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将朕的孩子帶去哪?……
片刻, 她行至馬車旁。
孫钊将馬镫擱下,秋香小心翼翼攙着她上車。
掀簾而入,亮堂的光線撲面而來。
四角懸挂精致的琉璃小燈, 明黃帳紗将車廂映得通明, 軟塌前擱着一銅爐, 爐中正呲呲燃燒着獸金炭, 溫暖舒适。
一道清俊的身影端坐其上。
傅嬈不敢望他, 矮着腰身跪下行禮, 皇帝的手臂先伸過來, 握住她的柔荑, 靠近炭爐替她烤着,
見她手背紅一陣白一陣,指尖泛出一層粉色的紅暈,冰涼透骨。
“凍壞了...”
皇帝輕輕揉捏着, 暖哄哄的熱流順着肌膚竄入血脈。
傅嬈不自在地往前傾身,心頭微窒, 自打算離京, 現在每次與他親密接觸, 都令她惶恐。
他心思越深, 她越發難脫身,他越好, 她也越愧疚。
暖烘烘的熱浪逼得她臉頰泛紅,她微微出神,竟是有些困倦, 兜帽垂在腦後,雲髻的花钿墜着一串珍珠,一晃一晃, 閃爍銀芒,杏眼如水,那一抹俏色,随着眸光流轉,滑入他心口。
手心已烤熱,手臂還是涼得厲害。
将四角小銅爐挪開,忍不住伸手,将她抱起,輕輕放在了在懷裏。
身側的大氅往前一裹,将傅嬈整個兒兜在懷裏,用胸膛去暖她,如珠似玉地捧着。
些許近來養得好,氣色紅潤,眼角泛着潋滟的水色,清致的容貌配着這一身海棠紅,如一朵明豔的嬌花,悄悄地在他懷裏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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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嬈僵着腰肢,被動地瑟縮在他懷裏,落在他眼裏便是一副脆生生的模樣,越發惹人憐惜。
只聽見他慢聲道,
“嬈嬈,朕不想你再受委屈...朕要給你名分。”
傅嬈心下忐忑,輕輕吸着氣,試圖放松身子,她已是累極,渾身酸軟無力,實在是擔心撐不住,在他面前露了底細。
避開話茬,輕聲道,“謝陛下今日饒恕坤兒莽撞之罪....”
皇帝輕輕笑了笑,姿态放随意了些,手臂的力道卻不減,依然将她圈得緊緊的。
“他很好,每一拳都揍在朕的心坎上,朕該要謝他....”皇帝擡手捏了捏她發燙的耳尖,“謝他替朕出了氣...”
傅嬈面紅耳赤,小手推搡着他,略有些無語,卻也懶得與他掰扯,只柔聲道,“陛下,時辰不早,我該回去了....”催他行馬。
“不急,你該餓了,先吃些東西。”皇帝揚聲朝外吩咐,“傳膳。”
孫钊恭敬地遞了一個食盒進來。
皇帝接過,擱在一旁的小案,打開食盒,将一盅燕窩枸杞蓮子粥端出,舀出一勺,試了試溫度,剛剛好,喂到她嘴邊。
傅嬈抿着唇,十分不好意思,怯怯望了他一眼,緩緩将手從他掌心掙脫,柔聲道,“陛下,我自己來....”
皇帝這回倒沒堅持,将勺子遞給她,雙手扶着她的腰。
傅嬈折騰了一日,确實餓得饑腸辘辘,小口小口吃得極快。
皇帝極是滿意,她睡得安穩吃得歡心,便覺賞心悅目。
小碗見底,皇帝親自給她斟了一杯水,自知她懷孕,車廂裏不再備茶。
懷身子的女人飲食舉止要注意什麽,周行春都告訴了他,皇帝記在心裏。
傅嬈吃飽,飲了一杯溫水,力氣足了些,身子也暖和許多。
馬車緩緩啓動,車輪軋着青石板,破開夜色,發出一聲聲脆響。
“陛下是送我回去嗎?”她眼巴巴地問,
皇帝看出她的小心思,側頭捏了捏她臉頰,“不然呢,你想跟朕回宮?”
