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顧易不停咳嗽:“你是......咳......阮......糕......咳......”
當年, 是他親手将阮糕壓在鬼脈的。
她竟然能沖破禁制?她是怎麽沖破禁制的?明明她一出生就被關在阮家老宅,平時根本沒辦法接觸法術。
阮糕覺得厭惡極了,陡然尖聲:“不準你喊我名字!”
顧易纏綿病榻已久, 日常都要靠護工服侍,根本下不了床,只能眼睜睜看着阮糕走到自己面前。
阮糕由上至下掃視他:“你現在看起來好惡心。”
“真可憐啊。”阮糕搖了搖頭, 啧啧兩聲:“看來這就是報應吧。”
顧易又咳嗽起來。
報應?
報應早就在當年阮糖離開他的時候就應驗了。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他們顧家下在鬼脈的禁制,會讓被鎮壓的體質特殊、血脈特殊的阮氏女, 生命停滞,容顏不改,無須進食, 無須空氣,不死不滅,成為鬼脈永遠的鎖。
“咳......你是來......殺我的?”
阮糕輕快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麽折磨他。
其他一起活埋她的人,都已經死了, 只剩下顧易還頑強地茍活于世, 不過, 他這幅老态龍鐘,纏綿病榻的模樣, 很好地取悅了她。
“是不是很氣,很想又把我埋起來?前功盡棄是不是很不甘心啊?”可惜,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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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易吐出一口血, 有血濺到她的鞋上。
她沖破禁制, 鬼脈失守, 不多時, 這世道就要亂了。
可他這把年紀,拖着這幅殘軀,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如今又能将她如何,又哪裏還管得了這世間事。
何況,本就是他對不起她。
她厭惡地看着鞋上的那滴血,厭惡地看着顧易。
顧易看起來馬上就要死了。
她情緒忽然失控,沖上前拽着他的領子晃:“你不許死!你不許死!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死!你憑什麽這樣就死了?”
她還沒有報複他,還沒有折磨他,還沒有讓他生不如死!
還有把她關在老宅十幾年的阮家人,還有那些一起活埋她的顧家人,憑什麽他們可以早早地死了,輕輕松松地就死了,憑什麽他們可以壽終正寝,憑什麽他們可以一死了之。
為什麽不活得久一點,不能讓她親自報複他們,親手毀了他們。
她要讓他們痛苦哀嚎,跪在她腳下求饒!
她要親自把他們活埋,讓他們感受同樣的痛苦!
她在墳墓的每一刻都是靠着對他們的恨才堅持下來,可現在他們居然早就死了。
這種無力的憤怒讓她愈加難受。
顧易想說些什麽,卻又咳嗽了起來,咳得心肝肺都要咳出來的模樣。
他花白的頭發,老人斑,凹陷的臉頰,幹癟的嘴,瘦幹幹的軀幹,只剩下一層蠟黃的皮覆在骨頭上,一咳嗽,身上那層皮都跟着顫抖着,像是随時會掉下來,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腐朽的氣息。
這一切無一不預示着他老了,老得不成樣子了,老得快死掉了,病得要死掉了。
阮糕回想起那個時候,他那個時候還很年輕,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他們帶着她去玩,看電影、聽戲、去舞廳、吃好吃的。
她愛吃甜。
他送阮糖禮物的時候,也不會忘了她,會給她帶糖葫蘆,粘牙糖,塊糖,白糕,糖糕......好多好多的糖和糕點。
他還給她包過一個大紅封,說是改口費,得叫他姐夫。
最後卻一聲不吭地夥同那幫人一起,将她活埋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她反抗過,可她剛囫囵吞棗自學了沒幾天的那點法術在他們跟前根本不夠看。
那一夥人圍着墳墓下禁制。
最後,毫不留情地将她丢進了墳墓。
如鈎月掉在枯萎的樹梢上,成群結隊的烏鴉從墳崗飛過,鬼哭怪叫聲一陣高過一陣。
沉重的墓門緩緩關閉。
那些前一刻殘忍地對待她的那些人,此刻卻可笑地面露不忍。
有人大義凜然地說:“有的人是注定要被犧牲的,這就是你的命運,你的命運牽動蒼生,你一人犧牲,就得以讓千千萬萬人安生度日。”
她嘶喊着:“什麽狗屁的蒼生!也配讓我犧牲!”
