢........”

許老爺見自家老婆子高興的牙豁子都露出來了,那個恐懼驚吓啊,還以為老婆子是腦子壞了,小心翼翼道,“老,老婆子,你沒事吧?”

“你個老頭子,我能有啥事兒!”

許老娘白了自家老頭子一眼,又抱着小胖囡乖啊寶的晃悠去了。

沈荷跟幾個兒媳婦在竈房裏,沒看到這一幕。

在場的鄉親們呢,也沒覺得這有啥,人家是當姥娘的,多疼疼自個兒小孫女這有啥好稀奇的,遂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兒沒往心裏擱。

姜二兄弟幾個一臉目瞪狗呆地看着許老娘。

姜大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道,“我眼花了?”

姜四一雙眼抽成了鬥雞眼。

“我眼睛抽了。”

姜二一巴掌照顧在他大腦袋上,怒道,“不是你眼抽了,是四丫她姥娘抽風了!”

“.........”

這魔幻的場景一直持續到滿月酒結束。

等鄉親們散去了。

許老頭老兩口該歸家了。

許老娘還依依不舍得抱着小四丫。

沈荷就笑勸,“老姐姐诶,你要是想四丫了就言語一聲,我一準兒讓老二家的帶着孩子回家看你去。”

許老娘當下老懷安慰,握着老太太的手道,“親家母啊,你真是貼心啊,不過俺家裏糧食不多,就別讓蛋娃兒來了,光把四丫送來就行,我給四丫蒸白面馍馍吃!”

沈荷:“........”

被嫌棄的蛋娃兒:“........”

不知道是該笑還是咋樣的許春秀:“.........”

二大爺家的毛驢車載着許老頭兩口得得遠去了。

春末明媚的陽光灑在身上,小風徐徐吹着,沈荷舒服得眯了迷眼睛,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屋睡個舒坦的午覺。

一回頭,好大兒的一張大黑臉就出現在面前。

姜大端着碗雞蛋,咧着大嘴道,“娘,該喝雞蛋水了。”

“.........”

日子晃晃悠悠過,眼瞅着就來到了五月。

五月的天兒也愈發熱了。

大溪村滿村的柳樹都開始飄絮。

老姜家一家子換上了舒爽的衣裳,村裏的老太太們整天拿着把蒲扇在外頭搖啊搖。

沈荷入鄉随俗,手裏拿着把大蒲扇,有事兒沒事兒就搖搖,涼涼爽爽的也挺好。

大溪村的社員們依舊每天去上工,村裏來的知青們也跟着上工。

可是這幫子知青,幹活那是真不咋樣。

剛開始口號喊的可威武,什麽“聽從□□的教導,跟貧下中農同志們在一起,紮根廣大的農村,流淚流血都不怕。”

可事實上呢,剛開始下工的第一天,就有幾個小姑娘吃不了苦,在地頭上嘤嘤嘤的哭。

幾個男知青還能扛住,可也是呆頭呆腦的樣子,你教給他們鋤地吧,能把麥苗當成雜草一塊兒鋤了。

教給他們澆水吧,田裏的水都跑出去老遠了,人還不知道喊呢。

大溪村的村幹部們就快給折騰的沒脾氣了。

真的,這就是一群小祖宗啊。

對于莊戶人家來說,地裏的糧食那就是命啊。

有些社員實在見不得這群知青糟蹋麥苗。

有暴脾氣的見一個女知青又麥苗當成雜草給糟蹋了,心裏那個心疼啊,氣的慌直接把女知青罵哭了。

那女知青還委屈呢,紅着一雙眼争辯,“不就是幾顆破麥苗嗎,有啥了不起的!”

當時公社書記朱建華正好帶着人來村裏視察,聽見女知青這麽說,當即就生了氣,他是農民的兒子,知道糧食對于社員們有多重要。

當即就把女知青叫過來,嚴肅且十分嚴厲的教育了一頓。

那女知青愧疚啊,後來都病了,弄的知青點又是一片亂。

沈荷聽說了這一茬子事兒,也嘆道,“糧食金貴啊。”

