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棉花,你是從哪兒來的?”
“淅泉山……”
“淅泉山?那是什麽地方……我要怎麽把你送回去?”
“不,不要……不要回去……”
涼夜,有風掠過。
明明滅滅的篝火,照映着漆黑潮濕的洞穴。
小棉花幻化着人形,蜷縮在石壁的一角,用那一雙細瘦的胳膊,緊緊抱擁着自己輕顫着的小小身軀。
跳動的火光,将她挂着淚珠的小臉映得通紅,髒兮兮的小手,則一下又一下胡亂擦着那不斷奪眶而出的淚珠。
“別哭,你別哭啊……你要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了。”狐妖蹲在她的面前,如墨的長發低束于身後,眉眼之中滿是安撫之意,“不回家的話,你還有什麽地方可去嗎?”
小棉花嗚咽着搖了搖頭,只擡起一雙淚眼,怯怯望向眼前的陌生狐妖。
狐妖見了,不禁彎起那好看的眉眼,沖她揚起了一抹笑意。
“既然如此,那你往後就跟着我吧?”
她說着,擡起雙手,輕撫上了她滿是泥污的臉頰。
小棉花下意識想要回避這樣的肢體接觸,可那微涼指尖的觸感,偏卻攜着她此生未曾見過,也不敢奢求的溫柔。
只一瞬晃神,模糊了視線的淚花,便已被那溫柔的雙手輕輕拭去。
“如何?往後你就與我一起。”
狐妖細心擦淨了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捧在手心望了數秒,目光不由迷離了些許。
她說:“反正……我也沒有什麽地方可去。”
話語依舊溫柔,眼底的笑意卻已多了幾分苦澀。
少女目光不由一怔,回過神時,狐妖眼底的苦澀已然消失無蹤。
“诶,小棉花,你有名字嗎?”
“郁鈴。”
“玉靈?”狐妖擡眉問道,“是玉石的玉,神靈的靈嗎?”
“蔥郁的郁,鈴铛的鈴。”小棉花說着,目光癡癡望向了那忽明忽滅的篝火,“我娘說,我們棉花的一生就是為了結鈴吐絮,雖然開了靈智便不再是尋常的棉花,但是順利結鈴,永遠是對一朵棉花最好的祝福……”
“你娘一定很愛你。”狐妖說着,一個翻身坐到了郁鈴身旁,背靠石壁,側過頭去,望着洞口發起了呆。
“那你呢?你叫什麽?”
“我……林雙,你叫我林雙吧。”
“有什麽含義嗎?”
“沒有哦。”
“哦……”
“小棉花,你怎麽看起來呆呆的?”
“才,才沒有!”
郁鈴皺了皺眉,任由火光照着那張氣鼓鼓的小臉。
……
愈發刺目的光線,喚醒了緊閉的雙眼。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闖進屋來,深秋的風卻依舊微涼。
絲絲縷縷的雜亂記憶緩緩湧入心間,短暫呆滞後,小棉花用力晃了晃腦袋,在那擁擠的窄口花瓶中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枝葉,輕嘆了一聲長氣。
昨夜那束縛全身的靈力此刻已然撤去,她小心翼翼自那花瓶之中跳了出來,輕輕飄落地面,搖身幻回人形,探着一顆小腦袋,于屋內四下張望了一圈。
她那個用破布裹的包袱,也不知何時被人撿了進來,此刻正靜靜躺在那書桌前的黑色靠椅之上,一旁還整整齊齊折疊着一套幹淨衣服——從顏色來看,并不是昨兒表姐送給她的那一套。
郁鈴猶疑片刻,上前将其抖開,牽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番,尺寸竟是意外的合适。
鐘楚雲比她高上不少,顯然不會穿這尺寸的衣服。
——給我的麽?