他們的眼底倒映着她的模樣。
驚惶無比,是一只掉進陷阱的獸,垂死掙紮。
最後一絲天光快要泯滅的時候,最後一點清鮮的空氣快要消失的時候。
瀕臨窒息。
絕望侵襲。
她向他求救。
賭這裏面唯一可能放過她的人,賭他或許會有一絲不忍。
她說害怕,不要把她關在墳墓裏。
她奮力拍打着墓門,不停尖叫哭喊着,求他放她出去。
可他沒有放過她。
他只是像從前一樣喊她的名字:“阮糕。”
“對不起。”
墓門終于徹底緊閉。
她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
她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聽到她的聲音。
她只能哭,只能徒然地哭。
不記得哭了多久,直到哭啞了嗓子。
她徒勞地推着被封死的墓門,直到沒了力氣。
然後,倒在了漆黑的墓室裏。
顧易還在不停咳嗽着,他的臉色開始變得青紫:“對......咳......不起。”
阮糕松開手。
顧易眼中含淚,只是反反複複地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
讓一個無辜的人,獨自承擔這一切,他內心始終有愧。
可顧易沒得選。
作為顧家人,他從來沒得選。
成為了顧家掌門以後,他也一樣沒得選。
守住鬼脈,守護人間安定,是他們顧家人的責任。
莫說是犧牲她,就連他也是可以被犧牲的,而顧家四百年來,也不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為了守護人間安定而犧牲。
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他這一生,唯一的私心,就是在阮糕和阮糖之間,選擇了他愛的阮糖。
其實他也夢見過阮糕。
她被困在墳墓底下,求他放她出去。在夢裏,他救了她,他朝她伸出手,把她拉了出去。
可是那也只是在夢裏,在現實中,他永遠不會這麽做。
阮糕冷酷地看了他一會。
就這麽折磨他吧。
她擡手掐訣,像是被一道無形的線拉扯住,顧易猛然從床上坐起,被子滑落在地,他光着幹枯萎縮的腳掌下了床,他的身形不穩,左搖右晃,勉勉強強跟在阮糕身後。
顧易想說些什麽,卻發不出聲。
他被暈倒在客廳地上的護工絆倒,摔在地上,沒一會又自動爬起來,跟在阮糕身後,這一路,他不停撞到牆壁門框,渾身疼痛。
他注意到,周圍的監控也早都被她破壞了。
走到空曠無人處,阮糕忽然一把抓住顧易的後脖頸,像拎一只死雞,一路飛行,飛了多久,顧易就咳嗽了多久,直到他們飛到了那個墓園。
阮糕把顧易直接扔在地上,拉開那個之前活埋她的那個墳頭的墓門。
然後,她直接拎起顧易,進了墳墓,把他重重地摔在了那個金絲楠木的棺木裏。
顧易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呼。
阮糕坐在棺沿上,抱臂欣賞着棺內顧易的慘樣。
“你應該猜到了吧。”她輕快地笑着,聲若銀鈴,“我現在就要把你活埋了哦。”
“或許你求我,我會放了你呢?”她的腳尖輕輕點着棺蓋。
顧易緩過氣來,輕道:“如果,這樣你能解氣的話。”
話畢,棺蓋開始滑動。
阮糕神色微變,冷漠地和顧易對視。
棺蓋沉重,沒到他頭頂,隔絕了他的那最後一點沉重的不均勻的呼吸聲。
直到棺木嚴絲合縫,最後的一點光消失。
他被黑暗牢牢壓住。
黑暗、孤獨、壓抑、窒息。
原來被關在墳墓裏,是這種感覺啊......
