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暗度 我怕你訛我

醫院。

在黃局長的帶領下,兩人暢通無阻地直接進入異獸專屬的監護病房,零距離接觸到了在“病床”上艱難喘息的四只異獸。

和人類的病房不同,這間病房裏充滿了連消毒水都掩蓋不住的濃重異味,髒污和血腥氣蠻不講理地霸占了整片空氣。

孟惜安在離門口最近的那張異獸“病床”前停下腳步,隔着結實的栅欄看盤踞在裏頭雙眸緊閉的狼型異獸。

為了方便縫合傷口,它身上的毛發幾乎被剃禿了,到處翻着猩紅的傷口,剩下的毛發一撮一撮黏連在一起,搭着一顆只剩下一只耳朵的腦袋,奄奄一息。

在可憐又恐怖的外表之下,它還是一頭才成年沒多久的異獸,爪子堪堪脫去稚嫩,剛有了一點鋒利的模樣。

其餘三頭異獸的情況也都類似,令人觸目驚心。

主治的醫生很快趕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小護士,手上各托一個針劑盤。

女大夫的聲音裏有種機械的冷感。

“為了以防萬一,現在就打吧,提前半個小時沒什麽問題。”

兩個小護士點點頭,帶着自己的托盤分頭行動起來。

孟惜安開口:“鎮定劑?”

女大夫回頭,目光落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略顯詫異地點點頭,“是的,你是……”

“她是總局來的孟科長!”狗腿子自動接上話。

孟惜安沒領情,重新自我介紹了一下:“我姓孟,過來調查這次的異獸受害案。我看你給它們使用的鎮定劑劑量不小,情況很糟糕嗎?”

她開門見山,架勢痛快,女大夫也樂得輕松,直言道:“确實不好,盡管目前脫離了生命危險,但精神方面都出現了很大的問題,我們為了安全起見,也為了讓它們的傷得到一個更好的休養,只能使它們保持在沉睡狀态。所以你們要想從它們身上下手查案,應該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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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惜安望了寒光爍爍的針頭一眼,問:“傷情如何?”

“有些複雜,撕咬傷和鈍器傷都有。”醫生擡了擡下巴,示意病房裏的其中兩頭異獸,“微妙的是,這頭虎型異獸和狼型異獸身上的傷和它們的爪子齒列相互吻合,就好像是它們之間相互幹了一仗。”

孟惜安想了想,又問了一些傷情相關的問題,特意趕來答疑的醫生自是一一回答。

其他人也沒閑着,繞着四張“病床”來回轉悠。

黃局長趁孟惜安沒注意,偷偷跟陳瑭耳語:“陳老弟,看樣子你的猜測錯了,這恐怕确實是一起鬥獸案喽。”

陳瑭把手往兜裏一插,幽幽一嘆:“那也未必,說不定是它們自己打起來了呢?無論如何這可真是個麻煩事,我一點都不喜歡加班啊……”

他的姿态很不情願,就差在腦門上寫“不願意”三個大字了。

黃局長身後的兩個科長迅速對視了一眼。

“陳老弟,工作這種态度可不行,打起精神來,小心被孟科長逮着機會告你一狀。”黃局長苦口婆心,“這事兒既然這麽大,咱更得給它辦得漂漂亮亮的才行,至少不能讓一個女人把風頭都給搶了,你說是不是?”

陳瑭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向黃局長。

黃局長不防,心裏咯噔一下。

難道……

陳瑭擡起胳膊,慢慢放到他肩膀上,大力拍了兩下。

“怎麽會,我這身後可是站了B市整個異管,有各位幫忙,還能輸給她嗎?黃老哥,你……一定是站我這邊的吧?”