郁鈴認真思慮了一會兒,小聲嘀咕道,“應該是給我的吧。”
她說着,回身合上窗簾,換好了新衣。
卧室外無比安靜,郁鈴遲疑片刻,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探頭出去看了一眼。
客廳裏的鐘楚雲正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
對,如果沒猜錯的話,沙發對面那塊大家夥,應該就是傳說中城裏人用來解悶的電視機。
而沙發前面的那張茶幾上面,較之昨晚要多了一碗牛奶和一個面包。
——這個也是給我的嗎?
郁鈴望着那份早餐吞咽了一下,分外乖巧地走上前去,用那杏兒似的一雙眉眼将鐘楚雲靜靜凝望。
鐘楚雲擡眉看了她一眼,伸手摸起沙發上的遙控,把原本一直靜音的電視機調出了音量。
郁鈴不禁看了看電視,又看了看桌上的早餐,一時欲言又止。
鐘楚雲:“刷了牙再吃。”
郁鈴:“哦!”
聽話的棉花轉身溜進了衛生間裏。
幹淨的洗漱臺上,左側擺放着的是一套淺藍色的牙刷和牙刷杯,右側則有把未拆包的粉色牙刷靜靜躺在一個粉色牙刷杯中,在杯子的邊上,還卷着一張全新的粉色小毛巾。
這種看上去精致又幹淨的東西,是郁鈴從小到大,甚至在另一個世界裏都沒有擁有過的。
一時之間,似有暖意悄然湧上心頭。
洗漱過後,郁鈴跑到鐘楚雲身旁坐下。
客廳的沙發很小,兩人坐就會貼得很近,郁鈴走過來時見鐘楚雲不動聲色地給自己挪了挪位置,一時多少有點尴尬。
但是桌上的面包和牛奶比什麽都要誘人,因為那是她從前見過卻從未吃過的,來自山外的好東西。
面包和牛奶的味道特別好,郁鈴吃完後滿臉都寫着意猶未盡。
可她是棉花,不是飯桶,不能讓身旁的狐貍覺得她一天天只知道吃。
于是她認認真真看起了電視上正在播的偶像劇。
坐在電腦前辦公的人類,修在高空的橋梁,道路上密密麻麻的車輛,還有載人上天的飛機。
很多東西,她雖然看不懂,卻大為震撼。
這就是外面的世界嗎?
這些人類雖然不懂法術,可在他們便利的生活面前,尋常小妖的妖力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郁鈴正看得入迷,忽然聽見了一聲手機鈴響,擡眼一看,鐘楚雲已經拿着手機走到了窗旁。
“嗯,昨晚。”
“……這事不急,也不用讓族人知道。”
“木族那邊還犯不着你操心。”
“過來?我可沒空招待你。”
“你在門口?”
“你……”
鐘楚雲不禁嘆了一口長氣,右手食指與拇指用力捏了會兒眉心,沉默數秒後,挂斷電話朝門外走去。
郁鈴下意識站起身來,跟在了她的身後。
客廳大門打開的那一瞬,一個黑發白T藍牛仔,外搭一件黑色針織薄開衫的高個兒男人,咻的一下從門外擠了進來。
郁鈴下意識往鐘楚雲身後縮了縮,只探出半個腦袋,目露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忽然到來之人。
“嗨,姐!”此人聲音十分明亮,剛一進門就朝着屋裏走了進去,顯然半點也不拿自己當外人,“我這次可沒空手來,你看我給你帶了柚子,清熱降火,适合暴躁人士,姐你可一定得多吃點兒。”
“……”鐘楚雲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郁鈴低眉看了一眼,明顯感覺到鐘楚雲握拳的手正微微顫抖。
“诶姐,你怎麽在看這劇啊?最近網上都嘲爛了,特別降智,別看了別看了……對了,我上次推你那電影你看了沒?你要沒看我……”
“鐘楚天!”
