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91惡魔從不意難平

在驚恐的尖叫聲裏，尤爾俯下身，翻過腳邊的教士。

沒有任何傷口，卻雙目瞪得渾圓，似是看到了什麽極為恐怖的場景，總之，走得十分不安詳。

“這就是靈魂契約？”尤爾擡起頭，詢問地看向加裏納。

他的語氣很平常，就像是在問“出門左轉那家面包店的甜甜圈好吃嗎”一樣。

于是，教皇大人也很随意地點了點頭，絲毫不加掩飾地回應道：“是的。”

或許是過于恐懼，尖叫的人群此刻倒是安靜下來了。

半晌，終于有一個沉不住氣的少女，一邊抽噎，一邊不甘心地地看向聖光環繞、被他視若神明的教皇。

“這是為什麽啊？加裏納大人？”少女她拿出自己所剩無幾的力量，哆哆嗦嗦地質問道：“我們這麽愛您，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你們，愛我？”加裏納嘴角一抽，他微微側身，朝着身後那豎立在廣場中央的銀色巨十字劍，擡手甩出一團火球，“諸位恐怕有所不知，我，是女巫之子。”

炙熱的火焰沿着銀劍蔓延，教皇揮劍斬下一縷頭發，丢入跳躍的火舌中。

空氣中傳來一絲輕微的焦糊味兒。

“當年，我被綁在火刑架上，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家人被活活燒死，”他用力嗅了嗅，“啊，就是這種味道~我也曾虔誠地向聖光祈禱，祈禱放我和我的家人一條生路，但，圍觀的人群裏從未有人分給我半分同情。”

加裏納彎起嘴角，挂上一抹戲谑的冷笑，“如今，我手上沾滿了鮮血，倒是有人愛我了。可當真是有趣。”

年輕的教皇轉過身，他取下頭上金光閃耀的三重冠，在一衆驚詫的目光中，像扔垃圾似的，将那華麗的皇冠扔進了火焰裏。

“你們，愛我啊？”加裏納重複道。

他扯扯嘴角，加深了那個令人後背發涼的微笑：“既然這麽喜歡我，你們的靈魂，我也只好收下了啊~魔王大人，勇者閣下，請欣賞下一個節目——飛舞的靈魂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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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信徒的手腕上亮起一道晶亮的光圈。

那刺眼的光圈只閃動了一瞬便黯淡下去，而就在光芒消失的瞬間，那幾名信徒已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加裏納！住手！”餘果從愣怔中回過神兒來，大喊道，“你瘋了嗎？聖光教廷有十五萬信徒，你難道要都殺光嗎？！”

“是啊。”加裏納的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意，聲音卻越來越冷，“為什麽要留着這些黑白不分的混蛋呢？是嫌這些白色的囚牢裏上演的荒誕滑稽的劇目還不夠多嗎？！”

“他們雖然有錯，但又不是主犯！”餘果急得嗓子都要冒火了，“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導，這個狀況是可以改變的！！”

“哼，改變？”加裏納打了個響指，将一團聖火甩到剛剛倒在地上的屍體上，“不如問問你旁邊這位勇者閣下，對這個爛透了的教廷和這群沒腦子的信衆，還有幾分信心？你又不是人，不該你管的事兒，別管！”

話音未落，尤爾已經一拳搗在了加裏納臉上。

“別擅自替我回答，我對着世界還是有點信心的，畢竟它讓我遇到了我的愛人；還有，”尤爾冷冷地看着加裏納，“我的魔王想管什麽、不想管什麽，從來只有他自己說了算。”

“好，”加裏納捂着火辣辣的右臉，握緊了手裏的勇者之劍，“既然如此，你們兩個，也跟他們一起去死吧！”

幾十道晶亮的光圈亮起，在驚恐的尖叫聲和濃稠如墨的黑霧中，加裏納背後的聖光愈發明亮。他拎着勇者之劍驟然暴起，化作一道虛影，沖向尤爾。

勇者将魔王圈入懷中，緊緊用外衣裹住。

耀眼的聖光飛速逼近，尤爾伸手捂住了餘果的眼睛。

“閉眼，”尤爾摩挲着衣袖處一紅一藍的兩枚袖扣，在餘果耳邊輕聲道，“接下來聖光會更刺眼。”