黃局長一顆心落回肚子裏,露出一個無比真心的笑容。

“那肯定的,老弟你放心,我們分局一定全力支持你。”

醫生在病房裏待了近半個小時才離開,孟惜安合起記了整整三頁的筆記本,朝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怎麽看怎麽猥瑣的四個男人投去厭棄的一眼。

四個男人立即打住,并露出只有對方才能心領神會的笑容。

孟惜安:“……”

居然這麽快就融入了新集體。

她有時候都不得不佩服陳瑭這種到哪兒都如魚得水的本事。

黃局長合掌,腦袋往窗戶的方向一撇,道:“這天兒也不早了,專案組那邊又還沒有新消息,不如我們先去吃個飯,也感謝感謝二位特意前來支援。”

孟惜安垂眸,濃密的眼睫毛微微顫動,忍住了沒有拒絕。

所幸她這一個下午形象樹立得相當棘手,分局的人識趣,沒灌她酒,維持着不會冷落她的搭話頻率,全心全意去敬陳瑭。

後者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毫不含糊,和人勾肩搭背,推心置腹。

孟惜安忍了一個多小時,這個“接風宴”才算結束。

酒桌上趴下好幾個,黃局長也喝得滿面紅光,搭着陳瑭的肩膀嘿嘿直笑:“你小子,還真是千杯不醉啊……”

臉不紅氣不喘的陳某人扶了他一把,“還湊活,黃老哥,這幫人怎麽辦呢?”

“不、不管他們,呵呵。”

“……您這也是醉得不輕啊。”

孟惜安在酒桌上看了一圈,把兩個極可能是強行被拉來陪酒的女科員從人堆裏扒拉出來。

兩位女科員都沒完全醉倒,口齒不太清楚地朝她說了聲謝謝。

“不用謝……服務員!”

一直守在包廂外的服務員聞聲進來,孟惜安道:“幫我找兩位女服務員過來,再幫我開個房間。”

服務員連連點頭,拉起耳邊的對講機向總臺發出申請。

女服務員到的時候,孟惜安示意她們一人一個把人扶起來,“送她們去我剛開的房間。”

其中一個迷蒙地睜大眼睛,下意識想拒絕:“我們回去就好,不……”

“接你們的人來了嗎?”

女人搖了搖頭,整張臉包括脖子都是酒氣上頭那種紫紅色,眼神略微渙散,雖然還沒喪失意識,也離真正醉倒不遠了。

于是孟惜安不再理會她們的意見,對服務員道:“走吧。”

一路上她幫着搭了把手,成功将兩位女士送進剛開好的房間。

“你們自己相互照顧下,想回家就打個電話回去讓人到這個房間來接。”

孟惜安沒有進去,停在門口看着被放倒在床上,任人擺布的兩個人。

偏白的燈光照在她臉上,萬分冷峻。

服務員退出來,征得她同意後從外面關上門。

孟惜安轉身離開。

她無意對她們的選擇作出評價,以免再有“站着說話不腰疼”之嫌。

但她發自內心地希望,每一個客觀弱勢的群體,都能學會更好地保護自己。

回到前臺結了這個房間的賬,孟惜安出了旋轉門,又和陳瑭碰了個正着。

豪華酒店的門口總是以空和大來凸顯檔次,陳瑭孤身在微冷的夜風裏站着,身姿瘦削挺拔,周圍沒有任何“兄弟”。

孟惜安停下腳步,“黃局長呢?”

站在前頭好幾米的人回過頭,夜空裏露出一點正在燃燒的猩紅,不算濃烈的煙味随之飄散過來。

孟惜安這才發現他居然在抽煙,下意識擰起眉頭。

陳瑭慢悠悠抽完最後一口,機靈的門童上前,将煙頭接去處理。

“我讓司機把他先送回去了。”

說話間,一輛黑色的轎車駛過來,停在門口。副駕駛的車窗降下來,駕駛座上一個面相老實的人往外張望一眼。

陳瑭朝他揮揮手,一邊朝前走一邊道:“我叫的車,一起吧大小姐,車費AA就不去報銷了,省得被林科長質問為什麽不坐公交。”

