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勇者的手心兒裏有什麽?
漆黑的利劍泛着點點寒光,鋒利的劍尖正對着眉心。餘果重重地吞咽了一下,視線順着那劍鋒一寸寸後移,終于看到了一雙指節分明、帶着薄繭的手。
“尤爾!”餘果當即激動地扭了扭身子,扯着嗓子大喊道,“尤爾爸爸!我在這裏,爸爸康康我,寧康康我呀!”
涼風拂過枝葉,風聲中似是夾雜着一陣低弱的蟲鳴。
尤爾緊緊盯着手中勇者之劍指向的那一個小白團兒。
半晌,他蹙着眉頭彎下腰,只見拇指大的白色絲團兒裏,隐約露出一個小黑點兒,而且那黑點似乎還在動。
尤爾猶豫了片刻,兩指捏起那白團兒放在手心裏,他正準備低頭仔細端詳,便聽到一絲微小的聲音自白團兒裏傳來。
“尤爾!!!”餘果深深吸氣,爆發出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吶喊。
尤爾手一抖,差點把那小白點甩出去;他趕忙用指尖把小白團子撥弄回掌心,問道:“餘果,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哼,這蘑菇地有毒!”餘果鼓着一張包子臉,氣呼呼地痛斥道:“踩中紅蘑菇就會變小,然後又被那豌豆打,被那窩瓜砸,最後被那食人花吞了!多虧你把那花砍爛了!”
“對啦,我找到走失的孩子了!有好幾個呢!都被困在這花裏面了!”餘果扭扭小腦袋,指指那地上散落的幾個小白點。
尤爾把幾個白團兒在樹葉上排成一排,勇者之劍輕輕劃開裹着的細絲,拇指大點的小人瞬間動了起來,左右扭動着扯着裹在自己身上的白絲。
餘果正跟纏在腿上的白絲兒費力拉扯,突然感到腳下一空。
纖長的手指捏着他的腰,輕輕勾去了纏繞在腿上的細絲,又在他頭頂和臉上輕輕戳了戳,才把他放到手心兒上,托到眼前。
“好了。”像是怕驚到掌心的小人,尤爾的聲音比平時輕軟了幾分。
“唔,對啦,你怎麽找到我的?”餘果托着腮,盯着眼前湛藍的眸子。
……(幾分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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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爾眉頭緊蹙地盯着眼前一片五顏六色的蘑菇。
不過瞬息之間,餘果就在他眼前活生生地消失了。
是隐身了?還是傳送去了其他地方?還是…死了?
一股怒火驟然從心底蹿出,點燃了五髒六腑直沖頭頂。
尤爾指節握得發白,他強壓下直接掀了這片蘑菇地的沖動,心煩意亂地在一堆五顏六色的蘑菇裏轉了半天,視線突然停在一朵藍色的蘑菇上。
碧藍的蘑菇在暗夜中散發着點點幽光,宛如黑色的天鵝絨布面上綴着的一顆藍寶石。
藍寶石。
尤爾突然福至心靈,他拍了拍手中的勇者之劍,道:“去找那顆藍寶石,找到可以考慮給你。”
聞言,手中的勇者之劍突然一顫。漆黑的長劍拽着尤爾轉了個身,鋒利的劍尖掀翻黝黑的土壤,迅速地劃破藏在泥土之下的猩紅的花苞。
……
“原來如此”,盤坐在尤爾掌心的小人拍拍自己的大腿,真情實感地贊美道:“不愧是勇者之劍,不光能當手電筒,還能當探測器!”
突然被cue到的勇者之劍驕傲地挺了挺劍身,邀功似地在尤爾手裏抖了起來。
餘果頓時了然,掏出自己胸前钴藍色的戒指,遞給尤爾道:“給,戒指在這兒呢。”
漆黑的劍身陡然一亮,勇者之劍頓時抖得更加興奮了。
“不急”,尤爾用力握住勇者之劍的劍柄,“我考慮了一下,現在戒指還太小,不能交給它,等戒指變大了再說”。
他指尖輕輕一彈,把那枚小小的戒指塞回餘果衣領裏,“還是你先戴着比較合适。”
“那好吧”,努力付出不一定有回報乃人生常态,餘果默默地同情了勇者之劍一秒,便與尤爾交流起調查結果來。
“總之,他們是被幻象引導到這裏的,但還無法确定是什麽引發了幻象。”餘果十分肯定的說道。
“嗷嗚汪汪!”綠葉上傳出一聲低沉的哀嚎,可憐的狗子在幾個小不點兒的魔爪之下左躲右閃,正奮力與被撸禿嚕毛的命運抗争。
“幻象”,尤爾的目光落在綠葉上,沉聲道“會不會和那個蘑菇糖有關。”
“蘑菇糖?”。
“嗯。我們之間只有這條狗吃了那個蘑菇糖,而那個蘑菇糖,只有小孩子才能領到,不是嗎?”