傅嬈腼腆地笑了笑,避開他揶揄的視線。
皇帝卻不準備放過她,手掌輕輕在她後腰摩挲,漸漸往下....
傅嬈眉眼輕倦,懊惱地抓着他手臂,央求道,“陛下....您別這樣.....”聲音軟得如棉花似的。
他反将她的手握住,困在她身後,重重捏了捏,“你還沒回答朕,嬈嬈,朕不想你再被人指指點點,你答應朕,入宮為妃可好?”皇帝凝望她的神色。
傅嬈身子又顫又軟,搖搖欲墜,她累得連喘息都很艱難,很努力地擡眼,脆生生望他,用比平日柔軟的語調喃喃懇求,“陛下...能不能再給我點時間,我還沒準備好.....”
皇帝眼神幽深了幾分,俯身,抵着她額尖,一字一句沙啞問道,
“準備出京巡視兩年,準備将藥鋪丢給兩名管事,準備把你母親鄭氏兩年的用藥都配好,是嗎?”
他手掌扣在她後腦勺,額尖的力道雖不重,卻仿佛将她釘住似的,讓她無處遁形。
傅嬈滿目驚愕,唇色發白....
他都知道了......
腦海陷入一團亂麻。
寬大的車廂頃刻變得逼仄,她呼吸窘迫,透不過氣來,重重地吸幾口氣,小臉通紅如霞。
默了片刻,疲乏的腦筋總算揪住了一絲線頭,她濕漉的眉眼蒙着一層水霧,紅唇顫顫,“陛下...您說過我沒懷孕,便放我出宮...我只想出京兩年,避避風頭,我....”
手指深深嵌入掌心,心虛地怎麽都說不下去....
皇帝知她做賊心虛,冷隽的眉眼染了幾分笑意,手臂繞過她身後,将她手指一點點掰開,“傻姑娘,別傷着自個兒....你想出京,等過兩年,朕帶你南巡,你依然可以巡視各地醫署,挖掘人才,收集藥譜.....”
傅嬈委屈地崛起了嘴,正待辯他,腹部忽然湧上一股惡心,她當即捂住嘴,下意識往前一傾,沒防住,滿口的穢物就這般吐在了皇帝懷中。
滿目狼藉,沿着他衣領往下跌墜....
傅嬈吓得說不出話來,僵了片刻,她飛快挪下身子,
“陛下,臣女有罪,臣女....”她手忙腳亂要幫他去擦拭,卻被皇帝失笑攔住。
“你讓開些,朕來....”
他用力将傅嬈身子撐起,避開污穢之地。
傅嬈跪坐在一側,滿臉愧疚望他,“對不起,陛下,對不起....”
“不怪你,是朕孩兒的過錯...”
皇帝話未說完,倏忽止了聲,
四目相對....
傅嬈如遭雷擊,杵在那裏,一動未動。
皇帝遲遲地笑了笑,眉梢一揚,垂首清理身上的穢物。
吐得過多,以至內衫沾濕,怕是得換一身。
皇帝自顧自解開領口,露出精壯的胸膛.....
傅嬈腦子裏轟隆隆的,如天雷滾過。
直到那古銅色的肌膚撞入眼簾,傅嬈方驚醒,忙轉過身子,将臉擱在一側車壁,埋得緊緊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都知道了,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了....
那日周太醫已切出喜脈。
他為何不做聲....不,他定是想看看她能折騰出什麽事來,一定是這樣。
傅嬈說不出心中滋味來。
又氣又怒,還很害怕。
下意識将身子往角落裏縮,餘光,他衣裳已褪盡,模糊的輪廓與記憶深處的淩厲線條重疊....傅嬈臉頰燒騰,羞愧地,将臉埋得死死的。
須臾,皇帝換好幹淨的衣裳,手搭在膝蓋,閑适觑她,
“你這是想往哪兒逃?莫非想從這車壁鑽出去?”