孟惜安有點嫌棄,但不是嫌棄和他坐一輛車,而是嫌棄他身上的煙酒味。

猶豫一秒後,她看看陌生的環境,還是上了車。

車子經過距離橋頭賓館不到一百米的橋頭超市時,孟惜安叫了停,“師傅,我就在這裏下,謝謝。”

幽靜的車廂裏,陳瑭擡頭瞟了她一眼

“那我也在這裏下。”

車子停下。

孟惜安下車,重重甩上車門。

“随便你。”

橋頭超市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超市,就是個小賣部,貨架只有區區三排,放着些亂七八糟的商品。

孟惜安不太挑剔地拿了盒蘇打餅幹,在果味飲料和礦泉水中間猶豫了一會兒,選擇了礦泉水。

晚飯的時候看着那些人就飽了,她還是沒怎麽吃,為了防止半夜餓得睡不着,她得備點餅幹放着。

“呦,飯菜不合胃口,沒吃飽啊?”

讨人嫌的身影又湊了上來。

孟惜安手心發癢,強行咽了一口氣回頭看他,真心提問:“你不犯賤會死嗎?”

陳瑭一臉無辜,“我這不是關心你嘛~”

“大可不必。”

“那不行~”

這個人總是能精準地捕捉到她的怒氣點,孟惜安閉了閉眼睛,一字一頓問道:“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陳瑭笑盈盈地把胳膊往貨架上一撐,一副沒臉沒皮的樣子。

“除了這句你就不會別的了?那詞彙量真是貧乏得可憐哦。”

小賣部貨架與貨價之間的間隔不到一米,他人高馬大往那兒一杵,被堵在最裏面的孟惜安就別想出去了。

孟惜安正要發作,餘光突然瞥見左側貨架後一截黑乎乎的衣擺。

她盯着看了兩秒,視線逐漸上移落在衣擺主人那顆只在貨架後露出一個發頂的腦袋上。

小賣部就只有這麽大,能選擇的東西非常有限,這人的選擇困難症得有多嚴重,才能一動不動站這許久……

誰的人?黃文濤?還是那個消息靈通的犯罪團夥?

陳瑭又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孟惜安對上陳瑭的視線,緩緩開口:“我不罵別的話,是不想髒了自己的嘴。你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坐多久你自己清楚,這是你再怎麽和我過不去,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貨架後的腦袋動了一下。

陳瑭掏出手機,調出一個界面飛快地打了一行字,然後遞過去。

語調是一慣的慵懶。

“說什麽呢你?我就是想提醒你,剛才的車費你還沒打給我,喏,看清楚訂單,一共三十一塊八,你得給我十五塊九。”

遞過來的手機屏幕停留在備忘錄頁面,上面只有三個字。

——線上聊。

孟惜安擡手,把眼皮底下的手機推了回去。

為免引起那人的警覺,她沒再往那個方向看,依言給陳瑭轉了錢,然後拿起餅幹礦泉水極其自然地從陳瑭旁邊的空位擠了出去。

出去時餘光瞄到那人匆忙低下的頭,和放在一排牙膏上,什麽都沒拿的手。

一路沉默着回到賓館。

孟惜安穿過隔音奇差的走廊,一直走到盡頭那間,開門前瞥了一眼就在隔壁刷門卡的陳瑭。

後者按着門把手,聳聳肩,“緣分。”

孟惜安收回視線,拉開門走了進去。

燈光昏黃,陳設簡陋的小小房間充滿了廉價清洗劑的味道。

把衛生間的燈也打開,孟惜安走過略微開裂的木地板,拿起放在床上的電腦。

同一時間,陳瑭一屁股坐在房間裏唯一的塑料板凳上,打開電腦。

叮咚。

辦公軟件的提示音歡快響起,他點開跳動的藍色圖标,來自隔壁的對話框彈出來。

——打車的訂單截圖給我看看

——我怕你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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