“啊？”叛逆的魔王大人沒有閉眼，“的傲人視力，餘果透過指縫，清楚地看到在一團刺眼的聖光裏，加裏納正皺起眉頭，驚訝地打量着自己的身體。

加裏納十分驚喜。

喜的是，他感覺得到，體內流動的法力，的确更強了；驚的是，加裏納知道，自己剛剛什麽都沒做。

就在黑金色的利劍刺向尤爾胸口的瞬間，他聽到尤爾冷冰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幫你加點攻擊效果，順便送你一程。”

被那巨大的沖擊力推開的瞬間，加裏納終于弄明白了尤爾的話是什麽意思。

原來如此。

居然還有通過給敵人加攻擊效果、從而增強自己的反彈效果的反甲！

如果有機會，真想看看到底是什麽腦回路清奇的奇葩設計出了這種道具呢。

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刺眼的光芒和炙熱的火光化為鋒利的劍刃精準地刺向他的胸口。

周身劇烈的疼痛和胸口呼嘯而過的風聲都告訴加裏納，他的生命已經結束了。

加裏納看着自己從空中墜落。

他欣賞着一地被踩得又髒又皺的法袍、死不瞑目的屍體，沒絲毫沒有畏懼，心底反倒湧上了一些快意。

反正他的生命早就該結束了；獨自茍活十餘年，掀翻了聖光教廷，值了。

身體在逐漸變冷。

加裏納心道，看來靈魂也要消失了。

他最後一次打量四周，視線掃過一張張因驚恐到扭曲變形的臉時，突然有點失落。

隔了十幾年，還是在這些蠢貨的圍觀中死掉了呀。

人要是能自己選擇死在哪兒就好了，如果能選的話……

加裏納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

要是能死在他的小黑貓懷裏就好了。

加裏納正這樣想着，眼前突然就閃過了那雙漂亮的異色瞳。

“沒見過哪個反派死前笑得這麽安詳。”惡魔的低語在耳畔響起，“教皇大人，您這表情管理能力可真是讓我失望。”

“靓崽？！”加裏納迫不及待地想要喊出那個名字、想要緊緊地抱住那個人；

可惜，他已經完全喪失了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他只能拼盡最後的力氣，貪婪地看着他的小黑貓。

加裏納看着一身黑衣的男人接住他殘破的身體，然後将纖長的指尖插入自己那只漂亮、金色的右眼中。

不！不要！

加裏納發誓，要是他現在還有一丁點兒的力氣，他一定會跳起來，拼命地按住那只手。

但他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是幻覺！這一定靈魂幻滅前的幻覺！

加裏納朝着自己吼道。

可即便是在幻覺裏，他依然覺得疼，甚至比死前那一刻還疼。

他看到他的小黑貓将那枚金色的眼瞳推入他空蕩蕩的胸口，萦繞指尖的黑霧化為黑色的細線，縫起了他殘破的身體；

他看到他的小黑貓伸手撥開他臉上的亂發，在唇瓣上輕輕一吻；

他聽到惡魔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即刻起，你便是我的部分、是我的延伸，我願與你共享我的壽命與靈魂。起來吧，我的人偶。”

剎那間，胸口的位置似乎産生了某種和鳴，久違的溫暖從胸口徐徐擴散開，那感覺就像是泡在溫泉裏，舒服極了。

加裏納很想要就這樣舒服地躺下去，但他的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坐了起來。

“靓……靓崽？”加裏納難以置信地伸手捏了捏小黑貓的臉，柔軟，冰涼，和印象中的一毛一樣！

“靓崽？真的是你啊！”加裏納先是興奮地在小黑貓的腦袋上一頓狂撸，繼而捧着小黑貓的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觸碰着空蕩蕩的、還在流血的眼眶。

“靓崽，你的……你的眼睛。”

被光劍穿心都不曾落淚的教皇，此刻居然紅了眼眶。

“難道我剛才沒把你那愚蠢的靈魂封印到你身體裏？”塞巴斯用僅剩的一只藍眼睛嫌棄地翻了個大白眼，他甩掉加裏納的手，擰着眉頭道：“發生了什麽還需要我再跟再跟你複述一遍？”

“看到了倒是看到了，”加裏納眨眨眼睛，把眼淚憋回去，“原來是真的？我又活過來了？到底怎麽回事，靓崽？”

“閉嘴，愚蠢的人類，”塞巴斯不耐煩地打斷他，抓起加裏納的手按到他的胸口，“你當然死了。”

