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芳華色
冬日天寒,風雪彌漫盛京城。
天子腳下,寸土寸金的地兒,有人一朝得富貴上青雲,有人一朝失聖寵如塵泥。
蘭家書香傳家,在朝野享有不小的名聲地位,連着幾日一門死了三人,挂在門前的白燈籠一直沒取下來。
蘭羨之死在比武招親的擂臺,蘭少師自缢家中,出身名門的蘭夫人一頭撞死在池家馬車,一家三口排隊進黃泉,池沈兩家成為衆矢之的。
文臣武将自古難相和,這個節骨眼兩府一下子淪為酸儒争先攻讦的對象,仿佛此時不藉着蘭家人沒冷透的鮮血踩兩府一腳,對不起寒窗苦讀多年讀進肚子的聖賢教誨。
朝堂鬧哄哄幾天。
蘭大人生前亦有知交故友,捧着好友死前字字泣淚的絕筆書,章禦史聯合蘭夫人母家,無懼兩位大将軍威勢,鐵了心想在兩府咬下一塊肉。
大将軍府權勢太盛,功高蓋主,陛下樂得見他們吵起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推波助瀾。
吵來吵去,朝堂猶如菜市口,禦史們争得臉紅脖子粗,随意扣帽子,口不擇言‘沈家嫡女紅顏禍水,池家三公子性情暴虐’,此二言一出,再次掀起一場持續半月的風雨。
大人們忙着明争暗鬥。
盛京烏煙瘴氣。
流言如雪,毫無分寸地波及到還沒長大的孩子身上,池衍大為惱怒。
陛下想借刀殺人,借蘭家人的血污穢兩府聲名,哪有那麽容易?
免得污了她們耳朵,遂與沈延恩商議好,大手一揮,順手推舟将人趕至別莊,省得池蘅再往他耳旁不厭其煩地念叨‘清和姐姐’。
臨行前,池衍三令五申勒令池蘅在外要守規矩,小将軍點頭如搗蒜,聽得耳朵要起繭子了,出行在即,不敢露出不耐。
沈延恩面對女兒努力緩和一張冷面,修眉俊眼,眉梢浸着少見的慈愛:“去了別莊,莫要縱着那孩子,你們還沒成親,別讓他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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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叮囑,清和一一應下。
場面話說盡,父女一時無話可說,和池家那邊的其樂融融比起來,顯得甚是冷清。
沈延恩面上不好看,手腳尴尬地不知往哪放,一旁的謝折枝見了笑着上前:“清和,早點回來,我們會想你的。”
清和眸光淡然,無可無不可地點頭,行過禮後,被琴瑟攙扶上馬車。
“娘,娘我真的要走了。”池蘅剛要上馬背,被池夫人一手揪下來。
她滿臉苦惱:“娘你又扯我!”
“這孩子,再讓娘多看兩眼不行麽?”
池夫人很想跟去,遭到女兒嚴詞拒絕,最後沒了法子從丫鬟手裏接過食盒:“去去去,想去就去罷,說得像是我離不開你似的。小沒良心,媳婦還沒娶進家呢先忘了娘。娘做了些小食,你給你清和姐姐送去。”
“哎?娘,有我最近喜歡吃的蜂蜜白玉團子嗎?”池蘅抱着食盒笑嘻嘻問。
“少不了你。”
丫鬟又遞來一個小一號食盒,一見那紅木食盒,小将軍忍着委屈沒敢問這食盒為何比起給婉婉的小了好多。
本着‘有就不錯’的想法,她歡歡喜喜接了。
幾步走到馬車前将食盒送進去,池蘅快步回來往她娘臉上親了一口,趁着池夫人發愣的間隙,身姿潇灑翻身上馬:“爹,娘,大哥,二哥,走了!”