這八十四年,阮糕她是怎麽過來的呢。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原來這事都已經過了八十四年了。
他也八十四年沒有見過阮糖了。
想見她。
好想見她。
車子停在一座老宅院前。
阮糖坐在廳堂中央等待着,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她抓住椅子把手的手陡然落下。
終究還是來不及。
她出來的着急,連拐棍都沒拿,她扶着牆顫顫巍巍地順着哭喊聲的方向走。
那地方已經圍着跪了一圈人。
一副棺木放在正中央。
有人喚了她一聲:“阮奶奶。”
顧家的這幾輩人或多或少都聽過一耳朵兩人之間的事情,也知道這位就是當初差點成了顧家人的阮糖。
阮糖充耳未聞,只是一步一步走到棺木面前。
她用力地推開緊閉的棺木,他幹瘦的身子縮着,雙手雙腿朝上,嘴巴微張,眼睛瞪着,呈一個掙紮的姿态。
他的右手的五個手指都有傷口,阮糕順着他的手指往上看。
棺蓋上是一行血字。
最後一個字沒寫完整。
“若有來生,我不愛世人,我只愛你。”
阮糖瞬間無力,幾乎倒地,她勉力扶着棺木支撐着身體。
片刻後,緩緩擡手蓋住他的眼睛,他終于閉上了眼睛。
她看到他的中指上猶帶着八十三年前兩人的訂婚戒指,小小的一圈,素戒指,镌刻着他和她的姓。
那時他還是個少年,他的院子裏為她種了一棵桂花樹,桂花落了兩人滿頭滿身,都是桂花香氣,桂花香起來,能香死個人,他一直打着噴嚏。
他是留過洋的,總歸是趕時髦,連求婚也是學了洋人的那一套。
戒指是素雅的款,她特別喜歡。
他總是知道她喜歡什麽。
他單膝下跪,手持戒指,向她求婚。
他很緊張,怕她不答應,舉着戒指的手都有些抖。
後來她還拿這事取笑了他很久。
“非我不娶嗎?”她故意逗他:“那你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他卻很鄭重:“我顧易此生,非你不娶。”
後來,訂婚儀式上,他們緊握彼此雙手,在雙方父母面前,鄭重起誓:“我們彼此相愛,決定以婚約盟誓。”
卻落到如今這般,死生不相見。
阮糖握住他的手。
如果他不是顧家人,如果她不是阮氏女,他們會幸福地過一輩子吧。
在八十四年前的墳前,兩人徹底決裂。
如今,在他的靈前,兩人終于和解。
活了這麽久的老太太,早已見慣生死。
這一刻,她卻無聲落淚,多年情仇恩怨,終于在此刻化解。
晴陽來找阮糕。
“顧易死了。”
“他愛死就死!”阮糕捏着指甲鉗正專心致志地剪着指甲,她的手指甲縫裏塞了一些泥土。
晴陽問:“是你殺了他嗎?”
阮糕嘟起嘴,漫不經心地吹了吹指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晴陽沒再問,只是提醒:“顧家人已經開始找你了。”
晴陽作為同行,本該将阮糕的存在告知他們,可他心中猶豫,心生不忍,他私心也覺得當年的事情,顧家太過于殘忍,為了個虛無缥缈的鬼脈傳說,竟這麽對一個小姑娘。
何況,阮糕如今,不過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顧家人要再敢來招惹我......”她看着晴陽,慢慢地笑了起來:“我就滅了顧氏一族。”
晴陽明白,只要顧氏一族尚存,哪怕僅剩一人,顧家都會将阮糕重新鎮壓回鬼脈的,而阮糕既然能沖破禁制,說明她的實力深不可測,也不會任由他們宰割。
兩相争鬥,只怕不死不休。
“我會隐瞞你的下落。”晴陽臨走前說:“既然你要過普通人的生活,那就好好做個普通人,哪怕是裝作一個普通人,你犯不着和他們魚死網破。”
沒多久,有人回報顧家祖墳也被挖了,當年參與活埋阮氏女的那些人的屍骨都被挖了出來,有的被野狗叼走了,有的被挫骨揚灰。
顧家長老們紛紛氣得捶胸頓足,直罵毒婦,連人死了都不放過。
于玄學世家之人而言,他們最重身後事。