被縫合的胸膛依舊溫熱的，唯一的問題是，那下面沒有一絲心跳。

加裏納猛地擡起頭，顫抖的雙手扼住塞巴斯的脖子，驚訝又憤怒地喊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我說過了，”塞巴斯對他的表情十分滿意，他嘴角一彎，毫不費力地把卡在喉嚨上的手腕甩到一邊，沉聲道：“從現在起，你是惡魔的人偶了，教皇大人。”

“塞巴斯！”考慮到在場還有老年人和兒童，為了避免接下來出現更為驚悚的畫面，魔王大人不得不趕緊打斷了他們。

“日安，魔王大人。”塞巴斯轉過身，對着餘果單膝跪下，一手按在胸口，一手背至身後，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呃，日安日安，”餘果擺擺手，趕緊切入正題，“你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麽嗎？”

“回大人，屬下趕來時剛好碰到教皇大人死了，屬下對這屍體頗有眼緣，便略施小計，将其制成了人偶。”

說罷，塞巴斯擡起頭，用僅剩的藍眼睛注視着餘果，“屬下擅自行動，請魔王大人處罰。”

餘果：……槽點太多，完全不知從何吐起好！好像每句話都不大對吧？！

經過難以描述的複雜邏輯推理後，魔王大人終于從他一團亂麻的思緒中扯出了一根線頭。

餘果注視着塞巴斯空蕩蕩的右眼，心痛地開口道：“塞巴斯，你的眼睛是不輸那五塊魔晶石的、罕見的高純度魔法材料，也是你的性命所在。”

魔王大人嘆了口氣，“塞巴斯，不要騙我；你在救他，盡你所能地救他，是嗎？”

塞巴斯低下頭。他看着自己的指尖，沉聲道：“是的，大人。’

“你明知道他所作的一切，還是要救他？”

“是的，大人。他的确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塞巴斯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但我喜歡他。您知道的，惡魔的字典裏，從來沒有意難平三個字。”

“如果我要徹底殺了他呢？”

“抱歉，大人。恕屬下做不到袖手旁觀。”塞巴斯的頭幾乎埋進了膝蓋裏，他把指節握得發白，卻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會救他，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着幾分懊惱：“如果不是這個蠢貨把我扔得太遠，他或許就不會死了。”

“塞巴斯，擡頭。”

餘果從尤爾懷中走出來，走到塞巴斯面前，一字一句地問道：“告訴我，你将如何看守加裏納？”

塞巴斯仰起頭，那只寶藍色的眼睛閃閃發亮，他将右手按在胸前，鄭重道：“以我的生命與靈魂向您起誓，我會将他永遠囚禁于魔王城中，直至死亡将我們從這個世界徹底抹去。”

“靓崽，別做夢了，”加裏納在他背後冷笑道，“只要我還能動，我就要……嗚嗚嗚”

加裏納仿佛被捂住了嘴巴似的，只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嗚咽。

“呃……”餘果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你确定你控制得了這個瘋子？”

塞巴斯對着餘果點點頭，轉頭看向他的人偶。

“你該叫我：主人。”

“啧~做夢，”加裏納冷笑了一聲，“靓崽，你個沒良心的小東西，我喂你那麽多貓糧，你才應該叫我……呃呃呃呃……”

加裏納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脖子，他憋得滿臉通紅，拼命地喘着粗氣，狠狠地瞪着他的小黑貓。

明亮藍色的眼瞳一點點逼近，塞巴斯捏着教皇的下巴，低聲重複了一遍：“叫我，主人。”

直到教皇咬得發白的唇縫間終于漏出了那兩個字，塞巴斯才滿意地松了手。

“請您放心，魔王大人。”塞巴斯對着餘果行了一禮，藍寶石似的眼睛閃閃發亮。

餘果：……我現在倒是有點擔心教皇大人接下來的生活了。

“那麽，記住你的誓言，塞巴斯。”魔王大人佯裝淡定地點點頭，“把他帶走吧。”

“遵命。多謝魔王大人。”話音未落，塞巴斯已經抱着他的人偶消失在了人群裏。

餘果：……不愧是貓，跑得可真快。

“那……沒什麽事兒的話，”魔王大人扯了扯勇者的衣袖，“我們也走吧？”

“魔……魔王大人，”有人扯了扯餘果的衣袖。

他一回頭，便看到了剛剛質問加裏納的那個姑娘，“我們……我既失去了信仰，又失去了積蓄，我們……接下來又該怎麽辦呢？”