傅嬈又羞又惱,趴着車壁不放手,倔了片刻,垂頭喪氣地将膝蓋挪了個位置,跪在他腳跟前,誠誠懇懇認錯,
“陛下,臣女有罪,請您責罰。”
“來....”皇帝先朝她伸手。
傅嬈悄悄擡了半個身子,望着那只寬大的手掌,五指如山,手握乾坤,
這是告訴她,她逃不出他手掌心。
若是孩子沒被發現,她尚且可以一試,眼下....想想這位帝王的手段與能耐。
傅嬈絕望地閉了閉眼,緩緩将手遞過去。
掌心的小手皙白柔嫩,軟軟的,一捏仿佛能碎。
皇帝唇角淺淺勾出一抹笑,順勢将她往懷裏一抱,動作極是溫柔,卻又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俯首,貼着她的額尖深深吻了吻,又克制着松開,将她按在他心口。
“你聽聽....”
傅嬈從未像現在貼他這般近,隔着胸膜,能聽到那咚咚的心跳聲。
“你膽大妄為,試圖帶着朕的孩子離京,傅嬈啊傅嬈,這得是多少重罪?”
他粗粝的指腹揉着她臉頰,用了些力道,傅嬈略有些疼,卻不敢躲。
也不知是緊張,還是被他箍的不舒服,傅嬈呼吸艱難,破罐子破摔道,
“債多不壓身,臣女不想入宮,陛下是知道的,臣女不想孩子步大殿下後塵。”
皇帝臉色微的一變。
傅嬈察覺到他身子僵硬,也知是惹惱了他,欲從他懷裏掙出請罪,
他發現得快,及時将她圈緊,緊貼着她背,“還想逃?”
滾燙的熱浪侵襲着脊背,傅嬈怔然片刻,嘆氣道,“既是被陛下發現了,臣女無處可逃,只是...”
“別只是了,朕不可能讓皇嗣流落宮外。”皇帝看穿她的心思,“更何況,若是皇子呢,你可知朕對他期望極高.....”
皇帝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令傅嬈震驚的話。
是她以為那個意思嗎?
不等傅嬈回答,他下颌摩挲着她軟軟的發梢,低聲缱绻,
“你犯了欺君之罪,朕該怎麽罰你?”
傅嬈抛卻紛亂的情緒,淡聲道,
“陛下,我辯無可辯,您要怎麽罰我,我都認了,可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您可否別牽連他人?”
皇帝輕輕笑出聲來,撫她腦勺,“你一人做事一人當?你現在是雙身子,朕罰了你,朕的孩兒不是委屈麽?”
傅嬈羞澀地垂下眼睑,
這是要放過她?
“不過,你可以贖罪。”
傅嬈愣住,回眸認真望他,“怎麽贖?”
皇帝垂眼,見她水汪汪的眼眸,盛滿了虔誠與認真,心裏遲疑着,總覺得是欺負了她似的。
“你想想,若是朕滿意了,便放過你....”他飽含深意蠱惑。
傅嬈怔愣愣的,再傻也知道,皇帝要她做什麽。
她才不呢。
她裝傻,與他說起正事,
“陛下,入宮的事,您可否緩一緩,我還未做好準備......”
無論身心,她都未做好成為他妃嫔的準備。
心裏空茫茫一片。
皇帝沉沉嘆着氣,扶着她雙肩,鄭重道,“待朕處理宮中手尾,擇吉日迎你入宮,也需要些時日,你這段時間在府上養好身子,太醫院想去便去,不想去便歇着,可明白?”
傅嬈遲疑着點頭,
“嬈嬈,你能不能試着相信朕?”