池夫人捂着臉頰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心裏忽起悵然:阿蘅現下還小,再大兩歲,可就不便在人前同她如此親昵了。
沈清宴看傻了眼,羨慕池家母子的感情,想他比池哥哥還小一歲,卻是不敢往阿娘臉上香一口。他偷偷瞥了眼阿娘,見她根本沒往自己這邊瞧,眼神很快黯淡下去。
馬車啓程慢慢看不見影,沈延恩駐足原地回想池蘅方才習以為常的舉動,眼皮直跳。
池衍心裏吃味,面上打着哈哈:“別看了別看了,孩子們送走,該幹正事了。”
……
浩浩蕩蕩的馬隊足有兩百人,皆是精心挑選以一敵十的好手,一路護送兩府小主子前往【迎水別莊。】
雪天路滑,馬車行不快,清和靠在軟榻翻看兵書。
食盒打開,一層疊一層,柳琴驚嘆道:“池夫人好巧妙的心思!”
不重樣的小食看得人食欲大增,清和來了興致,放下兵書捏着帕子從裏面撿了塊兒白兔形狀的點心,入口酥甜爽口,她眼眉微彎:“好吃。”
“好吃小姐怎麽不吃了?”
“留着和阿池一起吃。”
迎水別莊。
昨日接到兩府小主子要來此地的消息,莊子上下忙得不可開交,忙碌一日,腳下方磚都被擦拭地纖塵不染。
紅白二色的梅花趕在今日盛開,梅香凜冽,香氣深遠。
管事直贊這梅樹識趣,早不開晚不開,趕在這時候開,真是教人喜上加喜。
池大将軍肯同意女兒來此,一是為避禍,免得那些瘋狗沖撞了她,二也不想拘她在後院,養得人失了朝氣銳氣。別莊安全,防衛嚴密,不比家裏差。
正午時分,馬隊被迎進別莊。
莊子大門敞開,池蘅坐在馬背挺胸擡頭,風采逼人。
她是第一次來,時刻謹記出行前爹爹吩咐的‘穩住池三公子的威嚴體面’。
僅僅一個照面,莊子裏的下人們便為三公子精神相貌傾倒,早就聽說他們的小主子生得美如冠玉,俊俏無雙,此番一見,真人比傳聞裏還鮮活出挑。
“見過三公子,見過沈姑娘!”
池蘅利索下馬,掀開馬車車簾将裏面裹着狐毛大氅的少女請出來:“姐姐,咱們到了。”
簾子挑開,寒風灌進來,清和攏緊衣衫,脖頸處冷白的肌膚更添霜色,一只手搭在小将軍手臂,熱意透過衣衫傳過來,使人格外想親近。
“這是我沈家姐姐,也是我今後的妻子。你們待她要像待我一般,若有怠慢,絕不輕饒。”
“是!三公子。”
池蘅笑顏明媚,她不說起,下人們不敢動。
她故意要自己做好人,清和失笑,将門貴女風範表露無遺:“都起來罷。”
“謝三公子,謝沈姑娘。”
管事的腰杆直起,待看清眼前站着的美貌少女,心裏又是一驚。
旁的且不說,單這相貌,兩人站在一處明燦生輝,還真養眼。
“姐姐,我扶你進去。”
進到別莊和在自己家沒什麽不同,能在莊子裏侍候的盡是池家幾代養出來的親信,忠心天地可鑒。
沐浴更衣,池蘅抱着食盒去找清和分享。
一大一小兩個食盒,裏面小食沒有一樣是重複的,池夫人用心良苦,清和玉指輕拈一塊水晶糯米糕:“來嘗嘗。”
“好吃。”池蘅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小口,一口糕點一口茶,唇齒留香:“阿娘手藝愈發好了。婉婉,你也吃。”
她選了一塊貓形糕點喂到她唇邊,頗為享受這寧靜恬淡的日子。
身在別莊,哪管外面雨雪風霜?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屋檐雪粒晶瑩,瘦梅枝丫桀骜地刺向蒼穹。
寒風呼嘯,梅枝搖晃,梅花輕顫,天地除了風雪徒留大片裝不滿的清寂,莊子裏的下人來往走動都不敢大聲。
醉仙池。
顧名思義,神仙來了這也難逃酩酊大醉。
關于此池由來,又要說到一件往事。
某日大将軍下朝回家,被女兒晃着胳膊撒嬌,小池蘅稚聲稚氣說要建一個大池子,讓她坐着躺着趴着側着想怎麽玩都能玩的大水池子。
最後池子沒泡成,小身板先為沈清和擋了箭。
等傷好有了新玩伴,早忘記大水池子的事。
她忘了,池衍還記得。
池衍疼愛女兒,差人在別莊建造好一口溫泉池,建成之後曾拿圖紙予池蘅看,奈何年歲漸增,池蘅清楚女扮男裝對将軍府造成的影響,辛苦隐瞞身份,越長越孤單。
池子建好一回都沒來過,試問一個人泡溫泉有甚滋味?
