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奮鬥第二十七天

三人回到筒子樓的時候,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樓裏并沒有感應燈。這個時候的樓道燈大多數是不會開的。

大家都還是能省則省的生活作風,所以從常錦禮的視覺看過去, 樓道裏任顧的側影雖有些模糊, 但是那筆挺的鼻子,以及微張的唇形,她依舊辨認得出來是他。

眼見着任顧就要說出話來,常錦禮的心裏瞬間有些緊張。

“爸爸!”念念軟軟糯糯地聲音響起, 并像一根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任顧回過頭來的目光,精準定位到常錦禮的臉上。

兩人的目光對接而上,常錦禮覺得他本清瘦的臉上似乎又瘦了一些。

念念直接板着他的手臂, 整個人就吊在了他的身上。任顧也配合着念念, 用臂力将她提了起來。

何紅英見念念她們回來了, 暗暗撇撇嘴, “喲, 念念回來啦?”

念念吊在任顧的手臂上, 偷偷瞧了一眼何紅英沒吭聲。

眼見着何紅英想說些什麽話來,常錦禮直覺覺得必定不是什麽好話。

她擡腳走了過去,“何媽,有什麽事接着說。來,當着我面再說說, 我也想知道剛才說的是什麽呢?”

何紅英見她背後還跟着常鳳春, 吶吶地閉了閉眼睛, 頗有種眼不見為淨的模樣, “小任同志, 反正我話就說到這裏了, 你可別說我沒告訴你。”

任顧偏了偏頭, 手臂提起了念念,“念念和媽媽、太姥姥先進去好不?”

念念點點頭,從他的手臂上放開,牽着奶奶和常錦禮的手将她們拉了進去。

任顧顯然不想讓她們聽見,他将鐵門輕輕半阖起,語調輕柔,雙眼的目光卻有些淩厲。

“何媽,她是怎樣的人,我只相信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以後,我不想再聽這些事情,這次就當咱們是鄰居一場,我就不計較,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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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紅英心想她不過是害怕他吃虧,現在倒是好人被倒打一耙了?

然而想回嘴的話,也沒敢說出口。

畢竟平日裏就她一個女人在家,萬一這個任顧是個什麽小人,豈不是害了自己,禍從口出?她只能自找沒趣又跑去春子娘那處訴苦了。

誰料,她在春子娘外頭敲門正大聲,卻沒人來開門。明明聽見春子娘在裏頭炒菜的聲音,她耳背嗎?這樣都聽不見?氣得何紅英最後只能回了自己房裏。

任顧進門的時候,只見念念乖巧地坐在飯桌前寫着作業,他走過去看了幾眼,寫得一板一眼的,比起之前竟是進步非常大。

小念念擡頭看了一眼任顧,笑了笑,“爸爸,下周我在學校要念詩,你會來嗎?”

任顧蹲下了身子,視線與坐在凳子上的念念齊平,他覺得短短時日不見,念念的個性開朗了許多。

“念念這麽厲害呀?”

“媽媽教的,我在學校學不會,媽媽睡前都在教我呢。爸爸爸爸,你來看我嗎?”

任顧有些猶豫,任念是第一次參加這些集體活動,他比任何人都想去看,思索了片刻這才說道,“爸爸盡量,寧可不睡覺。”

念念眨了眨眼睛,“爸爸為什麽不睡覺來看,是白天。”

任顧一時詞窮,素日裏将工作安排得頭頭是道的他忽然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

常鳳春這時也回頭過來趕緊幫腔,一邊蹲着給竈裏生火,一邊将木柴塞進去。“因為爸爸太着急想去看你啦,着急得睡不着。”

任顧之前走的時候,還特意去附近的山上,撿了好些幹柴。問武.裝部拿的斧頭,砍了半牆頭的幹柴在這裏,還做了一個小圓筒,将煙氣導到窗外了。以前他一個人的時候,幾乎都用不上,都是去的飯堂吃的,所以他也就沒管過這廚房。

看來得去領些煤票回來,今年他本想着鵬城用不上,平日裏也是用些小柴燒水。

然而有了錦禮和奶奶之後,就不一樣了。念念還喜歡将紅薯丢進火堆裏烤。

任顧的視線轉到在廚房忙碌的常錦禮身上,他的目光瞬間變得有些柔和。

他走進去的時候,來到她的背後,将頭顱從她脖子旁往下望去。

鼻息緩緩噴灑在她脖頸間,讓她微微瑟縮了一下。她手裏還在攪打着雞蛋,“你在做什麽好吃的?”

“雞蛋糕來不及了,雞蛋餅倒是可以的。奶奶給你煮了紅雞蛋,就在旁邊那個鍋子裏,你拿去吃吧,肚子餓了吧?”

她還沒說完,任顧的手就環上了她的腰間。

“你知道?”他的聲音微微有些低啞,說話的聲音有些輕。

就像是兩個人窩在這小小的空間說着悄悄話一般,常錦禮的耳朵都被他的話語噴灑得有些發癢。

“登記那天看到,就記住了。”

身後傳來他的輕笑聲,她也微微一笑,而後轉過身來,從案板上拿起那串綁了紅繩的菜花,遞給他,偏着腦袋也跟着輕聲問他,“那我的呢?我是什麽時候的?”