祖墳牽連一個家族的興衰,今生屍骨更是和轉世相關。
轉世投胎需要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屍骨最起碼得完好保存六十年,才能保證能夠轉世投胎,而阮氏女此舉,直接斬斷了他們的來生路。
顧家收拾顧易的遺物,發現有一木匣子,被珍之重之的放在保險櫃裏,想來是重要的東西,便呈給掌門顧見處理。
顧見打開木匣,裏頭不過是些女子舊物。
裏面有一張泛黃的字條:既愛世人,便莫愛我。
想來是那女子所書。
恰逢連年戰亂,遺失了許多東西。
唯有她的東西,一直被妥善收藏。
顧見無意窺伺長輩過往,輕輕将匣子合上,而後,着人将匣子随顧易一齊下葬。
顧見站在書房,看着窗外,輕輕轉着佛珠,輕嘆一聲。
他們是在鬼脈找到顧易的。
荒山野嶺,滿目墳冢,關押着阮氏女的那座墳,阮氏女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當年活埋她的顧易。
鬼脈的禁制已破,墓頂的那盞定魂燈已滅。
鬼脈是人間和鬼界的最後一道門,這座墳冢關押的阮氏女是這道門的鎖。
阮氏女出逃,鬼脈沒了鎖。
這世道......又要亂了。
阮糕的身份證終于下來了,薄薄的一張卡片拿到手裏卻沉甸甸的。
阮糕終于是一名合法公民了。
身份是季旁白幫忙弄的,身份證上的名字是季糕,年紀17歲。
季旁白給阮糕找了個學校。
阮糕覺得很新奇,她還沒上過學呢,之前聽阮糖說她在女校的事情的時候,她就特別羨慕。
現在她也可以去上學了。
阮糕輕輕撫摸着藍白色的校服,不自覺彎起了嘴角。
嶄新的校服。
嶄新的生活。
本來季旁白還給她安排了學校宿舍,但阮糕反應激烈:“那不就不能抱着你睡了!”
還鄭重表示如果要搬去學校宿舍,她就不去學校了。
再不然除非他每天晚上去學校宿舍和她一起睡。
“......”就離譜。
他每天跑去女生宿舍和她一起睡,別人不把他當成變态打出來才怪。
循序漸進吧,或許等她在學校認識了新朋友,就會願意搬到宿舍和她們一塊住了。
想到這,季旁白心裏有些不舍,但他也明白兩人本就不是一路人,遲早是要分開走的。
阮糕就沒早起過,總是賴床。
翌日六點的鬧鈴響了一遍又一遍,任憑他怎麽催都沒用。
阮糕抱着他和被子,就是嗚嗚咽咽地懶床不起。
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這一懶床就是半個小時。
好不容易把她強行扯起來,她摟着他脖子,依舊閉着眼睛,嗚嗚咽咽地埋在他頸窩耍賴,他只好把她抱到浴室,把她放在洗手臺面上,掐着她下颚,她的嘴巴張成一個圓形,他拿着電動牙刷給她刷牙。
“別吞啊。”給她喂了水:“吐掉。”
阮糕依舊閉着眼睛,嘴裏的泡泡讓她不舒服,總算動彈了一下,把泡沫給吐了。
季旁白拿起自己牙刷,開始刷牙。
期間,阮糕坐在洗手臺上,靠在牆壁上繼續睡。
季旁白輕嘆一聲,拿起她的帕子,用溫水給她擦了擦臉,她的皮膚嫩得仿佛用帕子都能磋傷,饒是他已經很輕了,她臉頰還是泛起了點紅。
洗臉之後,阮糕總算清醒了一些,勉強把眼睛睜開了。
換上新校服,背着他給她買的粉嫩嫩的新書包,這才慢騰騰地出門。
早餐沒來得及在家吃了,他只好路邊随便買了點剛出爐的包子豆漿給她墊肚子。
他拉着她飛奔,看她還是不着急的樣子,嘴裏忍不住念叨她:“都要遲到了,你還慢慢悠悠的。第一天上學可不能遲到。”
而且他自己今早也有課,按這情況十有八九他也得遲到。
她淡定地咬着包子:“我可以飛過去。”
季旁白差點跌倒:“你是要上天啊!”
“說好的做普通人,普通人能飛嗎?”他左顧右盼,見沒人注意他們,這才小聲叮囑。
“你一定不能亂使用法術,否則你會被警察抓走的,更麻煩的是我怕你被送去實驗室研究解刨。”
阮糕冷笑:“誰有這膽子解刨我,我解刨他還差不多。”
他無奈扶額,“我知道你厲害。你別給我亂來,你現在給我保證,絕對不可以亂使用法術,如果沒有生命危險,絕對不可以傷害別人!”