好在這會她不是一個人了。
她有婉婉。
小将軍痛痛快快扒.光衣裳,魚兒般滑入水,濺起細細的水花。
她等不及,清澈的大眼睛瞧着站在池邊發呆的沈姑娘:“婉婉,你快來啊!”
清和被她喊得腦仁發疼,細指輕揉太陽穴:“這就來,這就來。”
她盯着自己腳趾,盯得腳趾都快燒出一個窟窿,無奈嘆息,折身往屏風後面走。
她磨磨唧唧,池蘅很不理解,先前她是‘男子’,要守許多‘男女之別’,可現在婉婉都曉得她是女子,何故還要害羞?
她想不明白,勉強将此歸在‘婉婉臉皮薄’,一個人在池子裏盡情撲騰。
衣帶解下,清和臉頰發燙,不自在地取出一件薄衫罩在如玉嬌軀。
小将軍又在催促,她深吸一口氣,拍拍發紅的臉,想到那個小傻子根本不會有自己這般緊張羞赧的情緒,不由一笑:“真令人羨慕。”
她面容坦然地邁出屏風,身姿秀麗,走動之間藉着明光,薄紗若隐若現。
遮不住的美。
池蘅以旺盛的精力和蓬勃的好奇欲很快弄懂溫泉池裏的精妙設計,她含笑回眸:“婉婉,你來——”
美色當前,她腦袋卡殼,呆若木雞。
清和被她看得心跳如鼓,偏生還要勉力克制,不露分毫。
美人步态優雅地走到池邊,俯身大大方方看她:“小色鬼看呆了?”
“哇!婉婉!”
池蘅驚豔地合不攏嘴,眸子澄淨,是個心思無瑕的小色鬼。
攏好遮體的薄衫,清和視線在小将軍雪白白的小山包掠過,她憋笑:“不認識我了?”
“認識認識!婉婉,你快下來!”
她急得就要伸手抱人,沈姑娘避開她的手,帶着‘視死如歸’的信念踏入其中。
溫熱的水流沒過她的瑩白雙足、纖長玉腿,水面蠻有情調地灑滿各色花瓣。
花是在莊子暖房采摘,有專人種植伺弄。
入池有鮮花遮掩,清和心弦放松,小将軍忙不疊湊過來:“婉婉,這池子是不是很舒服?還有很多好玩的,我指給你看。”
溫水打濕衣衫,少女姣好的身材藏也藏不住,池蘅牽她手時留心看了眼:纖細窈窕,甚是标志!
她身板挺得更直,平白生出一股‘輸人不輸陣’的心氣。
她這小動作太明顯,瞞不住人,清和起先存有的害羞忐忑被驅散,抿唇輕笑:“腰杆挺那麽直,不累嗎?”
“不累!”池蘅耳垂微紅,在她掌心撓癢癢:“你不要亂看。”
一語笑得清和小臉紅撲撲的。
她笑聲莫名地惹得池蘅耳根子發軟,頂着張小紅臉為她演示池子的妙用。
這方暖池縱使以清和的眼光來看,修得也委實奢侈。
處處白玉珍珠,流光溢彩。
玉是無瑕疵的玉,珍珠是鴿子蛋大小的東海明珠。
黃金打造的流水口,分設八方,活水從口中流出,四圍白玉池壁雕刻精美的深海地宮圖。
池蘅興致勃勃為她講解用法,譬如按動哪個機關圓孔裏就會流出珍藏百年的美酒,推動離她們右手邊最近的那顆東海明珠,屋頂琉璃瓦就會分出四四方方的窗口,人在池子裏,能悠閑地飲酒賞月觀星。
“還有,若是累了,還能躺在這張水床。”
一陣轟隆聲,水床從池中心升起。
繁雜的設計,有用的沒用的,說完小将軍喉嚨幹渴,飲了口清酒。
她肆無忌憚,赤.條條的小身板,也不害臊,跑上跑下端來鮮果:“婉婉,你也吃。”
剝好的石榴粒粒紅豔分明,清和嘗了一些,甜滋滋的。
水霧蒸騰,骨子裏的慵懶被池水催出來,玉臂輕擡端過一盞酒,酒水入喉,她神色又迷離兩分。
池蘅喜歡她慵慵懶懶的模樣,心道:過了今日,我也是和婉婉泡過一個池子的小姑娘了。
她打心眼裏歡喜,貪飲兩杯:“婉婉,你要不要幫我搓搓背?”