傅嬈久久未答。
回到府中,鄭氏強撐着睡意在塌上等她們姐弟回來。
傅嬈與她說起婚宴之事,将徐嘉那段給略過,鄭氏放心下來,方肯入睡。
傅坤遲遲未歸,傅嬈等了一會先回了房,洗漱過後,換了家常的衣裳坐在炭盆旁烤火,一邊吩咐桃兒,“你去門口等少爺,待他回來,領着他來見我。”
傅嬈打個盹的功夫,傅坤便回來了,少年裹挾一身寒氣大步踏至聽香小築,到了門口,他解開大氅遞給桃兒,抖了抖衣袍灰塵,推門而入,見傅嬈靠在軟塌小憩,揚起笑臉,入內與她行禮,
“姐姐,我回來了。”
傅嬈睜眼,久久凝望他,未語,抿着唇,心下猶然激動。
傅坤心情也極是激越,他接過秋香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坐在傅嬈跟前,與她說話,
“姐,我今日結識了數十世家子,末尾,世子又領我去書房,贈我以玉佩,将京城世家子底細說與我知,哪些人可結交,哪些人要敬而遠之,悉數教我,耽擱了時辰,回來晚了,叫姐姐好等。”
少年意氣風發,哪怕累了一日,眉宇間依然英姿勃勃。
傅嬈淚眼灼灼,與桃兒道,“快些将那跌打傷藥拿來。”
一邊與傅坤溫聲道,“來,将手遞給我瞧一瞧。”
傅坤愣住,猶豫了一下,将手緩緩擡起,
借着燈火,傅嬈瞧見傅坤那拳頭皆是青紫一片,腦海裏浮現傅坤拼命擊錘徐嘉的畫面,這傻孩子把自個兒性命豁出去,給她撐腰出氣....淚意湧上眼眶,蓄成淚珠,悄然滑落。
“疼嗎?”她哽咽問,
傅坤哈哈一笑,朗聲道,“疼是有點疼,不過打得挺爽,還以為陛下會打我呢,沒想到陛下放過了我....”少年眸眼晶亮,盛滿了純真,湊近她,低聲笑道,“原來陛下還不錯。”
傅嬈眼底泛着淚花,嗔了他一眼。
桃兒将藥盒打開,傅嬈用綿團點了些藥膏,親自給他上藥。
暈黃的燈火映亮她的臉,晶瑩剔透,眼角被拖出一抹酡紅,眉梢如有春晖停駐,瑩玉生輝...傅坤總覺得姐姐不一樣了,卻又不知道哪裏不一樣。
傅嬈塗好一層藥液,擡眼觑他,“你瞧我作甚?”
傅坤一本正經道,“姐姐好像比以前更美了....”
傅嬈聞言俏臉一繃,“你說的什麽話呢?敢打趣你姐姐!”
傅坤嘿嘿一笑,将手收回,“不是打趣姐姐,以前姐姐與那徐嘉在一處,日日勞累,還不一定能讨得了他的好,姐姐欲行醫換些錢補貼家用,他卻自命清高不許姐姐壞他名聲,如今姐姐離了他,當了醫官,不僅氣色好,心情也好,姐姐開心了,弟弟我就開心。”
傅嬈聞言微頓,漸漸紅了眼眶,“坤兒,謝謝你今日替我出氣。”
謝坤斜了她一眼,“謝我作甚,我是姐姐含辛茹苦養大,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難道不該替姐姐出氣?那我活着作甚?”
不等傅嬈回他,又拍着胸脯正色道,“姐姐放心,弟弟我一定給你争氣,絕不會叫姐姐失望。”
傅嬈熱淚盈眶,重重點頭,“我知道的。”
“哦,對了,今日之事你千萬別告訴娘,娘身子剛好,莫要讓她動氣.....”
不待傅嬈說完,傅坤立即點頭,“我知道,我絕不會說,娘不僅會氣病,她還會想盡法子逼你嫁人。”
傅嬈愕住,坤兒居然還能想到這一層...默了片刻,輕聲問他,“你難道不希望姐姐嫁人嗎?”
傅坤想了想,鄭重其事道,“我希望有一個人來疼姐姐,要是沒有那樣一個人,我寧願姐姐不嫁。”
傅嬈怔怔望着面前的少年,打心眼裏覺着,他長大了,他會替她着想。
這個世上,若有誰不求回報,不計生死與利益為她好,唯有傅坤。
而她也是這般對他的....
她失笑壓住心頭的苦澀與撼動,“若是姐姐真的不嫁,你待如何?”
