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郁鈴将那張記賬的白紙疊好,連同那皺巴巴的五張五十快一起收進了薯片桶裏,手中留下二十,揣進了睡衣的口袋。

錢這種東西,郁鈴本來是想有多少就還多少的,奈何鐘楚雲就是不肯收,說什麽日常生活有很多用得到錢的地方,身上不能一點也沒有。

總之就是一句話——我不急,你慢慢來。

不急就不急吧,反正一時半會兒确實還不清。

反正鐘楚雲說了,在人類的城市,每個人每只妖都是平等的,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有本事就一定養活自己。

既是如此,那她明天就出去找工作。

不就是三千五嗎?

雖說她這輩子也就摸過二百七十塊錢,但仔細想想,要是按李姐開的工資來算,一天六十,一個月一千八,兩個月就夠了!

只不過李姐那是要從早幹到晚,周末也不休息的,工資一定會比其他地方要高上不少。

如果自己新找的工作沒有那麽好,就會需要更多時間才能得到這筆錢。

但是沒有關系,妖精的壽命長着呢,幾個月的時間又算得上什麽呢?

只要努力幹活,過不了多久就自由了!

小棉花如此想着,握緊了有些紅腫的拳頭,給自己狠狠鼓了一把勁。

買完過冬的衣物後,鐘楚雲進卧室補了個覺。

郁鈴為她合攏了卧室的房門,轉身回到沙發邊時,先是關掉了暖風機,後又把電視音量調到了自己能聽到的最小範圍,獨自坐在沙發邊安安靜靜看了好幾個小時的電視。

李姐的店裏是沒有電視的。

進了城的小棉花是不能幻化妖身,随着風兒在草地上四處打滾的。

在偷跑出去的這些天裏,郁鈴無聊了也只能聽着李姐那邊洗腦的短視頻聲,獨自坐在收銀臺前發着自己的呆。

她會想想那些對她而言早已隔世的山中歲月,也會想想與自己分離不久的那只狐貍。

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再怎麽想也不會改變,所以僅僅也就是打發打發時間。

如果打發時間的方式可以選擇,那麽比起胡思亂想,她還是更喜歡看看電視,看看山外的人類平日裏到底都是怎麽生活。

冬日的天總是黑得很早。

五點半左右,家裏的光線暗了下來,郁鈴跑到門前按開了客廳的吊燈。

郁鈴有些餓了,可卧室的門還緊緊關着。

她站在卧室門前,将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沒聽到任何動靜,便又乖乖坐回了沙發。

考慮到鐘楚雲最近可能都沒怎麽休息好,今天更是三點過才吃完了那份水餃,這個時間點大概是只困不餓的,郁鈴便沒能忍心将其吵醒。

畢竟這只壞狐貍沒休息好,怎麽想都是她不辭而別的錯。

雖然郁鈴覺得自己有站得住腳的出逃理由,在這件事上并沒有做錯什麽,但到底還是給人家添了不少麻煩,別的做不到,往後多給人家一點理解還是應該的,不然就會變成一朵沒心沒肺的壞棉花。

郁鈴想,她就等鐘楚雲醒來好了。

如果挺晚了還不醒來,她就把晚飯做好了再去叫她。

時間走得不快也不慢,七點不到,窗外的天色就徹底暗了下來。

郁鈴走進廚房,提前煮上了飯。

差不多在七點半的時候,她又一次起身走進廚房,打開了那個許久沒有碰過的冰箱。

上一次給鐘楚雲做飯,還是一周以前的事。

冰箱裏的菜是新鮮的,一看就才買沒過多久,可家裏的鍋和碗卻一直擺放在她離開前一夜擺放的位置,顯然這一周裏從未被人動過。

郁鈴不禁想,鐘楚雲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是不做飯的嗎?

如果是這樣,那這些新鮮的菜,是在确定找到她以後才特意去買的嗎?

特意買來做什麽呢?是怕她回來後沒有東西吃嗎?

不對,善良絕對不會是一只狐貍的本性。

壞狐貍之所以提前把菜都備上了,八成是因為知道那個會為自己做飯的棉花要回來了,提早做好了新一輪的壓榨準備。

對,按狐貍的狡猾程度來看,鐘楚雲一定是這樣想的。

郁鈴一邊小聲嘀咕着,一邊做好了當天的晚飯。

八點左右,她輕輕推開了卧室的房門,小聲問了一句:“你餓了嗎?”