清和不勝酒力,察覺到微醺及時停手。她側過身,按下心動,懶洋洋地趴在池邊:“你自己搓。”
被拒絕了,池蘅沮喪“哦”了聲:“婉婉,那要不要我幫你搓背?”
随着她話音落下,清和心弦狠狠被挑動一下,耳尖泛紅:“不用。”
又被拒絕了。
池蘅呆在那想了想,稍微失落一會,繼續開開心心打開機關用‘機關手’揉搓脊背。
聽到她舒服的輕嘆聲,清和歪頭看去,一看之下被迷惑心眼。
背如白玉,蝴蝶骨削瘦欲飛,腰線往下綿延……
她久久沒回神,池蘅沖她笑:“姐姐,你要不要也試試?”
“不要。”
沈清和占有欲發作,一時竟想廢了那‘笨拙’的死物!
她都碰不到的人……
她隐忍地呼出一口郁氣,氣得端起酒盞再行飲去小半盞。
“欸,長這麽大,除了阿娘我唯有姐姐一個可以共浴之人,若人再多些,豈不更熱鬧?”
池小将軍悵然若失:“空為女兒身,卻沒法盡情快活地在人前,未免不美。”
“阿池還想被多少人看?”
沈清和眼波流轉,手上端着一盞酒喂到她嘴邊。
她親自喂酒,池蘅很給面子地叼住酒盞一飲而盡。
喝完酒,她嘻嘻笑道:“不過有婉婉在,有沒有旁人也不重要了。”
清和容色緩和,放任醉意倒在她懷。
“姐姐?”
美色近在眼前,池蘅乖乖抱着她,心口生燥,看看婉婉,再低頭看看自己,頓覺這櫻紅玉果還是婉婉的好看,大小好,輪廓也妙。
她湊近了貼在清和耳畔:“姐姐這處是怎麽長的?甚美。”
清和是醉了,不是傻了,聞言低笑:“看清了?”
“唔,還好?”
她話剛說完,耳朵被揪住,當即嗷嗷控訴:“婉婉,你怎麽又揪我耳朵!”
清和沒甚力氣,說話的力道也軟綿綿的:“阿池告訴我,這處怎麽美了?”
池蘅注意力被這話吸引去,不再記挂她再次遭殃的耳朵,眼神不住往那瞥,認真思索,須臾言辭切切:“恰是瓊瓊白雪,顫顫白鴿,唯中一點緋豔,醞釀人間芳華色。”
“芳華色……阿池見過幾個‘芳華色’?”
“哪來的幾個?”池小将軍頗為可惜道:“就姐姐一個。”
“嗯?”
“見過姐姐,已經飽了世間天大的眼福!”
看在嘴甜的份上,清和含笑松開她。
耳朵‘救’回來,池蘅煞有介事地松口長氣,趴在池邊吃了幾口櫻桃壓壓驚,她轉身,一臉困惑:“婉婉,你是醉了嗎?”
“嗯……”
“要我抱你回房嗎?”
“不。”清和七分醉,三分醒,唇瓣微張:“阿池,你背過身去。”
池蘅沒多問,繼續趴回池邊:“婉婉,我什麽時候才能長成像你那樣的标志呢?這女兒身不見天日,我是怕它長,又怕它不長……”
少年人的煩惱質樸有趣,清和從背後抱住她,臉頰貼在眼饞許久的脊背:“無妨,一切都會如願。”
背後的觸感過于柔軟,她問:“婉婉?”
“噓,安靜。讓我抱抱,片刻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醉醒之間,是清和隐忍的分寸,哪怕醉了,她留給自己的也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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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