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初雪 釣魚執法

孟惜安和陳瑭相處最和諧的時期就是初三。

因為那些共同的秘密, 他們雖然将對方看做學業上最大的競争對手，但在相似的心理驅動下越發默契，自然而然有了更多的交集。

一次省級數學競賽前, 作為唯二可以代表學校參賽的學生, 孟惜安理所當然地向“夥伴”發出了一起沖刺的邀請。

少年的身形還未抽條，孟惜安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在他面前, 看着足高了半個頭。

她拿着花了大價錢搜羅來的一疊歷年競賽題集錦攔住他的去路, “距離競賽只有一個星期時間, 我認為我們可以在課後抽出一段時間探讨一些可能還沒覆蓋到的知識點。”

磨破了角的書包在男孩背上颠了颠, 剛在細脖子上展露頭角的喉結上下滾動, 數秒後, 拒絕的話從他嘴裏蹦出來。

“你別忘了，我們也是競争對手。”

說完就背着包離開了教室。

腳步匆匆, 走得飛快。

當年的孟惜安沒有多想，只當他小氣不懂探讨中可以獲取更大的知識進步, 便自己埋頭苦學去了。

白茫茫的熱氣從自熱火鍋的出氣口中噴射而出，越來越重的噪音打碎回憶。

孟惜安依稀記得, 那次數學競賽她超常發揮拿了省一等, 而陳瑭連二等也沒混上, 只拿了三等獎。

如果當年他的學習環境一直都是如此的惡劣，那她就沒有真正贏過。

“呵。”

一聲短促的輕笑，陳瑭曲起手指桌面上敲了敲，成功把孟惜安的視線從蒸騰的熱氣那兒轉移到自己身上。

“你不會在想當年壓過我的第一是不是足夠光彩吧？”

Advertisement

想法被戳破，孟惜安憑借着成年人的隐忍與克制，平靜道：“我為什麽要想這些，無論你是怎麽樣的一種狀态，那些第一都是我通過實打實的努力争取來的。”

陳瑭最喜歡看她口是心非的樣子, “是嗎？你現在的樣子像極了十三四歲的我。”

死要面子。

孟惜安假裝聽不懂，鎮定地移開視線。

自熱小火鍋煮熟只要十來分鐘，很快蓋子就被打開，兩份食材差不多相似，顏色卻截然不同的小火鍋不遺餘力散發出香料的香氣。

孟惜安背過身去打了個噴嚏。

陳瑭把配的一次性筷子掰開遞給她，又把不辣的那份往她前頭推了推，“吃過這種嗎？”

孟惜安沒有回答，只是仔細端詳面前的兩份小火鍋，伸出筷子夾了片藕。

火鍋她還是很喜歡的。

藕片入口很脆，吃起來也有股清甜，但是……

孟惜安擰着眉頭吞下去，喝了一口牛奶，“鹹，不過味道還行。”

“所以不是給你配了牛奶嗎？”陳瑭慢條斯理夾了自己的辣鍋，“這份兒更鹹呢，淡了印象不深刻。”

孟惜安想了想，拿了蓋子翻過來墊着，從辣鍋裏夾了根粉條吃。

真的是又辣又鹹，極大程度地刺激人的味蕾，不怎麽吃辣星人孟惜安舌頭都麻了。

陳瑭：“……這是我的。”

孟惜安一邊吸氣一邊橫他，“咝……不是鴛鴦鍋的意思嗎？”

陳瑭：“……你說是就是。”

雖然香料味兒很重，嚴格意義上來說不是她想吃第二次的東西，但這第一次讓她吃得特別飽，小肚子都凸出來了。

因為吃了不少辣鍋的東西，她額頭還滲出了一層薄汗，整個身體都熱烘烘的。

吃撐了坐着不想動的時候，她還算了算時間，對不能累計到下一周表示出莫大的遺憾。

等陳瑭收拾了垃圾，又擦了一遍桌子，還把冰櫃裏的東西整理了一遍，孟惜安還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

他走過去一看，只動筷子吃飯的大小姐已經進入吃飽喝足的第二階段，眼睛都快閉上了。

陳瑭嘴角抽了抽，伸出了剛洗完滿帶惡意的手。

臉頰驀地一冰，孟惜安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走了？”

陳瑭：“……”

一袋剛從冰櫃裏拿出來整齊攏在塑料盒子裏的水餃放在桌面上。

“這個帶回去吧，再怎麽十指不沾陽春水，煮個餃子總會吧？老頭老太太包的餃子用料足，保證比你上次只吃了皮的那家好吃。”

孟惜安倒是不懷疑老夫妻的手藝，只是陳瑭忽然這麽大方，卻是不得不防。

她沒拿餃子，瞌睡蟲也跑光了，戒備道：“你又想幹什麽？”

陳瑭露出笑容，連皮帶肉的那種。

“哦~就是蠻期待你煮餃子，遭遇要不煮不熟，要不煮到稀巴爛時那倍感無力的樣子~”

孟惜安：“……”

她拎起袋子，冷笑一聲。

那陳瑭注定是要失望了，這點程度她還是會的。

撩開門簾，冷風呼呼灌進來，孟惜安趕緊低下頭，把大半張臉藏在圍巾裏。

停車的位置距離這家店只有不到二十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晚上七點多的天空竟還有些發白，給世間萬物披上霜色。

