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奮鬥第十天
半刻前,兩人領證的時候,天氣還是晴空萬裏。
這會出門,一下就烏雲密布了。
天上層層疊疊的雲層,厚重得就像要墜下來一般,黑沉沉地正緩緩覆蓋在頭上。
兩人将念念一個人放在家裏不放心,于是一并帶着過去了。
當常錦禮和任顧趕到公安部的時候,常錦禮要任顧陪着任念在車上,她下了車就急急忙忙往裏頭沖去。車上任顧三言兩語解釋了,說是奶奶報了他的名字,那邊要人去保釋。
“奶奶和別人鬥毆。”
常錦禮一顆心緊張得砰砰直跳,就怕奶奶出了什麽事情。一把年紀了,若說她會主動去找人打架,也不大可能。尋常人也不會來漁村和一個老人家過不去。
除非……心裏默念着千萬別有事,人也以最快得速度沖了進去。
進去裏頭有公安部的同志坐在桌前審問的,有捂着頭破了相坐在地上的。視線所及之處,并未看見奶奶。心裏更着急了,額頭上因為奔跑,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等她又跑上樓了樓梯,拐過頂梁柱後,這才看見奶奶坐在凳子上,旁邊站着一個民警。
常錦禮匆忙跑過去,說話的語氣都有些喘,“同志您好,我是她孫女。”
“喔,你來了,奶奶我們已經教育過了,那戶人家的女兒也十分講理,将人給勸走了,也一定勸我們不要為難你們,你們要好好感謝她們。”
“謝什麽謝!何德美裝什麽好心!”奶奶一聽這個話語,又氣憤地站了起來,常錦禮一聽終于明白過來。她和民警道歉了之後,在資料文件上簽了名字後,将奶奶領出了小屋子。
“奶奶有沒有挨打?”她看了又看,沒在她身上發現傷口。
奶奶端着一張臉,有些憤憤不平,“沒有,倒是那何貴丹,給我打了幾棍子。”
何德美還沒出生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偷去港城了,扔下兩母女,所以何德美是随的母姓落的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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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常錦禮嘆了口氣,拍了拍奶奶有些沾染了灰塵的衣服,“奶奶,做得好!但是,下次不要這樣了。這次你僥幸沒有受傷,萬一下一次呢?奶奶,答應我好不好?”
奶奶似乎這才有些後怕,一邊走一邊和常錦禮說,“我和她娘争論了幾句,拿着棍子想壯膽子的。嘿,她娘老潑婦,說我胡說,要扯爛我的嘴,還對我動手了!我就還手了,不過,她打不過我。”
常錦禮頓時有些愧疚,奶奶在外,任誰來評價都是一個頂好的人。這樣一個人,卻為了自己操起棍子沖到別人家去為自己伸張正義。
這次是恰巧只遇上一人,要是對方比奶奶厲害呢?
她不禁也有些後怕,臉色也凝了起來,何家本身理虧還反咬奶奶一口,這口氣她怎麽也會為奶奶掙回來!
說到這裏,奶奶顯然有些氣憤,“後來何德美來了,說她和李衛軍的事情是我們誤會了,以後會和我們解釋清楚的,還将她娘給勸走了。我看她就是在裝好人,孩子都生了,這有什麽好誤解的!”
常錦禮哼了一聲,“她要和我們解釋清楚?”她們敢欺負奶奶,不就是覺得何德美有多出息,很好,經商?
她常錦禮還真要插一手,她以後不僅要将常家做大做強,還要帶領整個漁村發家致富!
見奶奶點了頭,她扯了唇角一笑,“好啊,那等她上門解釋好了,奶奶放心,不會讓您委屈的。”
奶奶雖然不知道常錦禮有什麽打算,但是她之前就見過她收拾李家人的模樣,也開始相信常錦禮了。
“我當時着急,不知道怎麽聯系你們,就說找三連後勤小連兵,他們說沒這個職務,可能我記錯了。不過好在問了名字後,人給找來了。再找不到,我就得找人家黃知青幫我了。”
兩人從大樓裏出來的時候,外頭已經下起了磅礴大雨,出來的瞬間,還有一條大閃電從天際閃過,将層層烏龍劈成了兩半,黑沉沉的天一下就亮了,那場景近得讓人對自然猶然升起一股敬畏之心。
豆大的雨水從天上墜下,打得地上沒多會已經開始積水了。常錦禮看見任顧的車子已經直接開到門口了,趕緊示意奶奶上車。
奶奶是第一次坐吉普車,一上車還沒來得及四處瞄瞄這頭大老虎,就看見了念念。車子電臺這時傳來一聲一聲卡頓樣的聲音,就像是信號不良那樣,一卡一卡的。
任顧喊了聲奶奶後,也讓任念喊人。然後看了一眼車內的電臺,摸了摸開關,并沒有選擇關掉。
回去的路上,雨水很大,任顧開得十分小心,雨刷刮都刮不及。
念念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常鳳春一下就意識到她是誰了,忙笑呵呵地逗她,“叫太姥姥,太姥姥兜裏有糖。”
“太姥姥”念念的聲音還有着童音的奶氣,這一聲叫得常鳳春樂呵呵的。
這孩子長得讨喜,一見就讓人喜歡。
奶奶和任念上樓後,常錦禮跟在後頭,卻一把被任顧抓住,“等下。”
常錦禮有些摸不着頭腦,任顧的表情十分嚴肅,只見他從口袋摸出鑰匙,從車子抽屜裏動作極快地打開了一個小盒子,拿了出來,塞到常錦禮的手中。
常錦禮失笑,又抿了抿唇。
“這個,不是得你幫我戴上的?”
