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七年之前

第60章七年之前

七年前,舜國太子行宮。

四皇子摸着手裏的貓,半靠在榻上,享受着午後的陽光。貓眯着眼睛,翻了一個身,四腳朝天,讓四皇子摸着它柔軟的肚皮和白色的絨毛。

突然,外廳傳來一個人的怒叫,伴随着掀桌子的聲音:“這個毒辣的婦人!”

四皇子猛地坐直,愣了一下。

外廳又立刻恢複平靜,只聽見連太監刻意放低聲音,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麽。

四皇子抱着貓慢慢站起來,摸索着向外廳走去。剛到門口,又聽嚴雲澤低聲怒叫:“這是我太子行宮!怕什麽隔牆有耳?!”

“太子息怒……”

“總有一天,我要把這個女人碎屍萬段,替我親生母妃報仇!”

四皇子還是愣着,手裏的貓“喵”了一聲,竄了出去,只聽見嚴雲澤的聲音緩了下來:“四弟,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剛巧走過……”

“你回裏面歇着。”

四皇子又摸索着走過去,走向他的身邊,沒走了幾步,手立刻被人拉住了。四皇子趕緊抓着嚴雲澤的手:“皇兄別生氣啊……”

嚴雲澤:“……”

過了一會兒,他壓抑道:“先回去歇着吧,讓我靜一靜。”

四皇子:“你在這裏靜着好了,我坐着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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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四皇子睜着無神的眼睛,摸索着在榻上坐了下來。過了許久,他聽見一聲嘆息,一個人小跑着出去,自己的腿上忽然有東西躺了上來。

四皇子摸着嚴雲澤的頭發和額頭:“別生氣啊皇兄……”

他的手被抓着,手心擦過嚴雲澤溫熱的唇,又掠過他腮上的濕潤,四皇子只聽嚴雲澤哽咽道:“我和母妃一起生活到八歲,我以為她是病死的……”

四皇子:“……”

嚴雲澤:“總有一天要為母妃報仇……”

四皇子:“……”

嚴雲澤:“你在想什麽?”

四皇子:“我……從小眼睛瞎,只知道活着最重要……”

嚴雲澤被他捋着額頭,抓着他的手,靜靜地一句話也不說。

————————————————————————————————————————

半個月後,鳳儀宮。

“皇兒,這都大半天了,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叫母後如何相信你呢?”皇後神情冷漠,慢慢地端着一杯茶,“你自己昨晚去了哪裏都不知道,叫母後怎麽幫你?”

嚴雲澤低着頭,跪在地上,雙拳握着,關節隐隐有些泛白。

“昨晚既然喝醉了酒,倒也不算全都怪你,但是王才人懷有三個月的身孕,竟然被你……”皇後嘆了一口氣,似有淡淡的哀愁和不忍,“就算不談我皇家和你父皇的臉面,她那樣被你屈辱流血致死,只怕也死不瞑目。”

嚴雲澤:“……”

他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昨晚中秋,皇上設了宮宴。平時酒量很大的自己,竟然只喝了幾杯就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一覺醒來,自己竟然赤身裸體睡在皇上的王才人的床上。那少女下腹流血,早已經死去多時。

他慌了神,連忙穿上衣服跳了窗戶走了,雖然一路上小心翼翼,卻似乎仍然被人看到了。

回到宮中,他兀自驚駭不已,又暗暗懊悔不止,想把自己的近侍抓來問是怎麽回事,卻發現他們昨晚全都被人打暈,有些人直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這一切,自然是有人做了手腳。到底是誰做了手腳?

不多時,王才人死去的消息傳遍後宮。當他正急躁地走來走去的時候,皇後派人來帶他問話了。

“你父皇雷霆震怒,”皇後看着嚴雲澤的臉,語氣冰冷,“太子失德,竟然失德在後宮。”

嚴雲澤連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太子失德于後宮,非同小可。這一次,自己這個位子怕是保不住了。

他心中有點發涼,牆倒衆人推,位子保不住了,性命又豈能保住?

他擡頭看了看皇後,只見她此時已經沒有掩飾自己的心情,嘴角微微翹着:“皇兒,你親生母親病死,哀家辛辛苦苦把你撫養長大,你不圖回報,卻想把哀家碎屍萬段?”

嚴雲澤看着她,慢慢地眼中流露出恐懼,一半是示弱,一半是真的怕了。自己現在的羽翼未豐,在自己宮裏随便說一句話她都能知道,自己拿什麽和她鬥?

以前果然是太幼稚了。

正在胡思亂想,一個太監匆匆趕來,在皇後面前跪下,“啓禀皇後,皇上派人帶太子去禦書房。”

皇後手中的茶碗頓了一下:“皇上要見他?”

太監:“是。”

“為何?”

“啓禀皇後娘娘,”太監跪在地上,“從剛才一個時辰前開始,四殿下就跪在皇上禦書房前,死也不肯走,說太子殿下昨晚一整晚和他在一起,根本沒有分開。”

嚴雲澤猛地望向他:“四弟?”