“如果這裏拆掉了，我們要去哪裏碰頭？”

孟惜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兩個月時間，她已經對這家店有感情了。

陳瑭似乎沒什麽感覺，擡頭看看天空笑了聲，“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

兩人分別上了各自的車。

孟惜安找了個位置放好餃子，系好安全帶慢慢往家開。

道路兩側的景物後退，倒映在車窗上的精致面容逐漸凝重。

人都有好奇心，她也并非例外，若說不想知道陳瑭到底經歷了些什麽，那肯定是假的。

十二歲獨自求生，從一無所有到房車俱全，現在的他任誰都看不出有那樣一個孤苦無依的出身。

到底是什麽樣的毅力和決心才能讓他穩紮穩打徹底扭轉了命運，重新把人生抓回到了自己手裏……

一輛車從旁呼嘯而過，刺眼的車燈照亮她臉上的茫然。

人生完全自主，全面掌控。

同樣是十二歲轉折，陳瑭做到了，她也可以嗎？

一片白色的晶瑩從車窗前落下，接二連三，洋洋灑灑。

它們不過指甲蓋大，細小輕飄，悠揚地從天空墜下。

孟惜安在路邊停下車，靜靜看着瞬間下大的雪花。

今年的第一場雪，就這麽脫離預告地來了。

在她身後十來米的地方，另一輛車無聲停下。

前方發生的一切都可透過車窗盡收眼底。

陳瑭坐了一會兒才覺得跟着停下的自己有些神經質，正打算重新啓動超過她直接回家，卻見前方的駕駛座車窗忽然打開了。

先是伸出了一只手，随後是兩只一起并攏，手心朝上，接住數片雪花。

看不見臉，但呼吸帶出的熱氣在冰冷的室外迅速霧化，格外分明地從車窗散出來。

啪嗒。

青白煙霧萦繞。

陳瑭扔了打火機，深深吸了口煙。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整個世界都是白的。

孟惜安多穿了條褲子，邁着緊繃的步伐走到玄關，把腳往雪地靴裏套。

孟彰從廚房裏追出來問：“差點忘了，冰箱裏的餃子你哪兒來的？”

大門打開，晃眼的白色沖進屋內。

從門口到車庫再到大門口，足有十公分厚的積雪已被鏟出一條寬闊的道路。

正在雪地裏撒歡的大咪調轉身體跑過來，孟惜安彎腰接了它個滿懷，随口道：“未婚夫的家人給的……你出門的時候記得把大咪帶回屋裏，一整天在雪地裏打滾我怕它受不了。”

“行。”孟彰下意識應下後一愣，“你都見過人家家長了？那什麽時候安排……”

砰。

一陣風吹過，把門關上了。

他趕緊會廚房放抹布，卻又從凍了些霜花的窗戶看見孟惜安走向車庫，看着一點回頭的打算都沒有。

“嘿。”孟彰笑起來，自言自語，“好事兒快近了？”

因怕雪天堵車，孟惜安出門很早，距離上班時間還差半小時就到了單位。

露天停車場的雪還沒有完全清理掉，鏟雪機轟隆隆作業中，而清理出來的位置上居然已經停了一輛熟悉的車子。

孟惜安的視線從陳瑭的車牌移動到車頂，最終落在車頂那團形狀分明的物體上。

随着距離拉近，那團物體的模樣也越發清晰。

下雪天的堆雪人是常事，等大家都來了，異管也會生出大大小小的圓腦袋娃娃來。

但這車頂的雪娃娃又很不同，它是只栩栩如生的異獸，除了腦袋，連四肢的形狀也仔細地做了出來，憨态可掬，令人動容。

孟惜安不由自主停在那輛車旁邊，慢慢欣賞這“大工程”。

是虎型異獸。

和大咪好像。

沒想到陳瑭還有這閑情逸致。

她下意識摸出手機隔着玻璃拍了一張，效果不好又直接推開門下車對着拍了好幾張。

反複查看照片選出最喜歡的兩張留下，她轉身面向在雲層後悄悄露出幾縷光芒的太陽，在心裏計算出冰雪融化的速度後，強烈的不舍湧上心頭。

越是精致的東西越容易壞，往往下一刻就會發生質的改變。

不抓住眼下，或許就再也沒機會了。

孟惜安猶豫幾秒，偷偷瞄了下四周。

沒有人，鏟雪的工作人員正背對着她。

迅速把手機相機調換為前置攝像頭，手臂伸長把自己的臉和雪異獸一起收在鏡頭裏，露齒一笑，咔嚓定格。

還沒來得及查看照片拍的怎麽樣，身後的車窗忽然降下來。

“呦，小孟科長。”

猝不及防，孟惜安驚道：“你怎麽還在車裏？！”

陳瑭微微眯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抖了抖指間的煙灰。

“釣魚執法呢。”

被“釣”的孟惜安耳根紅了，收起手機後強行裝腔作勢，“這麽閑不如多睡半小時。”

一夜沒睡的陳瑭笑起來，升上車窗前道：“我還真得補個覺，補覺期間我将什麽都不知道，小孟科長盡請随意。”

短短兩分鐘時間，太陽已然探出半個腦袋，給車頂的小家夥鍍上一層金光。

車窗嚴嚴實實地閉合起來，把剛剛逸散出來的煙味也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