一聲冰冷的稱呼,伴着一陣摔門的巨響。
屋內的男人瞬間閉上了從進屋起就一直喋喋不休的那張嘴。
郁鈴瞬間縮起了脖子,一雙眼看了看鐘楚雲,又看了看鐘楚天,最後默默後退兩步,貼着牆壁一溜煙縮進了衛生間。
死寂,好一陣死寂後,鐘楚雲擡眼掃了鐘楚天一眼,寒聲說道:“換鞋。”
半個小時後。
郁鈴再次坐回了柔軟的沙發,身邊的狐貍還是那只狐貍,電視裏的劇也還是那一部劇。
唯一不同的,是客廳裏多了一個擦地的人。
“我說姐,你就不能買一臺掃拖機器人嗎?”
“不能。”
“您就當為嫂子買一臺。”
“閉嘴,擦你的地。”
“行,你多吃點柚子,嫂子也多吃點。”
“……”
鐘楚雲沉默半晌,到底還是掰下一瓣柚子,遞向了一旁局促不安的郁鈴。
郁鈴顫抖着雙手将其接過,面部卻僵硬得有如一塊石雕。
半個小時前,邊上蹲着擦地的那個家夥來到了這裏。
他叫鐘楚天,是鐘楚雲的弟弟,平日裏并沒住在一塊兒。
姐弟倆模樣有三分相似,就是發色與性格截然相反。
一白一黑,一冷一熱,神奇得很。
不過如果僅僅只是這兒來了只公狐貍,郁鈴并不會為此感到多麽不安,可偏偏這只公狐貍在換好拖鞋後的第一時間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姐,這就是你從木族帶回來的人?”
“嗯。”
“一朵棉花?”
“嗯。”
“姐,你這也太會挑了,植物種類那麽多,你挑了朵棉花也就算了,還這麽小……”
“少叫喚。”
“這次我可是在為你擋槍啊,你但凡有點良心,都不可能帶回來一個這麽小的丫頭吧,這合适嗎?這不合适……”
“她成年了。”
“……”
兩只狐貍莫名其妙的對話讓郁鈴感到了一絲不妙。
她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終于找着機會插了一句話。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我……我被帶來這裏,到底是要配合你們做什麽的?”
“你不知道?”鐘楚天反問時的語氣分外詫異。
“我……不知道啊……”郁鈴回應時的語氣極其茫然。
她不知道,至少在那一刻她是真的不知道。
然而,一朵棉花注定是不可能被蒙在鼓裏一輩子的。
下一秒,她聽到了一個讓她瞬間腿軟的真相。
鐘楚天:“兩族聯姻的事,你不知道?”
郁鈴:“聯姻?!我……我,我?!”
鐘楚天:“你!”
郁鈴:“我……和,和誰?”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郁鈴便已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多麽離譜的問題。
問題的答案,早在剛才就已經有了,又有什麽好問的呢?
然而這個世界本身就是離譜的,離譜到整個木族攏共沒剩多少族人了,還要和看起來族人比木族還要稀少的狐族搞什麽鬼聯姻。
所以,在這離譜的世界裏,她離譜的問題也得到一個遠比真實的問題答案更為離譜的回答。
“和誰?”鐘楚天說着,回頭看了一眼鐘楚雲,癟嘴道,“誰把你帶回來就和誰……是吧,姐?”
鐘楚雲:“……”
鐘楚天:“姐?二姐?不說話就默認了啊。”
那一刻,鐘楚雲沒有說話。
于是下一秒,郁鈴一臉懵逼地成為了鐘楚天口中的“嫂子”。
哈……
姐也好,弟也好,能修出九條尾巴的狐貍都是老不死,天知道比她大了多少輪,夠不夠讓她叫上一聲爺爺奶奶。
她只是一朵小小的棉花,天生弱小又修為低微,哪個都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這鬼聯姻,誰愛聯誰聯去,她必須想個辦法趕緊開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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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鐘楚雲:幫弟弟挑媳婦×給自己找老婆√
郁鈴: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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