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沈尋看到蔣舒藝跟向揚說笑的畫面, 焦灼不安的心忽然平靜了。

從昨天她離開開始，他始終将手機貼身放着，一有空隙就給她發微信。直到今早, 她終于回複, 他在村口等她。

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 打電話又怕打擾她, 沈尋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對除了父母以外的人有這麽複雜而強烈的情緒。

哪怕是此刻，他更多的是心落地的安穩。

沈尋就這麽看着蔣舒藝, 他似乎還笑了一下, 眼底一片深沉。

向揚看出些許端倪, 搶先走近，“借一步說話。”

跟上的蔣舒藝像是炸了毛的兔子，她趕緊拉人，眼神殺過去, 被向揚又捏了臉, “乖，哥有事找沈尋。”

乖什麽乖？

向揚直接跟沈尋打了個手勢, 确定蔣舒藝聽不到, 他神色凝重，“豆豆心情不好, 麻煩多擔待。”

他沒有多說, 就這麽一句, 言辭懇切。

沈尋回頭瞧見蔣舒藝乖乖等在原地，卻是緊張盯着他們這裏。她臉色确實也不大好看, 很憔悴, 哭過的痕跡。

某些情緒被沈尋迅速壓了下去：“我會照顧好她。”

他收回視線：“分內事。”看着向揚, 他補充道。

沒去管向揚的怔愣，沈尋轉身到蔣舒藝跟前，目光溫柔，“走吧，回去了。”

“哦，好。”她點點頭。

預想中的修羅場呢？連解釋都不用？

向揚看着兩人無比和諧的背影，竟莫名覺得般配。

他搖搖頭醒神，肯定是太陽刺了眼，看岔了。

回到車上，他沒有讓司機開車，靜坐了一會兒，他細細品了品沈尋那兩句話，忍不住給蔣銘洲打電話：“你那個老朋友是什麽意思？跟咱們豆豆認識多久了？”

蔣銘洲還在家，正準備出門，反應了一會兒才想明白他說的是沈尋，“他怎麽了？不是挺好。”

“好？”向揚拔高音量，“當哥的可長點心吧。”

蔣銘洲一頭霧水：“我怎麽就不長心了？人不把豆豆照顧得挺好？”

向揚直搖頭，到底是哪個層面的照顧？

他将顧慮說了一通，蔣銘洲卻不以為意，“沈尋不可能喜歡豆豆。”

“怎麽就不可能？咱們豆豆活潑可愛又漂亮，妥妥白富美啊！”

“那人沈尋也不差啊，他……”

蔣銘洲忽然咯噔一下，想了又想。

從他認識沈尋起，沈尋就專注事業，沒談過戀愛，別說是談戀愛，身邊連個姑娘都沒有。他猜這是沈尋眼光高，不像圈裏紅了就飄的明星膚淺，那必須得注重精神層次吧。

思考半晌，蔣銘洲說：“我跟沈尋認識十多年了，人品肯定是過硬。豆豆是好，但你說咱們小公主脾氣大又嬌氣，還愛作，吃喝玩樂一把手，人間疾苦是什麽玩意兒她壓根就不懂。不像沈尋，他那是人情冷暖裏走出來的，豆豆不會是他喜歡的類型。”

而且，這兩人真在一起，蔣家那得地動山搖。

沈尋向來是人間清醒，尺度分寸把握得牢，他們關系再好，這麽些年，沈尋也從未拿他們倆的關系說事，更別說以此換取資源。

這條路有多難，他應該知道。

蔣銘洲并沒有放在心上：“他們倆不搭，不是一路人。”

他之所以放任蔣舒藝鬧騰，也不過是覺得她三分鐘熱度。只要她高興，想上節目就上呗，蔣家又不是不能幫她兜底。

蔣銘洲最後總結：“沈尋面冷心熱，我哥們什麽樣我還能不知道？”

向揚被堵得無話可說，這傻子！難怪屢次失手，追不着心上人。

蔣舒藝跟沈尋走在村裏的小路，一時摸不着他的想法。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看過去吧，眼裏情緒很淡，看不出起伏。