卧室沒有開燈,窗簾也是合上的,整個裏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床上側躺的鐘楚雲翻了翻身,短暫沉默後呓語般地“嗯”了一聲。

“飯我都做好了,我等你起來一起吃。”郁鈴說着,兩步退出卧室,走到廚房裏乖乖坐了下來。

鐘楚雲起來得很快,去衛生間裏漱了個口,便像往常一樣坐到了她的身旁。

一周不見,好像彼此都沒發生什麽變化。

只有郁鈴自己知道,在離開這個地方的這些日子裏,她總是時不時生出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

李姐對她很好,會陪她一起吃飯,話也比鐘楚雲要多上不少,但她就是感覺有哪裏特別不一樣。

雖然一點也不想承認,但郁鈴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挺喜歡和鐘楚雲在一起的。

只要是坐在鐘楚雲的身旁,無論是一起吃飯,還是一起看電視,都能給她一份難以用言語去形容的心安。

這樣的心安,放在從前,也就只有那只叫林雙的狐貍能給她。

可她知道,鐘楚雲就是鐘楚雲,總這樣不自覺地将她們進行對比是一種非常不對的行為。

所以她一次次壓下了心底泛起的那種似曾相識的微妙感,一次次告訴自己,不能像依賴林雙那樣再去依賴鐘楚雲了。

在這世上,沒有誰是靠得住的。

這話不是說狐貍不靠譜,只是她自己切身經歷過了一些事情,算是明白了老天爺挺讨厭自己的這個事實。

一朵不被老天眷顧的棉花,就算遇上了一只非常值得依靠的狐貍,也是會被一道雷給劈開的。

所以她埋頭認真吃着自己的飯,看都沒有多看鐘楚雲一眼。

晚飯過後,她再次坐回沙發,把臺調到電影頻道,連看了兩部對她而言十分精彩的電影。

鐘楚雲在一旁興致缺缺地看了一會兒,沒多久便起身去洗了個澡,末了用毛巾裹着濕漉漉的頭發,走進卧室玩起了手機。

郁鈴見鐘楚雲不打算繼續看電視了,便又一次關掉了客廳裏的暖風機。

等兩部電影播完,已是晚上十二點。

郁鈴回屋時,鐘楚雲還靠在枕頭上玩着手機,銀白的長發散落在肩上,看上去已經幹得差不多了,想來再過一會兒就會睡下。

“我要關燈嗎?”郁鈴站在門邊,輕聲問道。

“關了吧。”鐘楚雲應道。

郁鈴點了點頭,關上了卧室的頂燈。

屋內暗下來的那一瞬,一道白光照在了她的腳下。

那是鐘楚雲手裏的手機,忽然一下亮起來,就跟打了燈一樣,一路照着她爬回了上鋪,便又再次暗了下去。

郁鈴扶着上鋪的護欄,朝下鋪探出一顆小腦袋,兩根小辮掃把似的向下垂着,明亮的眸子裏寫滿了好奇。

郁鈴:“這東西還能這麽亮呢?”

鐘楚雲:“嗯,有手電筒的功能。”

郁鈴:“手電筒是什麽?”

鐘楚雲:“一個圓筒,可以照明。”

郁鈴:“哦……”

鐘楚雲:“睡吧。”

“嗯。”郁鈴應着,盤起腿來,默默捏了會兒這幾天紅得有些發紫的腳後跟和腳指頭,而後鑽進了屁股下壓着的被窩。

下一秒,她忍不住發出了“诶”的一聲驚疑。

這被窩竟然是暖和的,就像有誰替她提前暖過了一樣!

郁鈴趕忙坐起身來,扶着護欄又一次向下探出了自己的小腦袋。

郁鈴:“床怎麽是暖和的!”

鐘楚雲:“鋪了電熱毯,開關在你枕頭下。”

郁鈴:“哇啊!”