阮糕咀嚼着包子沒說話。
“能保證嗎,不能保證的話我不能送你去學校。”
阮糕兩頰鼓鼓,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既然你要做普通人,那去學校學習,就是第一步。”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阮糕這下沒那麽不情願了,她确實做夢都想過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她乖巧點頭。
走一路,他的嘴就沒閑下來過,和她說要尊重老師,聽老師的話,要和同學好好相處,不可以欺負同學,上課要認真聽講等等......
阮糕不耐煩地打斷他的長篇大論:“你今天真的好啰嗦啊!”
“而且我哪有那麽笨!”她看了很多電視劇電影的,又不是什麽都不懂。“昨晚我看了校園劇,沒問題的。”
“就按你那2倍速和跳集的看法,我也不知道你能看明白什麽。”
“......”她翻了個白眼。
他深吸一口氣,他這都是為了誰啊。
“行行行,我不說了。”
緊趕慢趕,終于趕到了校門口,季旁白本來想送她到班級門口的,但門衛不放他進去,說她都這麽大人了怎麽可能自己找不到班級。
她是真有可能找不到啊。
季旁白沒法,不欲因為這件事情和門衛過多掰扯。
只能告訴阮糕她的班級怎麽走,要是找不到路就問老師。
臨了又再次叮囑:“萬一有事給我打電話啊!”
他之前給阮糕買了個新手機,存了自己的號碼。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
隔着學校栅欄,看着她背着小書包的背影漸行漸遠。
感覺自己像個看着第一次上幼兒園的女兒的操心老爸。
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他才轉身趕往自己的學校,只是一路上也是沒忍住一直看自己的手機。
林蔭路,綠意盎然。
走在阮糕前面的一個少年聽到她的腳步聲,敏銳地回過頭來。
他上下掃視了一下穿着校服的阮糕,輕輕皺眉,停下腳步,利落地抽出夾在筆記本上的簽字筆,攤開手中剛合上的印着學校名字的黑色筆記本。
“你校牌呢?”
阮糕搖搖頭:“什麽校牌?”
少年仔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是個生面孔:“新來的?”
阮糕點頭。
少年繼續問:“班級。”
“高一(1)班。”
居然是一個班。
他刷刷在筆記本上登記,語氣依舊嚴肅:“名字?”
阮糕把小腦袋湊到他筆記本面前,他垂眼就可以看見她頭頂的小小的發旋。
他把筆記本扯走,往後退了一步。
她好奇地問:“你為什麽要記下來。”
重複:“名字!”
她疑惑不已:“你為什麽一直問我名字?”
少年幾乎疑心是自己記錯了,他下意識看了眼手表,現在是七點35分。
她的确是遲到了。
他不喜歡當值日生,浪費他的學習時間。
可是老師安排,他只能照辦。
當值日遇到這種不配合的,更加浪費他的時間。
還沒等發作,就見阮糕一拍手掌,斬釘截鐵地:“我知道了,你喜歡我!”
少年手中的筆尖一抖,在筆記本上劃了一道不長不短的黑色的線。
“?”他圓目微瞠。
他肯定是喜歡她,想和她交朋友。
想不到這麽快她又要交到一個新朋友了。
所以才會一直追問她的名字啊,電視劇裏面都是這麽演的。
她一把奪過筆記本,一筆一劃地認真地在上面寫上了自己的大名。
她一把将筆記本推到他面前,指着她剛寫的名字給他看。
“阮糕!”
碩大的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橫亘在筆記本頁面中間,将他今天登記的一些班級名字都給劃掉遮住了。
“你幹什麽!”他提高了音量,把筆記本搶回自己手裏。
阮糕被他吓了一跳:“你那麽大聲幹什麽!”