“但那糖果不是教會布施的嗎?你……你懷疑是教士幹得?”餘果驚道。
“為什麽不能是教士?”尤爾冷冷的反問道。
近在眼前的湛藍眼眸如千年冰潭,泠泠水光間泛着刺骨的寒意。
餘果舌尖一頓,眼前似是出現了無數畫面,卻又始終隔着一層薄霧,看不清,也撥不開,不由得擰着眉頭煩躁得縮成一團。
“等等就知道了”,尤爾的指尖戳了戳餘果頭頂的發旋,輕聲問道,“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餘果點點頭,又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搖了搖頭。
實不相瞞,被各種植物追殺了一晚上,他早就累得像條死狗,一閉眼就能睡過去;可眼下,他這“拇指魔王”的模樣,實在是讓他無心睡眠。
“我還是先想辦法變回原型吧!”餘果仰着臉說道。
“不急”,看着掌心裏的小人雙臂懷抱着膝蓋,腳尖焦躁地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地面,尤爾一時間沒忍住,伸手碰了碰小人的腳尖,柔聲道:“等找到元兇你自然能變回去,現在先安心休息,恢複體力。”
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挲着後背,壓抑已久的昏沉睡意從四面八方叫嚣着鑽進了餘果腦袋裏,上下眼皮仿佛黏上了磁鐵的兩極……
餘果放棄了掙紮:“我就睡一小會兒,有人來了你叫我啊。”
不等尤爾回答,餘果的眼皮便緊緊合在了一起。
一絲輕微的痛意順着發梢傳來,尤爾低頭,便見掌心裏的小人閉着眼,手裏緊緊攥着一縷他垂在掌心的金發。
尤爾戳戳小人的手,試圖把頭發抽出來,小人兒卻皺着眉頭翻了個身兒,把那金發在身上被子似的纏了一圈兒,又伸伸手環上了尤爾的指腹,抱枕似的摟在懷裏蹭了蹭,才輕哼一聲,舒開眉頭滿意地繼續做着美夢。
尤爾一動不動地愣愣地盯着掌心的小人,完全無視了腳邊綠葉上,狂奔的蠢狗無數次投來的求助目光。
直到黑暗中亮起了一簇閃動的火光,他才戀戀不舍地戳了戳餘果的臉,對掌心熟睡的小人低聲道:“醒一醒,有人來了。”
“哦”,餘果揉揉眼,從尤爾手掌中爬起來,“在哪兒在哪兒?你舉高一點,我看不到。”“稍等一下”,尤爾啞聲道,“我現在動不了。”
“哎?”餘果仰起頭,疑惑地看着尤爾,“你怎麽啦?你吃了這裏的毒蘑菇?”
“不是”,尤爾無奈地看着他,鴉羽般的長睫抖了抖,“我只是手麻了……”
餘果一愣,他看了看尤爾的姿勢,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會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沒動過吧?”
湛藍的眼睛轉向一邊,白皙的耳尖瞬間紅了一片。
“噗”,餘果驚嘆,“你是不是被那傻狗傳染了,你把我放地上就行了啊,一直捧着不累啊。”
“不累,我願意。”低磁的聲音從指縫間傳來,如三百六十度立體音在掌心回蕩,最後悉數鑽進餘果耳朵裏。
餘果頓時耳根一紅。他雙手用力,一根根地推平尤爾半蜷着的手指,邊推邊說道:“行了行了,你不用動,我自己爬上來就好了。”
随即,便見一個小人沿着修長的指節、滾動的喉結、燙人的耳尖一路小跑,十分迅速地爬上尤爾的頭頂,把自己埋進金色的發絲裏。
他擡頭看着黑暗中逐漸靠近的火光,低聲道:“好像只有一個人,他從左邊過來了,我們繞過去?”
見沒有回應,餘果便輕輕扯了扯尤爾的頭發,探着身子倒挂在尤爾的前額,擔心地盯着尤爾的眼睛問道:“尤爾?你還不能動嗎?”
“可以”,尤爾慌忙站起身來,趁着夜色遮擋住某個突然立起的部位,啞聲道:“你……趴好就行。”
“放心放心”,餘果雙手握尤爾的頭發,“我握緊啦,你快去吧。”
跳躍的火光照亮在蘑菇地裏,一個肥胖的身影彎下腰,低聲念起了咒語。
他盯着黝黑的泥土等了半天,卻沒有見到熟悉花朵破圖而出;于是他擰着眉頭,再次念起了咒語,但眼前依舊無事發生。
肥胖的臉上浮現出一個驚惶的表情,他轉身欲遁,卻聽耳邊突然風聲呼嘯。
碩大的拳頭迎面砸來,膝蓋一陣裂痛,渾圓的身體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正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堆滿脂肪雙下巴便撞上一了把冰冷的利劍。
“擡頭。”
極富壓迫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讓人絲毫不敢抵抗,只得顫巍巍地擡起頭。
火光照亮了驚恐的圓臉,白色金紋的法袍下,一身的肥肉都在瑟瑟發抖。
“還真是你,教士。”尤爾冷冷道。
“你?”教士疑惑地看着眼前這張冰冷的俊臉,片刻,驚訝道,“你是早上那個外鄉人的同夥?!”