陳秀英幾個就點頭,可不是,這年頭,一家人能吃飽喝足那是多大的福氣。

現在這年頭,誰家也不容易。

就比如現在,眼瞅着還有一個多月就能麥收了,這是好事兒,可是家裏囤下的糧食也快吃完了。

老姜家就沈荷和孩子們能一天三頓飯。

其他的都只吃兩頓了。

就這也是早上紅薯窩窩頭,下午雜面窩窩頭,晚上苞谷面窩窩頭。

這些都是粗糧,平常吃一頓兩頓還要,要是天天吃,又剌嗓子又難啃的,大人能受了,孩子也受不了。

除了沈荷雷打不動每天一碗雞蛋水。

就連最小的小四丫,也不能一天一碗雞蛋羹了。

因為家裏糧食不多了,雞蛋也要攢起來去換煤油和鹽巴。

沒辦法,現在啥都要票,城裏的供銷社就是有錢也不賣給你,鄉下人沒有票,就只能用雞蛋啊糧食啊,到土集(相當于那個年代鄉下的黑市)上去換。

眼瞅着家中幾個孩子肉眼可見的瘦下去,臉上的小肉肉都沒了。

沈荷心裏頗為心疼又內疚。

為了她的身子骨讓孩子們受苦了。

好在現在時節好,大溪村又背靠物資豐饒的大山。

村裏的小孩兒上學的沒上學的,見天下午就背着小背簍上山去,一來是想找些野草野雞蛋鳥蛋什麽的,二來也是撿柴火回家燒飯。

沈荷記挂着家裏幾個,也就每天溜溜兒帶着孩子們上山。

真別說,老太太運氣挺好,每回總能挖到些新鮮肥嫩的野菜,回家加點兒粗面,再加點鹽,蒸鍋菜窩窩,一家人吃得就很滿足。

要是孩子們實在饞了,沈荷就把五鬥櫥裏藏着的麥乳精抱出來,一人沖上一碗,幾個小家夥兒喝的美滋滋的。

這天一大早,姜大幾個就起了,說是村裏的田又該澆了,這老天爺也不開眼,眼瞅着都快一個月沒下雨了,村裏甜水井裏的水都下去了半截,要是再不下雨,田裏水井裏的水就不夠用了。

吃了早飯,姜大幾個照例問候了老娘,匆匆扛着鋤頭出門了。

陳秀英跟婆婆在屋裏頭唠了會家常,不多時,老支書家的兒媳婦背着大背簍來喚她上山割豬草,也跟着急去了。

吳鳳沒一會兒也下地去了。

許春秀看了看天兒,把小四丫用兜在背簍裏,要出門給知青做飯去。

前頭她出了月子,不知道咋地,老是腰疼,找賽扁鵲看了看,老頭道是生娃傷着腰了,針灸了幾次,還是有些疼。

賽扁鵲也嘆,這是傷到根兒了,吃中藥針灸只能緩解,最好的辦法就是盡量別幹重活兒,不然以後老了受罪啊。

姜二疼媳婦。

沈荷也憂,正好前頭給村裏知青做飯的水生媳婦兒讓人逮住了偷藏糧食。

大隊裏就把她開了,老支書就開口,讓許春秀頂了上去。

村裏人也沒人說啥閑話。

其實就是這樣,想說閑話也說不着。

水生家老婆子倒是想講,但是這老婆子剛說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就讓村裏人給怼回去了。

“水生他娘,你咋還好意思說呢,就你家兒媳婦偷村裏的糧食,都讓人拉去□□了,你也不嫌丢人?”

“就是,這要是我家兒媳幹這丢人的事兒,啧啧。”

水生他娘那個氣的直蹦高高。

小四丫這邊兒,因着沈荷這個當奶奶的不舍得,想着小孫女還是個小奶娃兒,就要跟着親媽來回奔波幹活的,就把小四丫留在家裏了。

許春秀笑了笑就趕緊出門了。

小四丫是個奶肥奶肥的娃兒,遺傳了爸媽的好長相,小臉兒軟嫩嫩胖乎乎,大眼兒水汪汪,吃飽喝足了也不鬧,自個兒在炕上咿咿呀呀,沒一會兒就呼呼大睡了。

沈荷笑眯眯給小孫女蓋上小花被,就在邊上納鞋底子,時不時用蒲扇給四丫輕輕扇風。

涼涼爽爽的,小家夥兒睡的更香了。

沒一會兒,大丫帶着出去玩的蛋娃兒和雙胞胎回來了。

一進屋就叽叽喳喳跑進堂屋來找奶奶。

“奶,我們回來啦。”

蛋娃兒蹦跶着進來。

看着炕上的胖小囡,立馬嚴肅扭着小腦袋,沖着後頭的姐姐和雙胞胎“噓”聲道,“妹妹睡啦,咱們要小點聲兒。”

二丫三丫乖乖點頭。

大丫給他一個腦瓜蹦兒,“就你最鬧騰!”

蛋娃兒敢怒不敢言。

怪不得他爸說女人就是母老虎。

大姐就是母老虎!

哼!

沈荷讓蛋娃兒的怪模樣逗得直樂呵。

晌午的時候,陳秀英洗了好幾塊大紅薯餾在鍋裏,又熱了熱雜糧饅頭,上了火,這會兒鍋裏冒開了白氣。

吳鳳摘了把小青菜進屋,刷鍋準備炒下吃。

許春秀坐在小板凳上燒火。

姜大兄弟幾個在院子裏洗手。

沈荷從雞窩裏摸出來兩個雞蛋,到小菜園子摘了把小蔥兒。

姜大看見了,忙奔過來,“娘,我來。”

沈荷拍拍身上的毛絮,笑道,“今個兒中午咱們加菜,小蔥炒雞蛋。”

“好喽。”

姜大呵呵應了,去了甜水井邊上。

放學回來的黑娃兒幾個一聽,眼睛亮晶晶的。

陳秀英拿着油罐子出來,抿嘴笑,“這幾個小饞貓。”,拿着勺子挂了一勺豬油,等鍋燒熱了,此啦一下倒進鍋裏.......

沒一會兒,老姜家的院子裏就是一股兒炒雞蛋的香味兒。

飯菜出鍋了,許春秀歇了竈裏的火。

陳秀英妯娌幾個,招呼大家盛菜吃飯。

黑娃兒幾個小手髒得不行,當媽的各自拎着各自的娃兒去洗小髒手。

等大夥兒一個個盛了菜,鍋內的雜糧馍馍也好了,松軟中透着清香,一家人吃一口馍馍又吃一口小蔥雞蛋,分外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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