“只是告訴你名字而已,也不用那麽激動。”
“你......你......”少年想罵她,卻一時間找不到措辭,他真沒罵過人。
少年的眉峰不淩厲,平緩而下,眉弓不高,又生了一雙小狗眼,微微下垂,便是生氣模樣,也沒什麽威懾力。
早讀鈴聲又一次響起,少年氣急敗壞地瞪了她一眼,攥緊手中的筆記本轉身跑開。
阮糕找了大概十分鐘,總算找到了課室。
站在教室門口,一下子就收到了很多注目禮。
她對着坐在講臺中央的班主任甜甜地喊了聲老師好。
班主任本來對她第一天上課就遲到有些不滿,但阮糕這一副很有禮貌的樣子,讓他一時也不好發作。
講臺下有人窸窸窣窣地議論着,“這就新來的轉學生吧。”
“她好好看。”
“眼睛太大了吧,頭發也好多啊。”
“她看起來好可愛。”
班主任拍了拍講臺,“大家先安靜下,這是新來的轉學生,大家認識下,以後要多多幫助新同學。”
“來,和同學們自我介紹下。”
這個季旁白和她交代過。
她簡短地自我介紹了一下。
班級裏目前只有顧禮旁邊的位置空着,對這個狀元苗子,班主任是很愛重的,所以都遵循他的意願,讓他一個人坐。
但現在......也沒別的位子了。
班主任咳嗽一聲:“小禮,新同學暫時和你一起坐。新同學剛來,有很多不适應的地方,你作為同桌,多幫幫她。”
埋在書海裏的顧禮這才擡起頭來。
他盯着阮糕,攥緊了手裏的筆。
顯然不情願。
阮糕倒是毫無芥蒂地沖他擺擺手,“老師,我們認識!”
然後拽着書包帶子颠颠地往他的方向跑來。
一把拉開他旁邊的椅子,随着刺耳的“刺啦”一聲,顧禮的耳尖微動,眉頭又擰了起來。
阮糕把書包往桌肚裏一塞,很熱情地和他打招呼。
顧禮心裏還憋着氣,撇過眼不看她,默默地把桌子和她的桌子拉開了一點距離。
那一頁筆記本已經被他撕了下來,他正迷蒙着眼仔細地重新複核那幾個名字。
若是其他人,肯定就把這幾個名字被遮掉的人輕輕放過了。
可是顧禮這人說的好聽是負責,說的難聽就是擰巴,認死理。
他既然答應老師做這個值日生,就一定要做好。
班主任去而複返。
“小禮,你陪新同學領下書。”
顧禮只好起身陪阮糕一起去領書。
雖然不喜歡阮糕,但他還是幫她把厚厚一摞書抱回了課室。
阮糕整個人都陷入到新生活的興奮中。
她把書包裏的書都拿出來一本本放在桌子上。
學着其他人朗讀。
她拿了一本英文書出來朗讀。
擰着眉看了半天,沒有一個認識的。
先扔掉。
又拿出一本數學書,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看得她腦袋裏全是線頭,扔掉。
然後是生物、物理、化學......
腦袋裏的線頭更多了。
全扔掉。
“喂!”她的書都跑到了顧禮的桌子上,“把你書拿走。”
阮糕秒他一眼,把書扯回自己的位置。
察覺到他的目光,阮糕挺直了腰,可不能被發現自己好多書都看不懂,這多丢人。
阮糕急忙拿了面前的一本數學書掩飾,撿着自己認識的字小聲的讀。
發現他的目光還停留在她身上,她面上不顯,讀的更加認真了。
顧禮看着她桌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書:數學、物理、化學......
一個早讀課,也不知道她一本拿着數學書在朗讀些什麽。
還讀得這麽認真。
他倒是有點好奇了,難不成是什麽新的學習方法。
只要是和學習有關的,他都非常用心,于是立刻豎起耳朵聽。
他本來還猜她是不是在背條例公式之類,可是卻聽到她在一本正經地讀數學書的目錄。
“......”
顧禮把重新登記好的筆記本收好。
頓了一下,從桌肚裏拿出那張被撕掉的紙條。
上面寫着兩個大字。
是她的名字。
阮糕。
字體勉強算是工整,絕算不上好看。
這麽一個學渣是怎麽插班進了重點學校的。
算了,與他無關。
顧禮沒再多想,重新把紙條丢回桌肚。
埋首書海。
前排的女生偷偷掉頭過來,和阮糕說小話。
“你和他......怎麽認識的?”女生拿書擋住顧禮那個方向,下巴朝顧禮的那個方向努了努,小小聲問。
“今天遇到他,他攔着我,一直追問我名字,非要我告訴他。”阮糕毫不避諱地告訴她。
女生驚道:“我的天啊!”
這可是他們學校出了名的恨不能和課本結婚的學神,這是要下凡了嗎?