他眼珠一轉,又立馬改口道:“哦不,尊貴的遠道而來的客人,請原諒我早上的無禮,我向您道歉。可以請您先把劍放下麽?”
“不可以”,尤爾手中的勇者之劍又前進了一分,冷聲道,“把他們恢複原形,馬上。”
“親愛的朋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胖教士一臉無辜地看着尤爾。
“哦”,鋒利的劍尖兒陷入顫抖的肥肉中,鮮紅的血珠順着漆黑的劍刃滾了下來,“現在呢?懂了麽?”
“懂懂懂了”,教士的聲音打着顫兒,“兩根藍蘑菇,一根綠蘑菇,一顆食人花種子,熬成一鍋喝下去就可以恢複原型,我帶您回臨時救濟點,馬上就可以配給您。”
尤爾扯下一段藤蔓,熟練地把胖教士困成一團,又把散落在地上的小人和狗子揣進兜兒裏,一把拎起胖教士,柔聲道:“走了,扶好。”
“哦,好!”胖教士受寵若驚,正想回頭看一眼,就聽頭頂飄來一陣歡快的爆笑,“想多了,他才不是跟你說話呢。”
……
“凱瑟琳!”
“魯娜”
“聽說是那個教士在給孩子們的糖裏下了藥!”
“身為聖光的使者居然做出這樣肮髒污穢的事情,簡直是渎職,不,渎神!”
……
激動的人群圍着歸來的孩子,沒人注意到一個身影翻過斷牆,繞到被扔在捆在牆角的教士身後。
“西索兒,你可真是個蠢貨。”
“大人!”胖教士猛地顫抖了一下,他想要轉身抱住身後的人,卻被一腳踹了回去。
背後的男人輕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調侃道:“你還有什麽臉看我,嗯?”
“大人!我錯了!”胖教士頓時肩膀聳動,驚惶到:“是我愚蠢!我比豬還蠢!但我對聖光、對大人您的忠心絕對比剛擠出來的鮮牛奶還要純正!您請大人務必救救我!”
“閉嘴吧,你個蠢貨!”男人不耐煩地又踹了他一腳,伸手把一個褐色的蘑菇塞進胖教士嘴裏,“不救你我還過來幹嘛!趕緊把這個吃了。”
一絲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散開,胖教士猛地張大了嘴巴,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他倒在地上,徒勞地扭動着身體,片刻後,他重新爬了起來,一掃之前的怯懦,對着牆角躬身道:“遵命,大人。”
……
聖臺的廢墟之下,憤怒的人群把被捆成一團的教士圍在中央。
年輕的教士握着胸前的銀劍吊墜,肅聲問道:“西索爾教士,以聖光之名起誓,您是否承認拐走了這些孩子。”
“是我。”胖教士面痛快地承認。
“您為什麽這樣做?是否有其他人授意?”
“無可奉告”,胖教士冷笑道,“你,不過是一個連聖堂都沒進過的初階教士,你們,不過是一群流離失所的賤民,有什麽資格審判我?”
“混蛋!”
“人渣!”
人群中罵聲四起,群情激奮間,石塊砸中了西索爾額角,鮮紅的血液順着兩頰落下,染紅了白色的法袍。
“請大家保持冷靜”,年輕的教士竭力安撫憤怒的人群,肅聲道:“西索爾教士,您即将被送往聖堂,接受聖光的審判。”
年輕的教士轉頭看着勇者一行,雙手握住胸前的銀劍吊墜,朗聲道:“尊敬的勇者閣下,感謝您幫助我們救回險些被拐走的孩子,可否請您将這罪魁禍首押送到特蒙蘇的聖光分庭,接受聖光的制裁?”
……
當晚,勇者一行便押着西索爾離開了土力架;
與此同時,一只白鴿自沉沉夜色中振翅飛起,它掠過土力架殘破的廢墟,在靜谧地夜空中一路向北,飛過純白的高牆,穿過花紋繁複的花窗玻璃,停在一雙蒼老而瘦削的手掌前。白鴿展開雙翅,變為一張正方形的紙片;紙片正中,浮現出一行黑色的花體字:您的禮物已寄出,預計兩天後抵達特蒙蘇。
一團火焰自指尖升起,紙片瞬間化為灰燼。
黑暗中,響起一聲沙啞的低笑,“你果然從不讓我失望,我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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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