任顧的雙手本來是環在她腰間的,因為她轉過身子的動作,錯開放置她腰間兩邊,扶在了她背靠的桌臺上,将她困在了雙臂之間,并沒有伸手去接那束淺綠淡黃的菜花。

身子更向前壓了半步,“10月1日的。”

常錦禮微微上揚的臉上,有着些微的滿意,看來她這次突擊檢查,他算是過關了。

“這麽特別的日子,想忘記都有些難了。”任顧有些一語雙關的回答道。

“嗤,也是,我這生日這麽好記,你再記不住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卻被常錦禮假裝沒聽明白給調笑了回去。

任顧抿唇一笑,将她鎖在臂彎裏,微微彎下了腰,靠近她臉龐,她的眼神躍過他的耳廓,顯然在看外頭的奶奶和念念有沒有留意到這裏頭的動靜。

見奶奶背對着他們,在低頭擦着桌子,她湊上前去,輕輕吧唧了一聲後就退開了頭顱。

任顧的眼神卻流連在她白皙的脖頸上,擡起右手,将手指放在了她脖子邊,天氣這麽熱,他的指尖卻有些冰。

常錦禮還沒來得及開口,他的指尖就撚起了他送的那個雞心項鏈,上頭還挂着一個戒指。

“怎麽不戴?”

常錦禮将項鏈從他手裏輕輕拉了回來,将菜花塞他懷裏。

轉過了身子,繼續攪拌雞蛋面糊,“太大了,奶奶用紅線給我纏過,還是有些大,我怕弄丢了,就挂脖子上了。”

筷子敲打在碗邊的聲音有些清脆,卻許久沒有聽見身後男人的回話,過了好一會才聽見任顧的聲音。

“對不住了,我第一次買,沒有經驗。嗯,那會店老板問我,我也是憑借印象大概比劃了一下。”

常錦禮轉過頭去的時候,他迅速地撇開了臉。從她的目光看去,耳朵下面脖子的皮膚,竟然有些發紅,常錦禮無聲地笑了笑。

晚飯的雞蛋餅是常錦禮盡量弄成了千層餅的模樣,每層餅之間,抹了一些酸菜肉沫,就算是千層肉餅了。而那束送給任顧的菜花,最後也切碎融入了酸菜肉沫裏頭去了。

一家四口在小小的餐桌上吃着溫馨的一餐,飯菜算不上好。可以說是她參加過最為寒碜的一次生日飯局,但是,卻是感覺最好的一次。

無論是頭上在慢悠悠轉動的大吊扇,還是挂在微微發黃牆壁上的挂歷。以及任顧總是會将第一口菜夾給她,放在她的碗上。

這場穿越之旅,她失去了很多。但是,同樣也得到了許多彌足珍貴的情感。

飯後,任顧帶着常錦禮外出散步。奶奶很有眼色的以要追看《血疑》為由,沒有跟去。前些天常錦禮用桌布給念念縫制了一個洋娃娃,還做了好幾套換搭的衣服,吃完飯一直玩到不肯松手,所以最後只有兩人外出散步了。

剛出家門,任顧的手就自然過來牽她了。

也不知是和誰學的,牽着她的手就往他褲兜裏放。

她正想說,這天氣熱着呢。指尖觸摸到一個硬殼,有點像是塑料一般的。

任顧笑了笑,示意她拿出來。

一拿出,發現是一臺小小黑色的BP機。作為21世紀人,她當然知道這是摩托羅拉的BP機,所以臉上并沒有什麽驚訝的表情。

“你知道這是什麽?”

常錦禮這才反應過來,笑笑晃了晃手上的BP機,“這是什麽?”

“傳呼臺用的聯絡工具,不久的将來,咱們國人一定都能用上了。現在軍區都已經覆蓋傳呼臺了,滬城那邊估計明年就能建成一個,到時候挨家挨戶都能用得上。

這次鵬城淹掉了不少電話纜線,所以我們暫時短範圍用這個。這個給你,我父母的在我手裏。以後找你就方便一些了。但是,信號不是太好。”

常錦禮這下倒是吃驚的,別看他平時對感情有些生疏腼腆的模樣。這送禮物還是有一手的。她不禁有些好奇,“我知道,問你的過去,并非是明智之舉。我也只是有些好奇,我不會去計較你的過去,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只要不涉及機密,都可以。”

任顧一邊說着,又抓起她的手将她牽着。

“你以前談過幾個對象?我還記得當初在茶餐廳,你就是在相親。”

“咳咳咳”任顧突然像是被嗆到了一樣,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蜷起的指尖處都有些發紅了,等他停了後,似乎在斟酌用詞。

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

“嗯?”常錦禮反倒更好奇了,看他這幅模樣。

“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李衛軍哪些地方做得比我好的,我可以學。”

常錦禮一聽,停下了腳步,嘆了一口氣,她拉過他的雙手,“你很好,李衛軍哪裏配和你比。我只是好奇問問,沒別的意思。”

任顧斂下了眼皮,微微抿唇一笑,“沒談過。”

不知為何,任顧說出這話的時候,反倒是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都感覺發燙了,眼光再一轉,看到街道牆壁上挂着的宣傳橫幅宣語:一人超生,全村結紮①。

頓時又想發笑,卻又怕任顧誤會她在取笑他,只能憋着。

而沿街不知誰家電視參桂補酒的廣告②還在播着。

她抿了抿唇,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的時候,任顧又開口了,“那天,其實你在那家國營飯店,我就看到你了。我當時還覺得,怎麽有這麽狂的小姑娘。”

常錦禮甩了甩他的手腕,“現在呢?”

“現在,挺慶幸的。”

她沒有再繼續問下去,有些暧昧不需說破,就正如有些情調不必問盡。

當兩人回家的時候,念念竟睡下去了。奶奶在客廳裏編織着草帽,見他倆回來了,也跟着回房睡了。

任顧推開房門,今天還沒回過房間的他,微微一愣。

常錦禮跟在他的身後,輕聲問了一句,“喜歡嗎?”

作者有話說:

①來源于百度百科計劃生育資料宣傳語

②1979年以來,第一條電視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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