“皇上被纏的沒有辦法,便叫人帶太子過去,當面對質。”

皇後看着嚴雲澤,若有所思:“知道了。哀家親自帶他過去。”

太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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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疾步來到禦書房前的時候,四皇子已經跪得有點昏昏沉沉了。

嚴雲澤連忙在禦書房前跪下:“兒臣向父皇請安。”

衆人紛紛行禮,不許贅述。

皇後察言觀色,笑着走進禦書房:“此事已經水落石出,皇上又何必花心思再問?昨夜臣妾為皇上準備的藥如何?用着可舒服了些?”

皇上的臉色十分不好看,像是已經病入膏肓多時:“雲啓說他昨夜和太子整夜在一起睡,可有此事?”

四皇子連忙點頭。

嚴雲澤看他一眼,輕聲道:“多謝。”

皇後笑道:“四皇子和太子感情好得很,想是看着太子犯事,心中着急,連欺君這樣的罪名也不顧了。”

四皇子臉上立刻有點發紅。他一聽嚴雲澤出事,心中急痛難忍,知道這件事實在事關重大,除了幫他撒謊,自己別無他法,便頂着欺君的罪名來到禦書房,只希望能救他一命。

嚴雲澤連忙冷靜道:“兒臣和四弟年歲已大,整日厮混在一起,于理不合,是以兒臣剛才沒有提起。還望父皇明鑒。”

說着,嚴雲澤哽咽起來:“兒臣就算醉了,也絕不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王才人有父皇的骨肉,最想除去她的,只怕也不是兒臣。父皇聖明,還兒臣一個清白。”

“今天早上,有五個人看到太子從王才人處衣冠不整地離去,”皇後又哀聲道,“就算太子是哀家的孩子,此事關乎龍脈,哀家也實在不能徇私……”

“雲啓,你怎麽說?”皇上突然打斷二人,向四皇子道,“誰殺了王才人?”

嚴雲澤立刻偏頭看着四皇子。皇後的目光還是放在皇上身上,不曾離開。

四皇子呆一下:“我……我不知道啊。父皇的孩子已經剩下不多,算來算去只有五個了,要是皇兄被治罪了,那父皇不就少了兩個兒子嗎?”

他又怕自己解釋不清楚:“一個是王才人肚子裏的孩子,一個是皇兄……”

“的确如此……”皇上微微嘆息着,“寡人的孩子,是越來越少了……”

說完,他低頭看着桌上,發起呆來。

衆人動也不敢動地看着他。

過了許久,皇上疲倦地擺擺手:“去吧,你們都去吧。寡人去看看王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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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才人一事誰也沒有再提起,也沒有人再追查下去。

這其中的第一個原因,是皇上沒有再追究。另外一個原因,是嚴雲澤的行動。

事情發生的當晚,嚴雲澤在鳳儀宮前跪了整整一晚,滿臉悔意地說自己不孝,求母後原諒。第二日清早,皇後吃過早膳,親自來到鳳儀宮前,把嚴雲澤扶起。

兩人相擁而泣,好好上演了一起母慈子孝的戲碼。

“皇兒,哀家看你那四弟自小沒了母親,瞎了眼睛也沒人照顧,”皇後慈祥開口,“不如把他接到哀家宮中如何?”

嚴雲澤暗自心驚:這個架勢,竟然是要把四弟掌握在手中威脅自己了。若是自己有一點動作,只怕四弟的安危也會受影響。

他立刻笑道:“那個瞎了眼的,留在宮裏是累贅。皇上也不喜歡他,早上還說要給他個封地,叫他出去自生自滅呢。”

皇後:“我看你兄弟兩個感情好的很。把他送出去,你舍得?”

嚴雲澤笑道:“母後說哪裏的話。他一個瞎眼,兒臣也只不過逢場作戲哄哄他,他就當真了。今早那一出,倒真是讓兒臣大開眼界。”

皇後笑起來:“皇兒若真能想通,母後倒也欣慰。”

嚴雲澤嘆道:“兒臣,再也不會迷茫了。兒臣的心,一輩子放在母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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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京城郊外。

四皇子披着鬥篷,站在馬車前面,再次偏着腦袋聽了一下。

皇兄,真的不來送自己了嗎?

“殿下,時辰到了,該上馬車了。”太監輕聲提醒。

“再等等,”四皇子摸着手裏的小暖爐,“皇兄昨夜派人傳話,叫我在這裏等的。他說有重要的話對我說……”

太監:“殿下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再不走,晚上趕不及打尖了。”

“不要,我不要走,”四皇子眼中有淚珠滾落,“他說有話對我說的,我要等……”

太監:“……”

嚴雲澤躲在遠處的樹林裏,緊緊望着馬車前披着大紅鬥篷的人,卻死也不敢踏出一步。皇後的人就在附近,他剛才才發現,只好躲在這裏看着。

終于,穿着大紅鬥篷的人焦急地站了半天,被太監們擁着上了馬車。

“笨蛋,我喜歡你啊……你等着我……”望着遠去的馬車,嚴雲澤輕輕地吐出來。

眼睛發熱,似乎有什麽滾燙的東西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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