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蠢事

冷峯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心思,但他知道自己并沒有“不待見”別冬,相反,還挺待見的。

倒是別冬的态度明顯冷淡,冷峯覺得自己不知道怎麽有點上頭,人對他越冷淡,他越往跟前湊得歡,似乎就愛跟這股冷淡較勁。

冷冷淡淡的別冬身上有股魔力,他也不明着對冷峯區別對待,不仔細觀察,他對所有人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冷峯在他周圍湊來湊去的,他也不刻意避着,問他什麽他也答,不知道怎麽答還會翹起嘴角笑一笑。

但明顯不走心,像敷衍和客套,不得已的應付,和他面對司放江沅藍雪青顧爾藏時的那種認真是不一樣的。

這段日子下來,冷峯越發看清了這個事實,心中忿忿卻又無處可說,難不成還能跟司放和江沅抱怨別冬就只對他一個人冷淡?這也太像個怨婦了,對于他們之間剛剛冰山消融的關系來說,這反應也太詭異了。

冷峯憋着一股勁,像一只狼犬,面對把自己縮成一團,根根刺都立起來的刺猬,爪子扒拉來扒拉去,就是無從下嘴。

但要他服軟認慫,就此放棄這只刺猬,那是不可能的。

雖然那天中午把江沅怼了一通,但冷峯回過頭倒是仔細想了想江沅說過的話,覺得不無道理,既然別冬真那麽愛存錢,抱着錢袋子只進不出不撒手,那他的确可以幫着想法子讓他掙錢。

把江沅怒怼了回去,冷峯卻偷了他的伎倆,想試着靠着這波操作能不能刷一點好感度。

但這事兒理論上行得通,落到實處,冷峯自己也是個根本不會掙錢的,從生存角度上來看,他暫時還不太需要去掙錢,來梨津的時候帶了一百多萬,租房子裝修七七八八花了個大頭,兩年過去身上還剩六十多萬,按現在這種沒什麽大支出的活法,這六十多萬夠他過五六年的。

至于錢花光了以後的事兒,冷峯沒太多想法,一個正值盛年,身強體壯的男人,想要掙錢總歸是不難的。

但他把自己換做別冬,還能做些什麽去掙錢,可難住了他。

不能去幹體力活,雖然他覺得別冬看起來并不瘦弱,也有把子力氣,但幹體力活不是長久之道,冷峯不建議這個,但這人文化程度又不高,能去幹啥呢,冷峯思來想去,一個在本地沒掙過一分錢的人,最後只能去問司放。

問得還挺含蓄,沒打別冬的名義,趁別冬不在的時候,問司放有沒有什麽法子能快速掙點錢。

司放“喲”了一聲,眉毛擡得高高的,看稀奇一樣地看着冷峯:“藝術家也還需要掙錢呢?你那些雕刻的玩意兒随便做一兩件,找個經紀人給你賣了不就有的是錢?”

冷峯就不願意提這個,他在藝術圈已經查無此人兩年了,榮玉帶給他的打擊是全方位的,如果不是被自己父親捧得這麽高,他也不會摔得這麽慘。

本來就是一個二流、三流的藝術家,充什麽最亮的藝術先鋒新星呢,現在皇帝的新衣被扒掉,他就算願意老老實實做一個二三流的藝術家,也不行了。

名利場就是這樣,跟樓市一個道理,藏家也都是買漲不買跌,捧時萬人空巷,摔下來無人接盤。

一個他願意承認但不肯面對的事實,就算他現在做出所謂作品,也不會有美術館願意展出,不會有藏家願意出手,那種随便一件作品能買幾十上百萬的日子,早就過去了。

冷峯直接自嘲:“怎麽就不要掙錢了,我這手藝荒廢了也可惜,正打算改行去當木匠呢。”

司放抽着煙,眯眼看了他一會,點頭:“木匠不錯,你這雙手,能出細活,說不定還能順道把咱們當地快失傳的民間手工藝給複興了。”

冷峯都給說笑了,仰頭笑了一通,說:“講正經的,有沒能掙錢的門路?”

“有,但不适合你。”

“怎麽說?”

“賣年貨啊,這都快過年了,咱們當地的年貨全國人民都喜歡,這可正是掙錢的好時機。”司放還真給指了條道。

這還真行,冷峯心中剛一動念,這事兒別冬能做,于是嘴上就沒留意地說了出來:“我是不适合幹這個,但小冬适合啊。”

司放一怔,跟着反應過來:“哦,鬧半天你這是幫小冬打聽呢?”

冷峯冷不丁被自己給出賣了心思,只好認領了下來,含糊地“嗯”了聲,說:“看他到處找活幹,感覺是挺缺錢的吧,就幫着問問。”

司放說:“那正好,我本來計劃這個月底讓他出去替我跑一圈收點年貨,店裏得備着,過年期間要用,他也正好順道給自己備點貨來賣,一舉兩得。”

冷峯尋思這主意真不錯,司放瞥他一眼:“小冬不會開車,到時候你來當司機吧?”

不知道怎麽,冷峯聽了這提議,心中竟然一喜,臉上也沒繃住,當即笑着說:“行啊,連車帶司機,還免費。”

司放默默打量了一會冷峯,突然問道:“阿峯,你不會藏了什麽心思吧?”