任顧表情有些詫異,開口解釋道,“它對我很重要,我想你親自幫我戴上。”
常錦禮也楞了下,是他的戒指?
表示理解地點點頭,一打開小錦盒,發現裏面竟不是她所想的那般。
是一個兩杠兩星的肩章,她睜圓了雙眼,擡頭看他。
任顧伸出雙手包住她拿錦盒的雙手,“這次馳援鵬城建設,我們來了三個連,為了不讓特殊組織調研我們內部的中堅力量人數,我們的肩章全部取下來了。
之前一直沒對你坦白,也請你見諒,我要出任務了,愛國路那邊上級已經過去了,那邊地勢低窪,排水不暢,我們得去商讨政策,休假提前結束了。”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輕聲又說了一句,“對不起,錦禮。”
常錦禮心裏有些動容,她很明白這句對不起意味着什麽,她故意板起臉來,“你覺得我是個會纏着自己男人的女人?到更需要你的地方去,家裏有我。”
任顧拉起她的雙手,在她指尖輕輕印下一個吻。在她給他別上肩章後,慎重地敬了一個軍禮。
這是一份責任,更是一份囑咐。
這頭濃情蜜意地,那頭何德美家中。
何母何貴丹端在黃木凳上,正一臉怒容。見女兒又打了一盆水進來後,猛地一拍桌子,“你給我跪下!”
何德美一身時髦的白色運動裝,腳上踩的還是進口的小黑鞋,一卷燙得風情萬種的卷發披散在後背。一雙桃花眼有些心虛地看着何貴丹,但是面上仍假裝鎮定。
“媽,又怎麽了?”
“怎麽了?!我問你,你是不是去做人家二奶了!!”
何德美一聽自家的媽說得這般難聽,臉色也有些挂不住。“什麽二奶,媽你覺得我會做那種事?!”
“今天我被人常鳳春指着來罵,漁村多大的地兒?我這老臉還要不要了?你今天不老老實實給我交待清楚,這門你別想出!”
何德美反應十分快速,知道母親這般說,一定是認準了常鳳春說的話沒有錯的,只是在外人面前據理力争而已。
她也跟着猛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雙瑩潤的大腿直挺挺跪着。雙眼頓時就充滿了淚水,似有千萬的委屈無處可說一般。
“媽,您不是不知道。衛軍打年輕起就只我不娶。您也知道,我這心裏何時有過別人?常錦禮當年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還是她最好的閨蜜,我能不讓嗎?她當初也幫了咱不少。
我本想着就此斷情,但是那次去雲南談合作化的事情,李衛軍也在。我倆在酒桌上喝多了,我都不省人事了,醒來就生米煮成熟飯了。
我知道媽您最恨這種人,但是您能理解我嗎?為了彌補這個錯誤,我八年了,沒能認我的仁義啊”說到這裏,何德美哭得妝都花了。
何貴丹聽得心都糾起來了,她也跟着哭着。當年兩人确實十分恩愛,兩人分開的時候,她還十分惋惜。沒曾想自己的女兒竟是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她還一度責怪李衛軍他抛棄了自家的女兒。
“果真如此!這街坊鄰裏早傳李仁義是你生的,瞧他和你多像!真的是我孫子吶!”一邊哭着一邊錘者胸口,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的女兒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她這個做娘的卻無能為力。
她一邊哭着一邊指着何德美,“李衛軍如今一定要給你個名分,去,你給我起來,我這就上李家!”