她有點緊張，步子不由慢了下來。

沈尋餘光瞥見她的心不在焉，減速配合着她越走越慢。

村裏太陽上頭，炊煙袅袅，空氣裏似乎都是桑葚的香甜。

蔣舒藝低着頭，數着路上的小石子。這次去醫院，許婷媽媽說孫簡爸媽來過一次，拿了點錢過來的，就為了徹底了斷孫簡跟許婷的關系。兩個人更是将許婷的車禍跟孫簡撇得一幹二淨，說是他們感情淡了，怪許婷強勢，不知道體貼人。孫簡媽媽話裏話外透露出孫簡有了新對象，對方是權貴人家，他們已經看不上許婷，尤其是這樣躺在ICU的許婷，希望許家別再糾纏，還勸許婷媽媽看開些，留點養老錢，別再堅持砸錢下去了。

真能氣死個人。

許婷爸媽為了女兒心力交瘁，早已無力争吵，唯一期盼的也就是女兒早日醒來。這婚別說是孫家想退，他們家也不可能再把許婷交給這樣的人家。

蔣舒藝聽了氣不打一處來，這會兒光回想就要炸，她偷瞄了沈尋一眼，一咬牙，“我有個朋友。”

沈尋也看她，頓了頓，“嗯。”

蔣舒藝試探的倒出一部分：“我朋友的閨蜜都要訂婚了，結果，被渣男綠茶劈腿出了車禍，至今昏迷不醒。渣男爸媽去醫院刺激我朋友閨蜜的媽媽，綠茶得意洋洋炫耀自己勾勾手指就能對渣男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你說氣不氣人？”

“最關鍵的，綠茶根本就是故意搶走別人男朋友，故意對她見死不救，可是，法律卻沒法約束這樣的敗類。”

“你說對這樣沒有道德底線的人，是不是該以暴制暴？”

“這得以牙還牙，讨回公道才是公平，對吧？”

她有些激動，他卻很平靜。

四目相對，沈尋眼神裏有安撫，“舒藝，每個人的道德标準不同，所以，才會有我們看不慣的很多事。以暴制暴只是在不斷降低我們的道德底線，最後，我們也就淪落為施暴者。”

他理智回應，毫無偏頗，在蔣舒藝看來卻是異常冷漠，“難道就看着犯錯的人潇潇灑灑，受害者痛苦一生？這公平嗎？”

沈尋停下腳步：“錯的從來就不是你，為什麽要為了別人的錯誤去犯錯？”

蔣舒藝叫嚣的憤懑一秒散盡，他的話狠狠砸在她心上，在她心口紮了一刀。

是啊，錯的也不是沈尋，她有什麽資格讓他必須跟她站在同一條戰線？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這麽說更沒有錯。錯的是她，毫無底線的利用着他，她也成了施暴者。

愧疚、自責如潮水般向她湧來。

手機響了，蔣舒藝讓發小去查了孫渣爸媽口中的權貴世家，沒想到……

【孫簡最近天天守在盛歡的隔離酒店表忠心，夠賤的。】

還是盛歡，好本事。

道理都懂，但因為許婷，蔣舒藝沒法冷靜。她快步往民宿走，再不敢看沈尋一眼。

回到房間，宋詞和季如栩都醒了。

宋詞感冒，狀态不佳，見到蔣舒藝還是關心問：“怎麽樣？沒事吧？”

蔣舒藝搖頭，目光落在季如栩身上，尴尬是有，倒也不至于怎麽樣。蔣銘洲錄制前特意跟她分析過季如栩，典型的利己主義，算不上好人，但也不能說她不好。

她主動打破尴尬：“對不起，耽誤大家進度。”

宋詞拍拍她肩膀安慰，季如栩沒說什麽，只點了點頭提醒：“九點集合，今天你們隊是加工釀酒。”

也算示好，蔣舒藝道謝，拿上換洗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她抽空看手機，“益路同行”群聊裏99+，她看了個大概，是節目組官宣孟佳音成為下一站飛行嘉賓的事情。她又去微博，“尋夢CP”全網熱議。

【啊，有生之年能不能嗑到真的？】

【我不信，下一站才是飛行嘉賓，這一站就一路同行？】

【真愛無疑～】

【嗑糖嗑糖，沈尋孟佳音yyds！】

粉絲說的還是兩個人入住同一間酒店的事情，盡管有粉絲的照片裏曬出了陳導的身影，CP粉表示不信不聽不看。竟然還有CP粉來私信問她錄制節目的時候，孟佳音是不是陪在沈尋身邊。