好不容易沉下心預習功課的顧禮攥住課本。
“然後呢然後呢!”女生八卦地看向顧禮。
“我想他只是喜歡我......”想和我做朋友吧。
她接下來的話被猛地站起來的顧禮打斷,“追問你名字只是因為你遲到了。”
“我需要登記。”
前排女生:“......”
原來是這樣。
原來遲到了還要被記名啊。
阮糕無語。
“哦。”
就只是平平淡淡的“哦”。
她今天毀了他的筆記本名單,害他折騰了半天,浪費那麽多學習時間。
不道歉就算了,剛剛又在班裏傳謠言,如果不是他聽到了出聲解釋,到時會衍生多少個版本。
顧禮胸膛上下起伏,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地坐了回去。
連續上了幾節課,阮糕腦袋昏昏,點頭如搗蒜。
到底還是記着季旁白的叮囑不可以睡覺。
好不容易挨到吃飯時間,她趕緊把手裏的書一丢,馬不停蹄地跟着人流去學校食堂。
顧禮看了看她又丢在自己桌上的書,嘆了口氣。
把書移了回去。
拿起自己巴掌大的書邊走邊看。
“顧禮!顧禮!同桌!”
他茫然地擡起頭,就看見阮糕在不遠處的食堂窗口沖他跑了過來。
然後拽着他的手就往那個窗口去。
他不自在地甩開了她的手:“幹嘛?”
他們的關系可沒這麽好。
“我沒飯卡,她不給我飯。”
顧禮看了看已經被食堂阿姨打好放在一邊的飯菜,她打了起碼七八樣菜,飯菜堆的高高的。
真能吃。
他把自己的飯卡在刷卡器旁邊刷了一下。
飯堂阿姨這才把飯菜遞給阮糕。
他交代阮糕。
“你等下先去把校牌領了,然後去辦張飯卡,還有領新書。”
聽起來就很麻煩。
阮糕等他打好菜,坐在他對面一起吃。
顧禮獨來獨往慣了,很不習慣她這樣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到底沒有說什麽,低頭快速吃飯。
“同桌,你幫我弄校牌和飯卡呗。”
果然。
她好煩人。
顧禮陪她把校牌和飯卡都領了,兩人這才回課室。
顧禮一回到課室又在低頭學習了。
他那副癡迷的樣子讓阮糕不由得懷疑他們看的不是同樣的課本。
阮糕趴在課桌上,沒一會就入睡了。
只能睡硬硬的冰冷的課桌,沒有溫暖的季旁白和軟綿綿的床。
阮糕這一覺睡的并不算好。
她是被上課鈴聲吵醒的。
她都睡了一覺醒來了,同桌顧禮還是在學習。
顧禮忽然開口:“把我桌上的口水擦幹淨。”
阮糕瞪他,起床氣還沒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由得拔高了聲音:“你什麽意思,居然讓我給你擦桌上的口水。”
他看也不看她:“你以為我桌上是誰的口水?”
“你桌上的口水除了是你流的還會是誰的?”
顧禮終于轉過頭來看她,目光落在她嘴角邊。
阮糕一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嘴角,果然摸到一點濕噠噠的印跡。
阮糕理虧,只好伸出袖子,敷衍地擦了擦他桌上的水漬。
“行了吧?”
顧禮嫌棄地看了眼她的袖子,又看了一眼桌面。
這才從桌肚裏掏出一包紙巾,抽出好幾張紙巾,仔仔細細地把桌面擦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阮糕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早自己擦不就好了。”
顧禮頓了一下,繼續擦桌子。
睡了個午覺,她倒是不困了,勉勉強強能豎起耳朵聽課。
讓她頭大的是各科老師布置的作業,厚厚一摞習題集和試卷,還要求明天早上就交。
她長嘆一口氣,普通人也是很不容易啊。
季旁白早早就在校門口等她了。
虧他今天還擔心她搞事情,一直留心手機,早早就來校門口等她放學了。
早上還興致高昂的她卻像霜打的茄子一樣。
“我不想上學了。”
季旁白不解:“怎麽了?”
“學習又累又困,好多作業......”阮糕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她猶豫片刻還是說:“而且好多課本我連看都看不懂,老師講課我也聽不懂......”
這倒是好心辦壞事了,他只想着給她找個好點的學校,倒沒有想到她跟不上這一層。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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