“我養姐姐呀!”傅坤理所當然道,“姐姐放心,你若真不想嫁,就踏踏實實待在家裏,若是母親再鬧你,我替你說話。”
傅嬈抱着手爐,挪身至塌上靠着,逗他道,“若你将來的媳婦嫌我怎麽辦?”
傅坤臉色僵了僵,旋即皺眉道,“我的一切皆是姐姐所給,我的妻子若逼我抛棄姐姐,這樣的妻子我寧願不要,自然,結婚前我也會與她說道清楚,她不樂意我便不娶,誰也不礙着誰,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沒個通情達理的媳婦了。”
傅坤越說越起勁,傅嬈笑不可支,揉了揉他的臉頰,“誰知道等你娶了媳婦會變成什麽樣,得了,你放心吧,姐姐不會拖你後腿。”
“姐姐怎麽會拖我後腿呢....”傅坤不滿她這般說,見傅嬈打着哈欠,起身辯道,“姐,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我呢。”
傅嬈忍着笑意,認真點頭,“我信你。”
她信傅嬈,另外那個人,她能信嗎?
傅坤往門口邁出幾步,不知想起什麽,忽然折身,探頭探腦問道,
“姐,你說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居然差點将那徐嘉給打死,對那潑皮公主也極是嚴苛....瞧着像是個明君...”
傅坤話未說完,傅嬈急得瞪了一眼,“私下不能妄議君上,陛下當然是明君。”
以皇帝的德性,定派了侍衛來府上,傅嬈擔心侍衛聽見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傅坤直起身子,砸了咂嘴,略有些嫌棄道,“公正清明,就是女兒給養壞了....哦,姐,原來陛下這般年輕呢.....”
傅嬈不知想起什麽,臉色微微發燙,手指深深陷入被褥,嗔怒道,“快些去睡吧,明日還要去學堂呢。”
傅坤打了個揖,替傅嬈掩上了門。
傅嬈歇了一日又去衙門,而這兩日,皇帝恰恰去太廟跪經,又親自教導平康公主,也不曾得閑來看她,不過人沒來,倒是遣人送了不少物件兒來。
一位三十多歲的管事領着一群小厮進了門,攏着袖躬身在鄭氏跟前禀報,
“我們家四爺曾在京城置辦了一棟宅子,前兩日将宅子賣掉,那新主人是為兒子成婚,是以家具皆不要,沒得浪費了去,這般重物也不好攜帶,四爺生意全靠咱們縣主照看,便想将這些家具送來府上,權當有個落腳兒地,夫人別嫌棄了才好。”
鄭氏從來都是精打細算之人,“哪裏的話,只是太不好意思了些,這樣吧,你們瞧着折算多少錢,我們給些銀子才好。”
管事哭笑不得,語氣越發恭敬,“您這話沒得埋汰了咱們四爺,四爺走南闖北一向豪爽,夫人瞧得起肯收下這些家具,爺便高興了,哪裏能收您的錢,傳出去,損了咱們爺的名聲。”
話說到這份上,鄭氏也不好推辭,瞧見外院擠滿了人,東西已送來,若推卻怕是真的要丢了,
“先送進來吧。”
管事長袖一揮,小厮魚貫而入。
林林總總,院中擺滿了各式家具。
兩條黃花梨霸王枨條桌,一黃花梨兩卷角牙琴桌,黃花梨夾頭榫翹頭案一座,黃花梨品字欄杆架格,平日可以擱些書籍茶具之類,還有一八尺高的鳳紋衣架,六把烏木小扶手椅,十來個紫檀木束腰琺琅面心方凳,一面紅木框雕漆嵌玉石圍屏,及相配的剔紅九龍紋寶座,最後又擡了一紫檀竹節雕花卉紋多寶格。
瞧着确實是老物件,可哪一樣都是上好的家具,平日裏正兒八經去買,得多少銀子呀。
鄭氏立在廊下堪堪站不穩,若叫人退回去,她話已發下,不是白折騰人家麽,可若收下,這得多少銀子的事,哪怕舊物,也不是他們現在消受得起的。
家裏的銀錢是傅嬈所掌,迫不得已,鄭氏着人将傅嬈請回。
傅嬈匆匆歸家,瞧見這景象已是猜了個大概,那夜皇帝駕臨聽香小築,必是見她屋子裏擺設簡單,是以想這個法子送些家具來,也難為他尋了這麽多借口。
鄭氏執意不收,那管事的汗流浃背立在廊下,滿臉央求望着傅嬈。
傅嬈失笑,攙着母親,軟聲勸道,“娘,是這樣的,那四爺有一幼子,前不久得了急症,是我給醫好的,四爺呢,一半是賣了宅子這些家具沒地兒放,一半是還我個人情罷。”
鄭氏皺眉搖頭,“那也不行,若是一件兩件就算了,你去瞧一瞧,光那紫檀多寶格怕是得上千兩銀子。”
傅嬈颔首,“也對,這樣,我折些銀子送與四爺...”