就離譜啊。

蔣舒藝顧不上吹頭發，頂着濕漉漉的頭發一直刷着微博消息。再一刷新，特別關注裏跳出沈尋的名字。

他轉發陳導的新電影微博，并艾特了孟佳音：你好，宋知。

宋知是電影裏的女主角色。

孟佳音緊跟轉發，一模一樣的格式，叫了他在電影裏的名字。

陳導新電影《少年》官宣，六月開拍。時隔兩年，影帝沈尋終于要進組，一時引起熱議。

【影帝憋了兩年，果然是大招，聽說陳導的新作特別精彩。】

【誰說我男神玻璃心的？好劇本值得等待。】

【CP粉也可以散了，明明是為了新電影。】

有人不信，在沈尋微博留評：明明就跟孟佳音很配。

沒想到，沈尋竟然下場回複：劇組開會，麻煩陳導佳音配合行程。

瞬間成為熱評。

【看看看，都說了是為了新電影！】

【影帝這波操作我有點看不懂，澄清特別清，太清了。】

【點到即止才是最好的營銷手段，這麽清粼粼的，下策。】

【只有我覺得哥哥好像是特意澄清的嗎？難道……】

蔣舒藝看到了，想了想，她轉發沈尋的微博，小迷妹的星星眼：沈老師真棒！

然後，她馬上去搜《少年》，百度百科已經有詞條，也有投資方出品人介紹。陳導算得上是業界風向标之一，電影圈的領軍人物，他的電影有口皆碑，金主爸爸不少。她本想去看角色介紹，卻被金主爸爸裏“蘇城影視”幾個大字吸引。

蘇家的影視公司，跟蔣氏分庭抗衡，尤其蘇家二少追求盛歡多年，這次“益路同行”岑曉沁的臨時加入也有蘇家的影子，或者說，其實是盛歡。

蔣舒藝腦袋裏鳴起警鐘，去搜沈尋過去的每部電影。巧得很，除了蔣氏娛樂，或多或少都有“蘇城影視”。

所以，沈尋跟盛歡到底是什麽關系？

蔣舒藝一晚沒睡，剛洗過澡本有些犯困，這會兒又精神了。她腦子轉得快，腦補也多。

盛歡從不做無用功，不管是利用背景，還是身後的追求者，唯獨對沈尋無私到令人咋舌。過去聽聞盛歡喜歡沈尋，她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但從未細究過，此刻細想，哪哪都不對。

他們是不是認識？是不是有過什麽？否則，從不知道德底線為何物的盛歡怎麽會這麽掏心掏肺對一個人？

如果他們真認識，甚至有所牽扯……

蔣舒藝強迫自己冷靜，那她又該怎麽面對沈尋？是不是就能更坦然些、更無愧疚的接近他？

懷揣着許多紛雜的念頭，她到集合點，沈尋自然站在她身邊。節目組還沒開始拍，她猶豫了許久，悄悄拉他到邊上，“我聽說你的新電影有蘇家投資？”

“應該吧。”沈尋不大管這些，從來都只看劇本，“我不是很清楚。”

蔣舒藝蹙眉，心急，“一定要蘇家投資？”

她的焦灼在沈尋看來很是費解，但他沒有打斷，耐心聽她說，直到……

“蘇家投了多少？我加倍。”

沈尋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一張臉冷到沒有溫度。

蔣舒藝沒發現，理直氣壯道：“只要踢了蘇家，多少我來補。”

真豪氣。

沈尋說不上來的失望，極力克制着脾氣，他看向她身後，打斷：“該拍了。”

越過她，他腳步不停。

蔣舒藝頓住，她扭頭，只看到沈尋的背影。

她說錯話了？沒有吧。

兩隊各自任務，一隊去果園采摘，一隊去後邊處理桑葚，加工釀酒。兩隊距離遠，不再是一擡頭就能看到。蔣舒藝見不到沈尋，越發靜不下心，腦子裏反複跳出他的背影。

風雨欲來，偏偏她還不知道原因。

宋詞今天身體不适，揉了會兒桑葚就滿頭虛汗，蔣舒藝避開鏡頭，小聲問：“要去休息嗎？”

“沒關系，還行。”她擦了擦汗，又問蔣舒藝，“你呢？昨晚是不是沒睡？”