“媽,媽!等等,李衛軍去羊城了,等他回來,咱們就好好商讨,成不,您別哭了……”
兩母女這才又坐下,何貴丹感慨是她對不起自己的女兒,這才導致年紀輕輕就要下海經商,雖然成績不錯,但是一個女兒外出打拼,得有多麽不容易,想到這裏她就心酸。
李家不給個滿意的答複,她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外頭的雨水下得像斷了線一樣的大,筒子樓裏卻溫馨非常。
常錦禮上樓的時候,一老一小正在樓梯口等着,她沒有多解釋,就是說了一句,“他出任務去了。”
常錦禮要奶奶留下來住個幾天,但是基于對孩子的尊重,常錦禮還是詢問了孩子的意見。
念念有些不确定,似乎是第一次被人這般尊重自己的意見,但是她還是害怕說錯話,會挨罵。她問得小心翼翼,“我可以說嗎?”
“當然”
“想,我也想這個太姥姥來,太姥姥的糖好吃。”她說話的聲音有些小,語氣弱弱的,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奶奶顯然被逗樂了,她還将常錦禮當孩子一樣看,覺得兩個孩子在一起可怎麽辦,她一下就同意留下來了。
這是第一次三個人一起吃飯,本想去供銷社買點吃的,但是雨水太大了,奶奶就用家裏現有的菜,加工了一下,就着鹹菜吃了,特意給念念和常錦禮蒸了一碗水蛋。
常錦禮倒是把那碗水蛋硬是給奶奶勺了一半,另外一半分給了念念。
吃飯的時候念念一聲不吭的,但是一雙眼睛亮晶晶地一直偷偷打量常錦禮。
飯後奶奶主動接過那些個印着大公雞印花的碗筷,要去洗刷。
念念見奶奶走開了,一直磨磨蹭蹭在凳子上不下來。
常錦禮看出點什麽來,卻也沒吭聲。奶奶年紀到了,早上起得早,這會早就困得不行了。
念念房間是上下鋪的鐵床,上面是沒人睡的,兩人哄着念念開口,讓她多表達自己的想法後,得知她不反對奶奶住進去,還有些開心有人陪的話語。
常錦禮看着這張上下鋪,任誰睡上面她心都有些不踏實,改日一定要在好些泡沫墊回來,鋪在地板上。
奶奶在房間裏睡着了,念念一直坐在凳子上不肯下來,終于憋不住了,朝着她輕輕喊了聲,“明天你能送我去學校麽?”
念念脆生生的聲音,就在身邊響起。顯然,她并不想何紅英去學校找老師。
“為什麽呢?”
“老、老師說,讓明天大人去一趟。”看着念念臉上有些不安,卻又強裝無所謂的表情。
常錦禮有些心疼她,覺得她這個年紀心裏事情裝太多了,任顧也一直不懂去引導她說出來。所以愉快地點點頭,表示很高興前往的樣子,“好的呀,沒問題的。這是我的榮幸,小公主”
看着小朋友因為聽見她喊她小公主,眼睛裏掩飾不住的開心,換個角度來看,一句小小的話語其實對她也是一種稱贊,對她建立自信是有一定幫助的,她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飯後,她看着窗戶外面瓢潑的大雨,心思有些飄忽。不知為何就想去樓道看看樓下積水情況,她裏門才關上,就聽見樓道盡頭那衛生間裏傳來了何紅英的聲音。
盡管裏頭自來水的聲音有些大,她還是清晰地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書中的何紅英為人十分摳門,就連水費也不舍得在自家門裏洗菜,經常将菜拿到衛生間裏的水龍頭去清洗。
筒子樓裏的人都知道,也說過她幾次,老太太就仗着自己年紀大,多用點又怎麽了?大夥兒見這水費确實也沒用多少,這才随她去了。
“不知道什麽來頭,什麽喜事都沒辦,說不準也不是什麽正經人家!”何紅英高亢的聲音,因為水聲提得更大了。
“這說不準的,現在年輕人都流行旅行結婚”衛生間裏傳出另一名婦女的聲音。
“誰知道呢,我看這人也挑剔,第一次見面就嫌棄我沒有及時将碗筷洗了。嗐,春子她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忙多少事兒。照我看,這人以後也不好相處!”
常錦禮冷哼了一聲,見對門何紅英的鐵門正直挺挺擋着道兒,她猛地将它關上了。發出好大一聲聲響來,兩人聽見關門聲,一下就噤聲了,常錦禮經過衛生間門口的時候,忽然推開大門,朝她們說了句,“你說的有些不對,我不止對事很挑剔,我對人也是。”
看着何紅英一臉吃癟的模樣,常錦禮這才轉身朝樓下走去。身後靜悄悄的,誰一句話都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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