鄭氏一聽心裏巴巴的疼,将她往旁邊柱子一捎,背對着管事低聲道,“要不,先擱着,咱們幫着他賣掉,再還他銀錢....”
傅嬈撩眼往院子裏掃了一眼,指着那些家具道,“娘,您瞧瞧,這樁樁件件女兒都用得着,若是去外頭買,怕是買不來這樣的好東西....”
鄭氏愣住,仔細數數,還真是一套家具,傅嬈搬去聽香小築後,家裏并無多餘的箱櫃給她,許多衣物皆堆在耳房,确實不像樣。
遂咬牙道,“那就買下來。”
傅嬈這頭與那管事的議價,一來一回,最後那管事的勉強收下兩千銀票。
這一下家底掏了一半,鄭氏極是心疼,不過這些皆是傅嬈所掙,給她花也是值當的。
“都搬去姑娘屋裏。”
次日午後,那位管事又來了,這回送了十幾匹蜀錦蘇繡香雲紗,皆是時新的料子,并些南海珍珠,金珠與黑珠各一盒,個頭不大,成色卻極好,還有幾框瓜果之類,總共兩車禮儀。
鄭氏受之有愧,便招呼那管事道,
“四爺這般慷慨,我心中實在不安,既是四爺賣了宅子回老家,我們設宴權當給他送行,煩請管事回去帶話,請四爺一家明日過府吃個小酒,以表謝意。”
管事應下。
這頭傅嬈晚上回來,鄭氏與她商議此事,傅嬈噎了滿口飯,哭笑不得,
“娘,四爺不會來的,他忙得緊,這些人情女兒會去還的,您就別操心了。”
鄭氏猶然不放心,“真的不會來?我還吩咐秋耳去市集買些好菜呢。”
“不用了,女兒跟您保證,他絕不會來。”傅嬈笑着喝了一碗湯。
自從在皇帝面前露了陷,傅嬈不用在他面前遮掩,遂暗自與賀攸告假,上兩日衙,歇一日,周行春也在一旁幫腔,賀攸自然應下。
翌日傅嬈休沐,晨起懶懶地歪在塌上看醫書,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鄭氏過來探望她,在門口掀簾瞧了一眼,放下布簾,問秋香道,“姑娘近來總是這般嗜睡嗎?”
秋香心中一緊,笑着回,“姑娘最近在編纂藥典,乏累得很,得了機會便補眠。”
鄭氏不疑有他。
快午時,鄭氏如常吩咐廚房做午膳,傅嬈也收拾妥當過來正院給她請安。
須臾,門房的婆子急匆匆奔來正院,立在廊下喊道,
“夫人,姑娘,門外來了客人。”
桃兒利索将布簾一掀,俏生生問,“什麽客人?”
門房婆子一臉遲疑,“就是那個...四爺,他說夫人宴請他,他便來了。”
傅嬈手中茶杯失聲跌落,
鄭氏呆了一下,急得扶案而起,匆匆欲往外去,不忘順手敲了傅嬈腦門幾下,
“你說什麽來着,說人家鐵定不來,害我不曾備膳,眼下怎身是好!”
及至門口,瞧見傅嬈還愣愣坐着不動,輕斥一句,
“傻了不是,還不快些出去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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