蔣舒藝接過她手裏的工具，讓她歇會兒，“沒事，我忙的時候通宵也是常事。”

調香沖刺最關鍵的時候，她有次連着40小時沒睡。

蔣舒藝幫着宋詞做了大部分任務，趙柯也主動攬下了一半，進度依舊落後大哥隊，不過，誰也沒在意。

中途休息，蔣舒藝脫了手套，坐在角落給沈尋發消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沒回。

她有點慌，又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好像有些明白了。

是她太急了？急于打探他跟盛歡的關系？

沈尋依然沒有回，蔣舒藝試着發語音電話，響了幾下，接通。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更不是針對你。”她有些結巴，“是我跟蘇家不對付。”

她絞盡腦汁找理由，也不管對面聽沒聽，“尤其是蘇家那個二少，他跟我是死對頭，很死那種。”

沈尋剛忙完，聽着手機裏的碎碎念，他原本不想吭聲，結果，沒控制住，“嗯。”

平淡的回應，但也是回應啊，蔣舒藝來勁了，“真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的敵人必須也是我朋友的敵人。”

“只要是我的敵人，自己人必須跟我同仇敵忾！”

她語速快，噼裏啪啦一堆丢過來，反反複複的敵人、自己人、同仇敵忾。如果沈尋認真聽、細細品，就能發現她的語無倫次、漏洞百出，奈何此刻他因為一句“自己人”智商為零，滿腦子都是他要再不答應，她大概就要哭了。

真是見鬼了，他想。

“是我對你苛刻了，你沒必要跟我統一戰線，但我以為我們的關系應該是能一致對外的。”蔣舒藝悶悶的說，“我讨厭的，你也不能喜歡。”

什麽叫一句話治愈一個人，沈尋算是體會到了。

他心軟了：“好，我知道。”

蔣舒藝小心翼翼：“那你不生氣了吧？”

接着，不給他機會，她又說：“你要還生氣，打我罵我我絕不還手！”

“打你？”他嘆息，“我不疼？”

蔣舒藝嘿嘿笑，一聽就知道這事過去了，“是的呢，疼的疼的。”她得了便宜還賣乖，“打我做什麽，物體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沈尋哭笑不得，叮囑：“好好任務。”

“好的！保證完成任務。”

挂了語音，沈尋一個人坐了很久，他跟導演打了個招呼離開攝像機，先聯系松哥，再跟陳導打電話。

陳導果然跟松哥一樣驚訝：“你在開玩笑？”

沈尋回憶蔣舒藝的反應，她都炸成那樣了，能怎麽辦？他擔着就是。

他先跟陳導道歉，解釋說：“蘇家出資多少？我補上。”

電話裏沉默，他不急着出聲，給陳導思考的時間。

“沈尋，這不像你的作風。”

“抱歉。”

又是片刻沉默，陳導無奈，“你想清楚了？”

沈尋沒有猶豫：“嗯，清楚了。”

“再想想行不行，你這一出手，你得得罪多少資本？”陳導試圖再勸。

沈尋堅持：“蘇家不是主投資方，我來擔。”

陳導沒轍：“行行行，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

沈尋笑了一下，為什麽？可能上輩子欠了她的。

一天任務結束，節目組提供晚餐，兩桌菜一份是當地特色菜，十分豐盛，另一桌只有白饅頭和溫開水。為了節目效果，兩隊進行你畫我猜的游戲，題目內容都跟桑葚和村裏特産有關，贏的隊伍享用大餐。

宋詞身體欠佳，蔣舒藝犯困，趙柯畫畫渣，預料中的輸了。

對于啃饅頭，蔣舒藝倒不覺得有什麽，讓宋詞先去休息，趙柯也乖乖坐在蔣舒藝邊上。兩個人凄凄涼涼，跟隔壁桌的豪華大餐鮮明對比。

魏軍招呼：“妹妹，下一站來大哥隊不？”

蔣舒藝咬了口白饅頭：“我是堅定的女神粉。”

魏軍連“诶”了兩聲：“你宋老師現在不在呢。”

沈尋眼裏驀地染上笑意，瞅了瞅高高興興的蔣舒藝，他拿起一塊玉米餅，在裏頭放了烤牛肉、蝦肉，滿滿的料再蘸上醬，認真包成一個豪華版玉米餅。

他對着蔣舒藝招手：“舒藝，你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