鐘楚雲:“以後晚上提前開,睡前記得關,不關容易上火。”

郁鈴點了點頭,在枕頭下找到了鐘楚雲說的那個開關,十分聽話地關掉了這對她而言十分新奇的電熱毯。

從能夠幻化人形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在冬天裏睡過這麽暖和的床鋪。

淅泉山的小倉庫是冷的,李姐店鋪的休息室是冷的,在與林雙相伴的百年裏,最冷的時候,也就只能埋在狐貍尾巴裏避避風寒。

不得不說,現在人類可真會過日子。

難怪那麽多妖精,寧願不再像山裏那般自由自在,也要留在人類的城市。

暖和的被窩,讓郁鈴很快來了困意。

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習慣性将身子蜷成一團,閉上了雙眼。

奈何被凍得發腫的雙手與雙腳,在這溫暖的被窩中發起癢來,郁鈴來回翻了幾次身,最後将手腳都伸出了被窩,這才終于睡了過去。

許是在李姐店內打工了一周的緣故,郁鈴還不到五點半就已經睜開了雙眼。

這個時間,李姐會打開上鎖的店門,而她會從沙發上起來,和李姐一起坐在廚房的冷光燈下包當天早上要賣的餃子。

不過這裏不是餃子店,是鐘楚雲的家。

她身下躺着的,也不是那個彈簧壞掉了的沙發,是鐘楚雲為她新買的床。

此時此刻,她的下鋪是安靜的。

這座城市也是安靜的。

郁鈴抓着被子的一角,望着牆紙些微卷起的天花板發起了呆。

七點左右,鐘楚雲醒了。

郁鈴聽着動靜,一塊兒從床上爬了起來。

平日裏分外優雅的狐貍,此刻正半眯着自己迷糊的睡眼,一頭銀白的長發睡得有些淩亂,整個人都跟沒醒似的,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卧室。

郁鈴還是第一次看見鐘楚雲這副模樣,一時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裹着自己的小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很快,她從暖和的被窩裏爬了出來,下床穿好拖鞋,抱着自己在原地哆嗦了幾下。

走出卧室時,衛生間的門還是鎖着的,裏面有水嘩嘩響的聲音。

郁鈴拐進廚房,想要做份早餐,剛一打開冰箱,就聽見了衛生間的門被人打開的聲音。

鐘楚雲幾步走到廚房門口,望着她淡淡說了一句:“你先洗。”

“哦!”郁鈴乖乖關上了冰箱門,轉身跑進了衛生間裏。

當她洗漱好時,香噴噴的早餐已經做好。

兩片熱乎的面包裏夾着火腿和雞蛋,熱好的牛奶也散發着濃郁的奶香。

鐘楚雲明顯看透了郁鈴小小的肚子裏藏了一個好似餓死鬼的大胃,所以自己面前只有一個,郁鈴的面前卻有足足三個。

郁鈴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早餐,這對她而言簡直好吃又新奇。

“這是什麽啊!”郁鈴問道。

“三明治。”

“怎麽做的啊?”郁鈴再次追問。

“很簡單,吃完就教你。”

鐘楚雲的語氣裏沒有半點不耐,郁鈴喝完最後一口牛奶後,也确實在她簡單的教學下學會了三明治機的使用。

郁鈴摸着那個方方扁扁的家夥,小聲嘀咕道:“我之前怎麽沒見過這個東西。”

“前幾天新買的。”鐘楚雲說着,眉眼微微彎起,眼底少見地露出了一絲溫柔,“以後吃早餐能方便一些。”

“太厲害了。”郁鈴說着,擡眼問道,“我可以再做一個嗎?”她說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抿唇解釋道,“我……我不是沒有吃飽,只是想做一個試試。”

“你做吧,我要去上班了。”鐘楚雲說着,走到門口,提起了放在鞋櫃上的包,離開前還不忘提醒了一句,“出門記得帶鑰匙。”

這狐貍,一周不見,話倒是稍微多了一些。

郁鈴這般想着,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吃下最後一個三明治後,她将三明治機清洗幹淨,放回了原本的位置,穿上鐘楚雲借給她的衣服,帶着鑰匙和昨天揣進睡衣口袋裏的二十塊錢,帶着賺錢還債的美好願望,蹦蹦跶跶跑出了家門。

郁鈴回家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半過。

在外四處碰壁了一整天,非但一毛錢沒賺到,還花了十二塊午餐錢的小棉花,攜着一身外頭沾上的寒氣回到了家裏。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一個嚴肅的問題。

她沒有人類口中說的“學歷”,沒有所謂的一技之長,更沒有任何能讓人信服的工作經驗。

需要以上這些條件才能做的工作不要她,體力活的工作就更沒人要她了。

雖說她是一朵十分吃苦耐勞的棉花妖,但在人類的眼裏,她只是一個瘦弱的小女生,看上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根本沒有人願意用她。