“呃……”餘果看了看尤爾，得到肯定的眼神後，他繼續道：“既然我們還沒有死，那鱿魚銀行的各種業務自然是會恢複的，所以錢會還給大家；至于信仰……”

餘果聳了聳肩，“不好意思，雖然我是魔王，但我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聖光也好，恐懼也罷，都只是力量罷了。聖光應該是為我們追求美好的生活服務的工具，而不是盲目崇拜的對象！所以，讓我們高舉民主與科學魔法的旗幟，重新認識聖光、利用聖光……”

正當聖光的信徒們正聽得津津入迷、頻頻點頭之際，魔王大人的聲音陡然一頓，他深沉地環顧四周……

呃，實在是編不下去了啊。

加裏納到底是有多厲害，才能編出磚頭那麽厚的一本書啊……

魔王大人悄悄捏了捏勇者的手心兒，遞過去一個求助的眼神。

尤爾秒回給他一個“懂了，放心”的眼神。

“您說的太對了。”勇者面無表情地帶頭鼓起了掌。

那冰冷的眼神環顧了一周後，周圍頓時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餘果：……剛剛那是威逼吧？這絕對是威逼吧！

尤爾繼續道：“我們還趕時間回去歸還各位的積蓄，所以接下來先讓資深牧師埃克斯給各位展開講講吧。”

餘果：……這次又是利誘吧？！雖然過程有點曲折，但我們真的拯救了世界啊喂！能不能拿出點兒正兒八經的大英雄的自覺，不要動不動就威逼利誘啊！

話音未落，人群中頓時讓出一條寬敞的大道；在一聲聲“您辛苦了”、“感謝陪伴”聲中，勇者拽着還沒反應過來的魔王，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麽？”勇者溫柔地看着在草地上躺成一個大字的魔王。

“哎？”魔王突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看着勇者，“你為什麽不問，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啊？”

“為什麽要問？”

微風吹動金色的長發，湛藍的眼睛溢出了明媚的光芒；魔王大人看到他的勇者翹起嘴角，渾不在意地對他說：“反正跟你在一起，去哪裏都一樣。”

眼前的勇者太過明豔勾人，半晌，魔王大人才回過神，紅着臉問道，“那……那跟我在一起，吃什麽難道就有什麽不一樣嗎？”

“有的，”勇者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我特別想吃你做的西多士，就是一次淋了整整一罐子糖漿的那種，可惜，那天沒有吃到。”

“啊……那個……那個是意外，”魔王回憶起了自己廚藝生涯的黑歷史，頓時一個翻身捂住了臉，“那個太甜了，齁死我了。”

他正想為自己再辯解兩句，卻發現自己被勇者擁入了懷裏。

“是嗎？”低磁的聲音貼着耳根傳來，“可我覺得，它沒有你甜。”

“你……你別說了，你們貴族，真是……真是太放浪了！”魔王的臉紅得發燙，他想要伸手去捂住勇者的嘴巴，卻被勇者牢牢地擒住了雙手；為了防止勇者繼續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出什麽更加過分地話來，魔王決定一吻絕殺。

魔王大人很少主動獻吻。

當卷翹的睫毛交纏在一起、近在眼前的湛藍雙眸像湖水般将人淹沒時，魔王大人的心髒果斷不争氣地跳亂了節拍。

“你閉上眼。”魔王大人紅着臉命令道。

“嗯。”勇者低笑着，乖乖閉上了眼。

溫熱的鼻息越來越近，就在快要吻上的瞬間，一陣飓風突然将二人撞散。

“嗷嗚喵汪~~”

“旺仔！”魔王大人倏地睜開眼，朝着撲在自己身上的狗子無能狂怒。

“起來，”勇者拎着勇者之劍，面無表情地揪起飄逸的狗毛，“這狗，該剃毛了吧？”

“喵汪~~！！”

作者有話說：

哪只被生活撸到沒脾氣的小貓咪，能拒絕那封花裏胡哨的異世界冒險邀請函呢！所以當初不自量力地寫了這個題材……（但我沒想到這麽難寫嘤嘤嘤）特別感謝看到這裏的小天使，第一次寫文，很多地方處理的不好，承蒙不棄！真的蟹蟹你們的陪伴和鼓勵，蘑菇愛你！最後，雖然很不舍，但故事總有結束的那天。一趟旅程的結束，也是下一趟旅程的開始，所以我們下個故事再見啦！（其實還會有幾個人民群衆喜聞樂見的那種番外掉落啦……最後的最後，還是求一下海星投喂和作者關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