冷峯咳嗽了聲,喝了口茶,故作淡定:“什麽心思?”

司放搖頭:“我要知道還問你?你不覺得你最近對小冬有點過分殷勤了嗎?有事沒事就過來圍着人轉悠,問些有的沒的,現在還操心起人掙錢的事兒,這哪像你?你不是一貫最恨沅兒這種到處當好人的做派麽,現在怎麽自己倒演起了聖人,還樂此不疲呢?”

冷峯好好思索了下,自己真的已經過分殷勤了嗎?他怎麽覺得還不夠呢,要真做到了位,那別冬怎麽還會這麽冷淡?對于自己最近這種類似反常的行為,冷峯自我解釋為“一些些內疚”。

對曾經粗暴地對待過別冬,而産生的內疚。

于是他坦率地說:“以前對小冬有些誤會,說話什麽也都挺難聽的,現在這不是正自我反省呢麽。”

司放哈哈一笑:“難得,難得,讓你這麽個大聰明人承認自己看走了眼,可太不容易了。”

冷峯也在心裏自嘲,追溯他之前對別冬那麽惡劣的印象究竟從何而來?

是眼神。

冷峯記得最初見到別冬的那晚,他第一次說那些壞人“該死”時候的眼神,冷峯覺得自己是當場唯一讀懂了別冬眼神的人,然而他的反應是反感和厭惡。

他從那眼神中看見了真正的恨意,還有一種,為了達到他的目的,可以豁出性命的不管不顧,這些都與冷峯的處世哲學截然相反,不聰明,根本不考慮自身的處境,只在乎自己心裏的一杆稱,是個随時可能“失控”的人。

那時的冷峯不在乎別冬心中的恨意從何而來,只在乎這樣的眼神和赤裸的表達,讓他覺得了一股潛在的危險。

他們站在處世哲學的兩端,但不知為何,冷峯覺得自己特別懂別冬,就因為懂,所以不想讓他進入自己的世界。

但現在好像一切都逐漸走向反面,連他自己,也正一點點背離他習慣了的“聰明”,他知道自己正在做蠢事,但這些毫無所求也毫無結果的蠢事讓他格外快樂。

其實,冷峯想,自己還是不了解別冬,不了解以前的他是何種樣子,現在的他又為什麽是這樣,江沅朝他吼了那麽多次,小冬以前不是這樣的,他都傲慢地不屑去了解,然而在看到別冬那一身可怖的傷痕時,卻瞬間改變了心意。

如果現在誰想讓別冬離開這裏,冷峯覺得自己會第一個跳出來對他說,“滾”。

沒過幾天,司放跟別冬說想讓他外出跑一趟去收年貨,還列了張清單,需要在什麽地方買什麽東西,數量是多少,都清清楚楚。

別冬自然說沒問題,兩人一起核對那張清單,要跑的地方都在零散地分布在整個省內,而且大多都在山區,地圖上看起來沒多遠,但開車要翻過好幾座山,最遠的村子開過去要好幾天,司放跟他說,這些都是當地的手工特産,這些酒、火腿、香腸、奶糕、蜂蜜、茶……都是純天然的高級貨,不僅咱們飯館過年期間需要,全國人民都很需要,你要願意,可以自己也順帶也囤一批,然後在網上售賣,保準翻番地掙錢。

聽到掙錢,別冬心裏一動,他很相信司放在這方面的經驗,一個整條街最賺錢的飯館就是例證,但他想了想,覺得靠自己在網上賣估計有點懸,這時顧爾藏的名字又浮現在了腦海,別冬想不知道這回再去找她,她會不會願意。

別冬問了司放,司放說那怎麽能不願意,你進貨,她來賣,利潤你們談個比例分成就行了,再合适不過,有她來賣貨你盡可以放心大膽地多進點貨,絕對秒光。

別冬覺得行,然後他考慮進貨的事兒,覺得這麽大批量的貨,靠他搭巴士車是不可能帶得回來的,也太耗時間了,但開車,他不會,也沒證。

司放直接說,找個人開車帶你跑一趟吧?就這個問題,冷峯明明都自告奮勇地答應了,但司放臨到頭突然多了個心眼,他想讓別冬自己跟冷峯開口。

最近冷峯對別冬的态度轉變,司放都瞧見了,但別冬對冷峯的冷淡,司放也看在了眼裏,他有心想讓這倆人關系真正好轉。

別冬這個人,直接跟他說冷峯願意來當這個司機,他心裏肯定抵觸,但如果反過來,是他不得不去請冷峯來當司機,他承了冷峯這個人情,态度應該會好得多。

于是司放什麽都不說,只建議他,你不在,江沅得看着客棧,也就剩阿峯能陪你跑這一趟,他有車,還空閑,你去跟他說說,他肯定同意。

別冬糾結着不說話,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心裏也認為現在的冷峯不會拒絕他,但讓他去開這個口,去求那個曾經讨厭他讓他滾回森林的人幫忙,別冬有種作孽的感覺。

突然,顧爾藏那句“孽緣”騰騰騰在腦子裏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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