原來她能在離家出走後的第一天找到工作,純屬就是運氣好,遇上了一個大好人。

可不管白日裏求職有多委屈,債主的晚飯都是不能耽誤的,勤勞的棉花到底還是讓鐘楚雲在回家後立馬吃上了熱乎的飯菜。

吃飯時,郁鈴不停在想,鐘楚雲應該會問她今天有沒有找到工作。

如果今天她找到了工作,那此時此刻就可以挺起胸膛。

可事實是,她沒有找到工作,身上僅有的那麽一點錢還變少了,鐘楚雲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話她的。

所以她決定了,如果鐘楚雲問她,她就說自己今天沒有出門,省得自己出門了卻沒能找到工作這件事變成壞狐貍眼中今日份的笑話。

郁鈴想着想着,發現一頓飯都吃完了,鐘楚雲卻全然沒有想要“關心”她一下的意思,一時間沒忍住咬了咬牙,氣呼呼地刷完了所有的碗筷。

按道理來說,鐘楚雲要是問了這個問題,她肯定會覺得自己很沒面子。

可奇怪的是,鐘楚雲對此事漠不關心,明明是一件好事,她卻忍不住感到了幾分失落。

郁鈴站在洗碗池邊想了很久,最終晃了晃腦袋,用冰涼的十指拍了拍兩頰,轉身走出了廚房。

今天的鐘楚雲将暖風機踢得比較遠。

郁鈴剛才走上前去,便見茶幾上多了一個圓圓矮矮的深色小瓶子。

她站在茶幾邊,好奇地俯身看了一眼,瓶蓋上有不少小字,不過最大最顯眼的五個字是——蛇油凍瘡膏。

凍瘡膏?

是壞狐貍給她買的嗎?

郁鈴有些疑惑地沖着鐘楚雲眨了眨眼,小聲問道:“是給我買的嗎?”

“嗯。”鐘楚雲淡淡應道,“一天兩三次,洗幹淨後擦。”

“這個多少錢啊?”郁鈴下意識問道。

“……這個不用記了,反正我也用得到。”鐘楚雲說。

“真的嗎?”郁鈴滿眼狐疑。

她打量了一下鐘楚雲的雙手,那白皙而又纖長的手指,怎麽看也不像生過凍瘡。

這狐貍肯定在騙人。

修為這麽高的大妖能生凍瘡這種話,也只有真正的傻子才會相信吧?

就在郁鈴準備将其點穿之時,鐘楚雲忽然擡眼瞪了她一下。

那一瞬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訴她——少廢話,趕緊擦。

膽小的棉花哪裏還敢多說點什麽,當即抿了抿唇,将小小的瓶子握在了手中,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短暫沉默後,郁鈴在鐘楚雲身旁坐下,擰開蓋子,一點一點将藥膏抹上了自己的每根手指。

擦着擦着,她看見鐘楚雲起身走進了衛生間,再次出來的時候,手裏竟然端了一盆冒熱氣的水,并且一聲不吭放在了她的腳邊。

“腳上也要擦。”鐘楚雲說着,再次坐回了郁鈴的身旁。

郁鈴一臉懵逼地眨了眨眼。

手被凍傷是任誰都能看得見的,不過自己腳上生了凍瘡這件事,竟然也被鐘楚雲發現了嗎?

等一下……

事情的重點,難道不是這只狐貍為她打了一盆洗腳水嗎?

一只狐貍,一只現在不一定有多高貴,但從前絕對十分高貴的狐貍,竟然為一朵從小到大沒被誰正眼瞧過的棉花打了洗腳水?!

她沒有在做夢吧?

好一陣沉默後,郁鈴洗碗時心裏那點小小的失落,似都伴着腳邊那熱乎乎的水氣融入半空,随即消散無蹤。

她想,這只狐貍原來還是會關心棉花的嘛。

唔……

以後就不叫她壞狐貍了吧。

郁鈴這般想着,姑且承認了這世上除去林雙,還有第二只好狐貍。

當然,只是“姑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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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雖然沒有雙更,但是字數真的很肥,四舍五入就是雙更了。

不出意外的話,本文大概會在本周三入V,V後會爆更速肥。新坑正是沖月榜季榜争取曝光的時候,評論對我十分重要,還希望小天使們可以多多留評,每章多暖渣作者一次,就能共創可持續發展的美好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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